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丰富的人，求职时反而被歧视？| 正午书架

文｜奥弗·沙龙

编者按：名校博士送外卖、高管失业开网约车，咖啡馆和图书馆里坐满了失业的中年人……当所有人坚信“努力就能成功”，失业成了一种“原罪”。招聘偏见、社交压力、社会歧视，形成一个个“污名陷阱”，将失业者困在自我怀疑里。当全社会只认可优绩主义，失业者会认为，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

在最新出版的《污名陷阱》一书中，美国失业问题专家奥弗·沙龙，调查了139位失业者的真实生活，用社会学的利刃戳破优绩主义的神话，为每一个落入污名陷阱的人指明突围之路。以下内容摘自该书第2章。

先入为主的年龄偏见

我研究的失业者群体所面临的最具讽刺意味的求职困境，竟源于他们事业上的辉煌成就。这些个体往往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奋斗了数十年，且逐渐攀升至相对较高的职位层级。一旦失业，他们通常首先会寻找与自己过往职位层级相似的工作。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经济压力日益增大，以及对长期失业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的担忧，许多求职者开始重新评估自己的职业定位，并考虑扩大求职范围。那些曾在自身领域取得卓越成就，并拥有令人羡慕的职位层级的求职者，如今却面临高层级职位稀缺的困境。

苏珊作为一位年近六旬的人力资源问题解决专家，深刻地解释道：“你知道吗？这就像一个金字塔，当你在某个领域工作多年，一步步攀升至金字塔的顶端时，你会发现高层级职位寥寥无几。我拥有超过20年的工作经验，寻找与我的经验水平相匹配的工作岗位却异常艰难。”接受低层级职位意味着这类求职者需要放下身段，接受相对较低的薪酬和某种程度上职业层级的降级。然而，在高层级职位稀缺且竞争激烈的现实面前，大多数求职者最终不得不将求职范围扩大至低层级职位，包括那些他们在职业生涯早期所从事的工作。

布赖恩的故事颇具代表性。他最初在一家小公司担任工程师，凭借不懈的努力，到59岁时已晋升至工程总监的职位。然而，工程总监的职位屈指可数，工程师的岗位却不计其数。尽管如此，布赖恩在申请工程师岗位时仍深感不易，他感叹道：“这很难办，因为我已经是‘过来人’了。我已经从工程师一步步晋升为公司的领导者。我曾听过这种说法，雇主寻找的是正在职业上升期的员工，而非已经走下坡路的人。”

我所采访的招聘者通常会直接拒绝那些工作经验丰富、技能高超的应聘者。他们担心这些应聘者会因重复工作而迅速感到厌倦，一旦有更好的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岗。招聘者雪莉坦言：“哪怕应聘者声称自己‘只想找一份数据录入的工作’，我们还是会担忧。一旦教会他们如何录入数据，他们可能会因为工作的单调乏味而选择离开。”

年龄与资历过高的问题密切相关。岁月赋予我们丰富的经验，然而在这个颠倒错乱的招聘世界里，它却成了求职者奋力前行路上的荆棘。招聘者查德直言：

假如我在寻找一个只有5年工作经验的人时看到你的照片，发现你年纪较大，那我就会放弃你。我觉得你并不想要我提供的这份工作，你不想与那些只有5年工作经验的年轻人竞争。这份工作不适合你。你丰富的资历在提示我，不要用与你不符的职位来打扰你。你是不会来面试这份工作的。

求职者并不认同查德的观点，他们渴望有机会向查德这样的招聘者证明自己确实对这份工作怀有满腔热忱。然而，年龄与经验给招聘者造成的先入为主的双重预测，则让求职者失去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在本书我所采访的求职者中，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这极难挣脱的困境，即使是在软件工程和会计等这类对技能要求极高的领域，亦是如此。例如，斯泰茜从软件工程师晋升为管理者，她如此描述资历过高的尴尬处境：“假如我退而求其次，接受一份职级较低的软件工程师工作，人们就会质疑：‘你究竟在干什么？你曾经是高层管理者，现在怎么甘于自降身价？你一旦找到更好的工作就会立刻走人。’”

同样，从会计晋升为高级管理者的求职者瑞安，也面临类似的困扰。潜在雇主担心，他一旦遇到更好的工作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跳槽。瑞安解释道：与雇主的设想相反，他其实更青睐长期稳定的职位和收入，哪怕这意味着薪资的减少。然而，他并不知道如何反驳雇主对他偏好的误解。

你能接受降薪降级吗？

招聘者威尔玛证实，雇主通常会预设求职者不愿意接受大幅度的降薪。她认为，如果一个人“当下收入7.5万美元，而之前收入10万美元，那么这个人肯定会离职，去找一份与其经验和薪资水平更匹配的工作”。基于这种假设，雇主往往连求职者的薪资预期都不会询问，就直接预判并拒绝。

史蒂文的故事就很典型。他以高中辅导员的职位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50多岁时，晋升为一所学校的校长。但由于校长职位稀缺，竞争又异常激烈，史蒂文决定转而申请职位相对较多的辅导员工作。然而，他发现这条路走不通：

我投递了辅导员的职位，招聘者甚至不会看我一眼。我经常收到一些非正式的反馈，内容大多是：“你身价太高了，这个职位根本不需要你这么高的资历。”然而，他们甚至从未询问过我的意愿。我想我会喜欢辅导员的工作的。我并没有像他们自认为的那样。我也从没觉得辅导员这个职位‘低人一等’，但他们的偏见让我几乎从未得到过面试的机会。

詹姆斯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他曾担任首席软件工程师，此刻却坦言：“为了加入心仪的公司，我不介意接受减薪。”他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辉煌成就如今竟成了阻碍前行的绊脚石：“我愿意接受的薪资降幅或许远超常人的想象。但问题在于，我无法直截了当地向未来雇主表达这一意愿，因为这种表达往往难以奏效。他们要么不信，要么就会想：‘哦，这家伙肯定能力不行。’”

像詹姆斯这样的求职者，实际上进退维谷。倘若他们寻求薪资水平与自身经验相匹配的工作，便会被贴上“身价昂贵”的标签；若他们选择薪资较低的工作，则会被认为心有不甘，或被视为“失败者”。无论选择哪条路，他们都难免遭到拒绝。

大多数求职者不知如何反驳雇主对自己的这种偏见——认为求职者很快会对工作感到厌倦、不快，一有机会就会离职。这种困惑更让求职者感到无所适从。桑德拉对此表达了典型的困惑与沮丧：

自从我担任执行董事一职以来，无论我现在应聘什么职位，人们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我“太像领导了”。有一次面试时，面试官对我说，“你真的很懂行”，但她的语气分明不是赞许。那么，我在简历上又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工作经历呢？难道要写“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吗？

的确，一些职业发展导师建议求职者采取一种近乎荒谬的做法，即像桑德拉那样，淡化自己的资历，甚至从简历中剔除自己的最高学位。然而，对求职者而言，这样的建议往往令人感到不安。例如，布赖恩讲述了自己听从职业发展导师建议后的感受：“我的导师建议我更改过往职位名称，不要写工程总监。我当时就想：‘那确实是我曾经的头衔啊，我在与人建立关系时，怎么能去欺骗别人呢？’”有些求职者虽然采纳了这些建议，从简历中删除了部分令人瞩目的工作经验和资历，却因此遭遇了新的问题，如简历出现空白期，甚至损害了自己的诚信。

转行的困境

为了避开资历过高的陷阱，一些求职者考虑转行，以求在新的领域里，他们的工作经验不会成为求职的阻碍。在某些情况下，转行也是求职者刻意寻找更有趣、更有意义的工作的一种尝试，即使这意味着要从较低职位和较低薪资开始。

以托尼娅为例，她在人力资源领域工作了20年。高级别的人力资源职位并不常见，当托尼娅申请低级别的人力资源职位时，她被告知资历过高。因此，她决定“转行，从事完全不同的工作——活动策划……我想把爱好变成工作”。然而，当她寻求活动策划的职位时，却因资历不足而碰壁：

我被告知没有入职资格，因为我没有任何活动策划方面的商业经验。所以我陷入了困境。我想从初级职位开始进入这个行业，而且我有其他方面的丰富经验，只是不知道（在新领域）如何成功。我曾参加过一次梦寐以求的工作面试，我非常兴奋，但面试官看我好像看怪物一样。他问我：“你怎么了？”我告诉他：“我非常适合这里。我做事靠谱，乐意接受任何工作任务。任何事我都不介意。我只需要积攒经验。”但他认为我疯了。

招聘者在面试托尼娅时，并没有看中她在人力资源领域所积累的技能，也没有考虑她这些技能如何应用在活动策划上，尽管这似乎显而易见。相反，他们只注意到她在活动策划方面的经验不足。在审视这一求职障碍时，重要的是要注意到，正如资历过高一样，年龄也成为阻碍。

在与招聘者的交流中，我了解到雇主拒绝年纪较大的转行者的原因。雪莉是这样说的：“95%的情况下，雇主看重的是与职位描述非常匹配的近期经验。”她认为，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一个长期从事某项工作的人才会被认为适合另一项工作”。同为招聘者的克莱尔在雇主如何看待年纪较大的转行者的问题上，与雪莉持相同的观点：

我时常听到有人说：“我真的想尝试一些新事物。”然而，这么做总是充满挑战的，即使如今的就业市场看似繁荣，但公司仍更倾向于寻找那些已经在特定领域具备专业技能的候选人。如果有一份财务工作，公司更希望招到有会计和财务背景的人。如果有人想彻底转换职业，我必须诚实相劝，那是极为困难的……尤其是你已经在一个领域深耕10年、15年甚至20年。

克莱尔多次强调经验丰富的劳动者转行“尤其”困难，这清晰地表明了职业转换的障碍与劳动者年龄之间的紧密联系。当我请克莱尔进一步解释时，她直言不讳：

当你拥有多年的工作经验，尤其是当你已不是二三十岁，而是步入四五十岁的年纪，想实现职业转型就会异常艰难。公司对此并不感兴趣，它们更倾向于寻找具备特定领域经验的人选。

求职者常常在某些工作岗位上显得资历过高，而在另一些工作岗位上则明显资历不足。莎伦的遭遇便充分展现了这种荒谬的情况。莎伦原本将裁员视为在金融行业内部转换角色的契机，她渴望从为投资者做会计转为帮助个人客户选择投资项目。为实现这一目标，她投入时间和金钱接受进一步培训，并获得了广受认可的投资管理证书。然而，在获得证书三年后，她仍未在金融行业找到任何相关工作——无论是之前的岗位还是她梦寐以求的新岗位。

更为讽刺的是，回归原来的财务会计领域也变得更加困难。她表示，自己参加的投资管理培训和相关证书在她以前的财务会计同事中“引起了疑虑”，并质疑她对原工作的投入。莎伦如此总结自己的处境：“我的证书关上了通往旧世界的大门，也未能助我踏入新世界。因此，我现在可谓进退两难。”更糟糕的是，由于培训和尝试转行耗费了时间，莎伦现在面临“人们认为我长时间没有工作，肯定哪方面有问题”的偏见。莎伦既不能回头，也无法前进。

她曾是哈佛大学的毕业生，在顶级金融企业拥有数十年的工作经验，如今却只能做几乎接近最低工资的零售工作来维持生计。

寻找出路

当求职者因失业的污名和年龄歧视而无法找到与以往工作相当的新工作时，当他们因被认为资历过高而无法屈就低层级职位时，当他们因被认为年龄过大且无转行经验而难以转换职业赛道时，他们该如何寻找出路？

当我向招聘者提出这一问题时，对方的回答如出一辙：建立人际关系网。例如，埃丽卡指出，那些有空窗期的求职者“在简历上难以展现竞争力”，而建立人际关系网则是他们唯一的解决之道：

那些仅凭简历难以在求职市场上脱颖而出的求职者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加依赖推荐和人际关系网。而建立人际关系网是其中关键的一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必须与能帮助自己的人成为密友。有时候，某些人会通过朋友的朋友，或是更间接的联系，了解到他们的背景和能力，从而为他们提供宝贵的机会，甚至说服用人部门经理为他们量身打造一个职位。

另一位招聘者塔拉也认同借助人际关系网是求职者克服失业和年龄偏大障碍的最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