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管班里的第三种教育

罗洁琪 · 03/25

来源:界面新闻

编者按:孩子是很多中国家庭的生活重心,学校特别是小学和初中,每天下课早,很多父母还在工作,托管班就应运而生。作为学校和家庭之间的缓冲区,托管班对孩子的养成也不可小视,孩子在这里除了做作业、玩乐、结识新伙伴,还在接受各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托管班的工作人员、内容设置、办班初衷,都会影响孩子们的身心。

现在,政府对托管班还没有明确的规定和指导,行业内也是良莠不齐,我们的访谈对象希望所有人都能关注孩子们的课后时间,规范托管行业标准,提供适合孩子活动的场地,让这个行业良性发展,让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更好的衔接起来。

 

口述| 周云

采访、文| 罗洁琪

 

开托管班之前,我曾在智能建筑行业做了15年的设计工作,收入稳定,工作环境也不错,但我自己清楚那不是我非常喜欢的工作。四年前的某一天,读完了《明朝那些事儿》,我忽然觉得,再过15年,除了把自己变成老太太,一点变化都没有。智能建筑这个行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不知道人是否有轮回,但是,生命应该有点热情,留下一点痕迹,应该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

那时候,我女儿上二年级,家里老人白天接送,我晚上回来陪写作业,陪玩,每天弄到很晚,周末还得赶场子,钢琴,声乐,乐理,一家人在城里东奔西跑,像陀螺一样转。我觉得这不对劲,二年级小学生怎么过得像高三?

有一天,我带孩子到附近的院子玩,发现这个院子很好,相对封闭,孩子可以自由奔跑。我想如果能租下来这个地方,让孩子和一群小伙伴一起玩,再把那些想上的兴趣班请到院子里来,就不用在路上浪费时间啦。为了女儿,也为了解放家里的老人,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辞职开这样一个的托管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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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小学下午3点多就下课。从去年开始,北京教委推行在校的课后兴趣班和托管班,把放学时间延后至5点半,来解决家长接孩子的难题。教委的初衷是很好的,但是,学校在财力和人力上难以承担课后照顾孩子的重担,也无法满足孩子们放学后自由奔跑和与同伴玩耍的需求,而且,即使是5点半放学,大部分家长还是不能赶回来接孩子。

在我这里托管的学生目前有25人。我聘请了两个工作人员和两名兼职大学生,生活老师负责扫卫生,带孩子去附近食堂吃饭,准备加餐的水果和点心等工作;我主要负责带孩子们玩,另一名老师负责教室的学习秩序,兼职的大学生负责检查孩子们的作业;接孩子的时候,大家一起去。

有了托管,年轻的父母们可以不用老人看管孩子,避开了隔代教育。对于这点,很多家庭未必有共识。有时候,我带着孩子们走在巷子里,也会听见有老人跟自己的孩子说,“你看他们多可怜,家人都不能接送。”其实,我们托管班的孩子真的挺幸福的。

以前,我的托管班分为固定托管和临时托管两种。上个学期,有个孩子临时托管。那个孩子之前来过一天托管班,但也不了解熟悉我们的规则,在排队等待回去的时候独自跑到马路边上找同学。虽然没发生啥大事,但我至今想起来都后怕。今年开始把临时托管取消了,在方便和安全问题上,安全一定是第一位的,家长们也都表示理解。

托管班的责任很大,每天都有风险。每个孩子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要先培养规则意识——在规矩内,是自由的;犯规了,就要受罚,比如罚站或者坐蹲起。我们尽可能的公平对待每一个孩子,奖惩分明,从小树立孩子们的规则意识,让他们懂得自由是有边界的。

为了方便管理,我们还做了大量的工作表格,具体细致地安排当天的接送名单,绝对不能漏接孩子。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放心,每天都跟着去接送孩子。过马路的时候,两个工作人员一前一后,孩子在中间。我一路上不停地强调,“过马路,保持安静,要左看右看,不要光跟着别人走。”我经常问孩子们,你不嫌我烦吗?我都嫌自己太唠叨了。

我是越做托管,胆子越小。很多托管班一个老师接6、7个孩子,我觉得过马路很危险,超过4个孩子,最好能两个人来接,同时也希望交管部门能在孩子们放学的必经之路上设置红绿灯。

在中国,托管班以学校旁边的民宅为主,在日本,几十年前政府开始推行公益托管制度,每个小学附近都设有政府支持的、由公益法人经营的儿童活动中心,雇请了专职人员。孩子们放学后可以去那里玩耍、写作业,与同校的朋友交往。

在学校里,除了体育课和课间操,孩子们基本都在教室里,没有更多的户外活动。我觉得如果孩子不能玩,不能和同龄人尽情地玩,就辜负了童年。每天孩子们接回到院子里,只要天气允许,我会让他们尽情地玩半个小时再写作业,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孩子们六点以后就一直在院子里玩耍了。

另一个问题是,很多家长对孩子保护和焦虑过度。这可能和独生子女政策有很大的关系,放开“二胎”之后,应该会好很多。多一个孩子,父母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也就没那么焦虑了。

无可否认,托管是家长们的刚需,如果完全取消了托管,孩子们放学后去哪里?有人以为这是很能挣钱的活儿,建议我扩充招生,我给他浇了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我做托管四年,同期学生一直控制在30人以内,为了更好地照顾到每一个孩子,今年还缩小了招生。每个学生一个学期交4700元左右,相当于一天40多元,真不能指望办托管致富。而扩招受场地限制,场地狭窄,学生多了,就会打扰邻居。办托管真不能光为了赚钱,盲目扩张,人力配备跟不上,这样会带来更多的隐患。

托管班其实是让人操碎心的行业。现在这个行业还不规范,任何一个托管班出事,对行业都可能是灭顶之灾。我希望大家都能更重视安全问题。

假期中,孩子们在托管班写作业。

 

孩子们在写作业,托管班老师在旁边监督和陪伴。摄影:罗洁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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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托管,家长的普遍期望是孩子安安全全,每天写完作业回家。也有家长希望托管班的老师把作业查完,甚至把名也签了,回家后,家长连书包都不用打开。我其实是不赞成让托管老师查作业的,尤其不赞成让老师查对错。作业需要孩子们自查,家长们也需要通过学校老师的批改了解他们对知识点的掌握情况。我们应该是培养孩子良好的学习习惯,而不是看一时的成绩,把孩子们扶上马,送一程,但是手里还是要扯一根线,把握好孩子成长的方向。

在托管班,孩子们在一起写作业确实会出现抄作业的问题,有个二年级的小同学很开心地告诉我说,“我写数学,同桌写语文,然后再交换抄写,我们互相帮助。”大一点的孩子,有时候会把别人的作业本放在腿上,悄悄地抄。我现在要求在教室的老师重点监督孩子独立完成作业的情况,维护良好的学习环境,提醒坐姿,并保证作业质量。

过年,我在老家听到朋友说,她孩子所在的托管班也是一个学生的妈妈创办的,就在自己家里,她女儿上哪个年级,就只招哪个年级的学生,她在网上找对应的知识点练习题,打印卷子给孩子们做,每天8点左右孩子们才能回家,基本上没有玩的时间,孩子苦着脸告诉我,他特别累。

在我们这,孩子写完作业到规定的时间就可以出去玩耍了,他们都十分珍惜这难得的玩耍机会,作业也都完成得不错。我们这的孩子都是小学阶段的,我觉得小学阶段重点是培养孩子良好的学习习惯,生活习惯和一定的社交能力,不应该只在意眼前的成绩。

还有很多家长建议我开设语、数、英的课程,我很理解这些家长,但我个人不认同孩子在小学阶段补习学科课程,我自己的孩子今年六年级了,也在某思上奥数课程,这是无奈之举,我不觉得是对的事情,更不能去推波助澜。

现在确实有些家长比较焦虑,因为到处都说,“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一二年级要养成好习惯,三四年级是爬坡阶段,五六年级要准备小升初,任何一个环节,家长都害怕孩子会落后于别人,似乎落下就永远赶不回来了。

小时候,老师讲到周总理从小立志:为中华崛起而努力读书。我就不太理解,我心里想的是,努力读书就是为了让爸爸高兴。考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是大家固定的模式,至于什么工作才是自己喜欢的,当时也不知道。办了托管班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份工作。这份工作让我对教育有了很多思考。

无论是学校的老师,还是托管班的老师,作为成年人,我们的言行举止对孩子都有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影响。现在看来,只要涉及孩子的教育,工作人员都要有公民精神,有义务传播更好的东西、让世界变得美好那么一点点。

孩子们在托管班参加手工兴趣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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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坚决不给我的女儿报奥数班。等她到了三年级,我也有点慌,不确定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我咨询了很多朋友,最后还是给女儿报了某思的课程。既然大家都在学,我们也不得不了解一下,这确实是剧场效应。尽管我报了,但仍然觉得这是不对的。奥数不是不能学,我感觉奥数适合某些在数学思维上比较超前的孩子,但这样的孩子其实并不多。

网上都说,北京西城区的家长比较佛系,海淀的家长都很拼。因为现在北京西城区的教育比较均衡,学校的招生范围重新洗牌,一些好学校的生源没那么好了,一些差学校的生源扩大了。小升初取消了”推优“、”点招“和”特长生“,主要是电脑派位,相对公平。西城区的教育改革后,家长的焦虑明显降下了。

曾经有个家长在下午6点多的时候来接孩子,看到孩子们都在玩,她很善意地告诉我,“你这样的托管班不行,看上去一盘散沙。别的托管班孩子们都在学习。”我告诉她,孩子只是小学三年级,并不是初三或者高三,写完作业,就应该允许孩子出来玩。她的孩子在我这里呆了一个月就离开了。

如果把孩子的成长目标放得更大一点,超越了小我,教育的目标不只是考名牌大学,而是培养一个鲜活的人,那么社会的焦虑会小很多,孩子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现在我们除了做托管,还开设了一些文体艺术类的兴趣班。我觉得艺术能让生命变得丰富,这些兴趣的培养应该从娃娃抓起,也希望孩子们能有效利用平时课后的时间,把周末解放出来。另外,中国(目前)的教育缺乏思辨思维的引导,很多大学生都是“空心人”,从小没有自己的独立思想,长大后也没有主见。为了能真正地启发孩子,我对兴趣班的老师很挑剔。曾有一个画画的老师来应聘,我问他要最近的作品。他说很多年不怎么画画了。我觉得这样的老师不能留,如果他自己都不喜欢画画,怎么教孩子呢?

目前孩子教育的社会支持也很缺乏。最直接的是,北京的孩子没有玩的地方。我们小时候,放学了还可以去学校的操场玩,现在因为各种安全问题,放学后学校不能随便出入了。社区的设施,例如老年人服务中心,棋牌室,健身器材,都是为老人服务的。我曾经组织过一个乒乓球的兴趣班,学到一半,原来租好的场地要装修,只能到处去找新的场地。社区的运动场所是闲置的,哪怕我们交钱,也不能给孩子们使用,说不符合规定的用途。至于住宅小区,里面到处都是狗和车,没有宽敞和相对封闭的区域。

现在国家对托管班没有禁止,也没有支持。最近政府在全面检查培训班的各种资质。在完善各种制度的同时,我也学习到了很多必要的安全常识。作为托管班,我们是为家庭和孩子提供支持和帮助的。我不知道我的托管班能办到什么时候,我其实还是挺愿意继续做下去的,我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孩子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物种,真诚,灿烂,在他们心里埋下一点美好,也许以后会有更多的美好开枝散叶。

城市中的孩子,难得放学后有如此玩耍的机会。摄影:罗洁琪

 

在托管班,不同年级的孩子们一起玩。

 

 

—— 完——

题图为放学后,托管班的孩子们在玩耍。文中图片除特别注明外,均为受访者提供。

文中受访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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