正午 | 一个大龄“废物”青年的啃老史

KUMA · 09/12

来源:界面新闻

口述| 向亦异

采访、整理| KUMA  

 

2017年到现在我一直无业。快34岁的人了,这些年,零散做过好几份工作,时间都不长,频频进入待业状态。这次应该是最长的,三年左右。

闲在家的时间里,要么在家里打游戏看书,要么出去漂一阵子,去别的城市见见朋友。去年去了上海、北京、杭州、苏州、开封这些地方晃悠,今年哪也没去。

去年年底,我和家里人说我要和两个朋友合伙创业,得出来租房,在汉阳租了一间三室一厅。当时同住的朋友小罗和A姐也都是奇人,小罗一直是自由职业,有收入来源;A姐是朋友去支教期间认识的,合租前确实想创业开个咖啡店,考察一番后发现是个赔本生意,转而老老实实上班。

我们管这个合租房叫“废物中心”,时不时有天南海北的朋友过来玩,搞搞聚会,十分快活。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啃老,每个月正常来说五千生活费,先用花呗,到了还款期得还款吧,不还就要上征信,我妈就给我打钱。买买游戏,抽烟喝酒吃饭买书。

即使如此,我对朋友产生的影响还是积极的。我很少和人翻脸,做事算是勤快,小罗之前很懒,很宅,在谈天时我建议他重视一下情商,他确实听了我的建议,合租时有些打扫、做饭洗碗的规则,说起来都是小事,其实也是很多人会碰到的问题,慢慢地,这些一起住的朋友都变勤快了。我们这个“废物中心”,大概比很多人的出租屋要整洁。 

“废物中心”解散前,向亦异在楼下理发店染了个红发

 

 

高一的时候我就辍学了,原因说出来好像有点丢人。我读的是一所技校和高中混合的学校,上学第一年,我觉得隔壁班有个姑娘长得蛮好看的,但是她这个人很“危险”,总和高二高三的男生混在一起,后来那个班的男生来警告我,要我离她远一点,我没当回事,结果他们一伙7个人把我堵在班上打了一顿。 

事后,我还去医院验了伤,没什么毛病,但我索性就装病不去了。 

从学校溜出来时我16岁,当时的舅妈介绍我进了一家诈骗公司,在六渡桥的一个老院子里。工作内容就是打电话给酒店、饭馆等经营场所,说我们这有个项目,可以在武汉市各大热门景点和商场投放“新型地图机”,宣传你们门店的电话和地址,更高级的套餐可以展示视频和图片。就像现在的大众点评一样,在2002年,这样的项目听起来蛮诱人的。 

这个项目当然是假的。软件做出来了,但只能在电脑上演示,机器只是一个壳。我们晚上在商场门口摆出机器的空壳,安排几个同事在旁边假装路人,打点光线,就像白天一样,这样拍几张假照片骗客户说我们的机器已经投放了。然后我们再带着笔记本电脑给客户演示如何操作。投放的最低标准是2000元,封顶14000元。 

很多同事都拉到业务了,就我没有。我坐在那打了两个月电话,太怂了,话都不敢跟别人讲。老板给我发了四百块钱,说你回去算了,你不适合做这个。

第一份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待业中的我每天主要在网吧打游戏,也自己写点东西,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内容平台,我把写的东西发在一个游戏论坛上。当时有人指责我抄袭,后来发现是猫扑上一个帖子抄袭了我,还挺火的。我发现猫扑是个更好的平台,就开始在上面发布零散的小说。直到写了《变态少男单身日记》系列,在论坛开始有那么一部分人注意到我,也有网络小说猎头联系我聊出书事宜。

后来我去当兵了,出实体书的事暂时没了下文。起先是我爸骗我去做了个体检,有天早上我一觉睡醒,我爸说,被子已经给我领回来打包好了,然后把我送上了一辆大巴。

在部队的第一年,打篮球的时候受伤了,不可描述部位肿得像个椰子,于是我去卫生队住了一年。第二年归队,指导员自然看我不顺眼,过了一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退伍回家之后,我21岁,感觉人生才刚开始。正儿八经谈了个女朋友,在大学扎堆的城中村租了个房,每天就是吃喝玩乐。

谈恋爱的同时,我在一所培训学校考了个平面设计师资格证。学校后来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在汉口边缘地带的某个餐具印刷工厂。工厂原本的设计师要回老家结婚,他培训了我两个小时我就上岗了。那个冬天正遭遇雪灾,我每天转两趟公交,还要穿过农田才能到工厂。年后,工厂搬到更远的地方,我没再干了,但老板拖着我这两个月的工资不给。我去找他要钱,老板说小向我给你算个账,迟到两小时以上就算旷工,旷工一天扣三天工资,算下来你还要给我钱。

我一听就上火了,想打他。想想还是算了,好几个保安盯着我,好汉不吃眼前亏。 

回去我跟学校反映这件事,学校也没给我要回来那五十多天的工资,又给我安排了份新工作,稍微近点,在汉正街附近的小印刷作坊。主管是个外地人,把轻松的工作都留给自己的老乡做,把老板亲戚朋友那些不给钱又麻烦的活派给我,比如设计菜单什么的,改来改去要做半个月。底薪很低,只有四百块钱,主要按单量算提成。主管这么一安排,我一个月只能做十几单,别人都是一两百单。

主管过生日的时候在卡拉OK聚会,非要拉我去。在那里他说,我不是欺负你,你要是愿意给我表个忠心,我就带你玩,不愿意的话你自己看着办。我当然不是非这份工作不可,但我还是跟他喝了一杯,说,行,你是大哥。他以为我是表忠心呢,第二天我就辞了职。

这下子我又闲了很久,写作也停止了一段时间。我整理自己的稿件,发现已经写了差不多六十万字的东西,挑挑拣拣做了个集子,想找出版社出版,一个做过出版的朋友说找个书号就行。最终我私印了200本集子,叫做《酷纸饭川白话集》,半卖半送,没赔钱。 

后来那位做过出版的朋友邀请我加入他的新创业公司做手游。同年我又做了本新书,还是私印,叫《酷纸饭川粗选集》,这次印了2000本,网上陌生的朋友们比较捧场,很快收回了成本。微博上的宣传语是,“不要等一个作家死了才买他的书,也许他活着的时候也很缺钱。”卖了一阵子之后,我觉得自产自销好累,并且有种很羞耻的感觉,就没卖了。剩下的一批今年年初又拿出来卖完了。 

在手游公司工作期间,我在微博上发了个征友帖,被几个粉丝比较多的朋友转发了,来了一百多个女生应征。和其中一位在长沙读大学的昆明妹妹聊得火热,很快我心血来潮去长沙找她,顺理成章地谈上了恋爱。那正是她毕业前,毕业后她来武汉找我,我们住在一起,又快快活活谈了三个月恋爱,妹妹的爸妈打电话催她回家工作,我留不住她,也没想过跟她去昆明,于是含泪分手。妹妹是个乖乖女,趁着毕业做了两件自认为比较大胆的事,一是染了紫色头发,二是和我网恋,青春无悔。

戏剧性的是分手不久我就被车撞了,私家车撞上了我坐的“摩的”,盆骨骨折,在家养了十个月伤,手游公司也在这个时期关张。 

向亦异自产自销的《酷纸饭川粗选集》,创作、设计、排版、校对全部自己完成

 

伤养好后,之前做手游的那位朋友介绍我认识了联邦走马的创始人恶鸟,建议我去恶鸟的公司试试看。被录用后,我的岗位是编辑,在恶鸟参与的另一家公司。

公司刚起步,还在集思广益的时期,我提出的想法大多派不上什么用场,工作重心就转移到联邦走马这边。具体的工作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的沙发上读书、谈话。我对恶鸟说觉得自己起不了什么作用,就此辞职。

辞职后我没有离开杭州,结识了一群拍影片的朋友。他们觉得我写的小说很有意思,可以当作剧本素材,我们成立了一个团队开干。第一部片子还没拍成,我妈的电话打来了,大意是说她病了,命令我必须回家。回家后,发现我妈确实是病了,需要治疗一段时间。但另一方面,她看我不在武汉就不舒服,也是事实。

回来一晃又是一年,我爸把我弄到他的单位里打杂,政府单位,非正式编制。我做的事基本上就是给人背锅,太尴尬了,连辞职都没提我就跑路了。朋友介绍我去北京一家做植发的公司写新媒体文章,我有点不学无术,看不进去那些科普类知识,写了很多跟头发有关的段子和趣闻,出了些爆款,但一半以上的产出也达不到KPI。此时我妈再次把我召唤回家,离职回家后在家继续给前司写微信推送,写了快一年,直到朋友离职。那真是一段工作轻松又收入稳定的好时光。

然而,这就是我的最后一份工作。

向亦异在联邦走马工作时

 

保守估计,我有六千多本书,没事时就翻书。实际真正读完的也就一千多本,有些觉得不对路子的,拆开塑封翻一下就暂且放着了。就像去餐馆吃饭,点了一道菜觉得不好吃,最多不吃,也不会立马想着退钱吧?

这些年不管有没有工作,我都同时在写点东西,朋友们基本也是因为写作而结识。开始写的契机是初中时作文写得好,老师上课前念我的文章,同学特别喜欢听。从那个时候起我脑子很少有停滞的时候,有时是周围的事情,有时候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

也有很多姑娘因为喜欢我在网上发的那些作品,想和我认识,她们之中有些人和我接触之后表示失望,觉得和自己期望的形象差得太远,这不是找茬吗?还有的人喜欢在网络上调查一个人的底细,分分钟对人下判断。我觉得,如果一个人还活着,就不需要简介。与其在我的作品里产生一些幻想,不如直接来认识我。

我现在一年还没有以前一天写得多了,主要是以前确实有诉求,想出名,想用写字换钱。美梦做了太多,一次又一次落空。二十几岁的时候写完一篇文章就觉得自己很牛逼,想着我现在去睡一觉,醒来我就红了。现在我的心态变了,没那么大的功利心,现在写作对我来说是娱乐性的。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两个小学同学吃饭,其中一个是我小时候暗恋的对象,在梦里她好像不反感我,但也说不上喜欢我,我觉得有点机会,正打算找另一个同学帮我说说,梦就醒了。醒来我有点惆怅,因为事实是我的暗恋在第一次同学聚会时就已经结束了。她小时候那种古灵精怪的劲儿,长大后没有了,而我自己也在变。

父母总希望我常伴身边,比起去外地做一份收入能负担自己开销的工作,他们更愿意我在离家尽量近的地方混,夸张一点说,最好就在所居住的小区当个保安,随叫随到。为此,他们甚至愿意我就呆在家啃老。我不抱怨他们,他们对我有爱,要钱给钱,目前的生活状态算是长期拉锯的结果。

但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做点别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啃老,我爸退休了,家里收入少了些,新房要装修,也要花一笔钱,收入是着重要考虑的事情。我想如果我能把之前搁置的出书计划实现,至少不赔钱就好。我还是能写的,还能做些其他的事。 这些年,虽然无业的状态占了一半,我从没排斥过工作、结婚这些人类社会里会自然发生的事。有一份能发挥能力的工作是挺好的,只要别是把人当傻逼、像个吉祥物一样的工作就行。当然,不是什么事都能按自己想的来,对未来我已经不做很大的预判了。  

 

—— 完—— 

 

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打开界面新闻APP,查看原文

热门评论

打开APP,查看全部评论,抢神评席位
界面新闻
界面新闻
只服务于独立思考的人群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