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笛:我爱茶铺,也爱碌碌有为的平凡生活 | 正午访谈

黄锫坚 · 12/03

来源:界面新闻

采写 | 黄锫坚

 

街头茶馆,是许多人视而不见的一种存在,但在王笛眼中,却有着特殊的研究价值。“一个老太太拎了一袋菜,路过一个街边茶铺。她大概有点累了,就把菜放在靠门的桌上,不和女老板打招呼,也不买茶,坐在那里休息,还把菜拿出来在桌上整理,整理好才离去。女老板也不打扰老太太,两人都很淡定,似乎相互有种默契。”这是王笛在2000年的一次观察,那六七年间,他对成都茶馆有过三次实地考察。至今他都非常怀念居民和茶铺之间的和谐相处,在钢筋丛林的大城市,这种温情非常少见。

“坐茶馆这种毫无意义的日常行为,比那些枭雄造成的尸横遍野的历史更有意义。”尽管有些夸张,但王笛的这句话展现了他更关注微观生活而非政经宏大话题的倾向。

王笛是研究历史的,但其学者之路却另辟蹊径。他喝过洋墨水,却研究“土”问题。历史专业出身,却屡获文学奖。王笛在成都长大,80年代在四川大学求学和任教,1991年赴美读博,后在德克萨斯农工大学历史系任教,2015年回到澳门大学工作。尽管足迹遍及东西半球,但他的研究一直聚焦在四川这块沃土。一位敏锐的编辑将王笛多年的研究成果编成一本精选,名为《显微镜下的成都》。过去二十多年,王笛似乎抱着一台显微镜,不断缩小自己的镜头视野:从长江上游的区域研究到成都的街头文化,再到茶馆、袍哥等社会生活的细枝末节。

在2006年出版的《街头文化》中,王笛探讨了晚清民国时期成都的公共空间、下层民众与地方政治如何互动,该书获得“美国城市史研究学会最佳著作奖”。调研十多年,至2010年才出中文版的《茶馆》,则探讨了国家文化和以茶馆为代表的成都地方文化如何抵制和渗透。2018年出版的《袍哥》是他更为得意的作品。王笛认为,这本小书在严格意义上说是中国微观史学的第一部作品,以袍哥雷明远为中心的故事展现出了川西平原的风土人情以及社会、经济、政治等方面。近日,中信出版社推出了王笛的新书《碌碌有为》。该书源自一个通识教育的音频课程,篇幅宏大,涉及人口变迁、农村和城市的形成、秘密社会、文人与教育、宗族与家庭等中国社会史的方方面面。

在接受正午的采访时,王笛从长江上游的独特历史谈到成都的茶馆文化,从民国的四川作家谈到自己试图打通文史的写作态度。他意味深长地指出,茶铺文化和雅各布斯推崇的街角小店,才是今日中国城市应该保留和呵护的文化遗产。

以下为访谈实录。

成都、重庆的双城记

正午:我们读到的中国历史,大多中原历史比较多,边缘地区则较少,比如东北的历史您研究的历史主题大都带有四川特色,这是出于怎样的考量?

王笛:过去的历史书,比如小学课本,都提到中华文明来自黄河流域。其实,中华文明是从中原逐步向外扩展的。现在的江南地区、东南沿海,包括四川,对中原来说,以前都是蛮夷之地。通过战争、移民等方式,华夏文明逐渐扩展到更大地区。在新书《碌碌有为》里,我专门提到几次人口大迁徙,比如湖广填四川。一直到清代,这种移民运动都没有停止。

另外,过去我们认为只有一个文化中心,而三星堆的发现,让我们对古代史和古代社会的发展有了新的认识。当中原文明在商代发展出青铜器文化的时候,在长江上游的三星堆、金沙等地,有明显不同于中原文化的发展,或者说是另一个文化在发展,它不完全是从中原来的。其实,中国人也不是一个纯粹的种族,它不断和周边民族融合,比如唐代的李氏家族都来自胡人。不论文化、血缘还是领土,都是和周边少数民族不断融合、扩大,才变成今天的中国。社会史,特别是区域社会史研究的兴起,让我们把各个区域作为研究对象,比如江南、华南、长江中游地区等,我主要研究的是长江上游地区。

在传统社会,由于交通困难,文化交流相对少,所以传统文化保留得好一些。今天因为人口流动交通发达从比较长的时段来看,文化逐步趋于统一。我记得第一次出成都是1970年代,到北京的火车要坐两个白天三个晚上,或三个晚上两个白天,经过宝成线、陇海线,非常辛苦。因为地域封闭,过去文化的独特性就保存得相对多一些。现在你仔细去找,还是能在成都找到一些独特的地方文化,但这种独特性每天都在消失。

 

正午:长江上游跟中原地区在社会和文化上有哪些差异?

王笛:我的第一本书叫《跨出封闭的世界》,研究的是长江上游的社会史。

首先,从地理上说,长江上游的核心地区是一个盆地,四周都是海拔1000-3000米的山地或高原。水路方面有三峡这个屏障,从陆地进入四川又有剑门关——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无论从水路还是陆路入蜀都比较困难。这使长江上游的经济有一定的独立性,当下游地区发生饥荒时,上游未必受影响,反之亦然。

这里的居住模式也有其特点。在华北平原,农民住在村里,有紧密的村民关系,村庄之间却比较孤立。而生活在川西平原上的农民往往是独门独户,一家一户一水井,乡民关系比较松散,乡际关系却比较密切。成都为什么有这么多茶馆,集市贸易为何发达?正是这种分散的居住模式使得人们需要基层市场作为交换场所。茶馆正是赶集期间会朋友、谈交易的最佳场所。

人口构成方面,长江上游大多是外来移民。和华南地区不一样,四川地区的宗族力量相对弱。因为移民很难做到整个大家族一起迁徙,往往是年轻人移民过来,再逐步扩大家庭,宗族的影响因此较小。这又给“袍哥”等社会组织的产生创造了条件。 

 

正午:成都和重庆都处于长江上游,两者的历史和文化有哪些差异呢?

王笛:从语言上来说,两者非常接近。当然,我们四川人还是能听出区别性格也不同,成都人稍微平和一点重庆人脾气有点火爆,说不定这和天气太热有关。

从地理上看,重庆地处嘉陵江和长江的交汇处,是一个交通枢纽。在清代前期,由东部地区入川的移民,把重庆作为首要的落脚点,这里吸引了大量商业性的移民。巴县档案中嘉庆年间有个统计显示,重庆的商业基本上被移民所控制,占比最多的是江西的山货、药材商行和湖广的棉花、靛青商行。到19世纪,重庆市比成都较早开埠,有了对外贸易,轮船也可以溯流而上到重庆。所以,外部冲击对重庆的影响比成都要大得多。到了19世纪末都很少有西方人到成都。后来,重庆变成了工业城市和贸易中心,四川的对外贸易几乎都要经过重庆,从长江运输出去。

在清代,成都一直是四川的首府,是一个消费城市和手工业城市。1949年以后,有一个很重要的发展计划,就是把它转向工业城市。茶馆和其他日常文化在成都保留得比较好。由于重庆发展倚重外贸,各省会馆驻扎于此,各会馆的“首事”聚在一起与地方官进行公务联系。而成都发展起来的则是商帮。这些不同的社会交往方式到现在也成了各自城市文化的一部分。

现在来看,两个大城市离得很近,坐高铁也就两三个小时,过去卧铺要睡一晚。交通便利促进了两个城市经济上的相互依赖。

 

在成都,茶馆就是半个家

正午:您的《茶馆》一书非常精彩,让人身临其境的进入百年前的成都茶馆世界。这些是纯粹来自文本的研究,还是有许多切身体验?

王笛:我小时候不常去街头茶馆,去公园茶馆比较多。一般上学路上会经过茶馆,也可以去茶馆买水。我小学三年级时,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茶馆几乎都关了,到改革开放后才复苏。所以我研究茶馆主要还是根据文本,即档案、报刊资料、回忆录等文献资料,来重构茶馆的日常生活。改革开放以后,我参加的各种聚会、活动也常在茶馆进行。这些经验对我写茶馆也有帮助。

 

正午:其他南方城市,比如广州,也喝早茶、午茶,那种环境和氛围跟成都茶馆是一样的吗?

王笛:广东的早茶不是纯粹喝茶,也吃早餐。而成都的茶馆就是正儿八经的一碗茶,喝完茶后回家再吃早饭,去上班。所以区别还是蛮大的,而且成都的茶比较便宜。

 

正午:一般人比较熟悉老舍写的《茶馆》,老舍笔下的北平茶馆,跟成都茶馆有区别吗?

王笛:从某些意义上说,两者很相近。老舍的话剧《茶馆》从戊戌变法,即19世纪末开始,而我写的成都茶馆的时间也很接近。把北京茶馆作为一个窗口,可以看到当时社会的变化、各色人物的活动,成都茶馆也是如此,两地茶馆里都贴着“莫谈国事”的标语。透过茶馆我们可以看到经济、政治、社会甚至文化的变迁。

我对北京的茶馆也做了一些研究。其实,茶馆在北京不像成都这么普遍。成都茶馆真的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基本每一两条街都会有。而北京的茶馆文化几乎消失了,老舍茶馆等也是作为旅游资源保留下来。成都的茶馆文化实实在在地延续下来了。

而且据我的观察,成都茶馆的功能比老舍笔下的茶馆要复杂得多。成都茶馆里有掏耳朵的、擦鞋的、算命的、行医卖药的。也有专业性的茶馆,比如说专门卖瓷器的茶馆,米市的茶馆,中药的茶馆,非常专业化。做生意的人一般都到比较专业的茶馆去做买卖。甚至同业公会也在茶馆里活动,这些都是老舍的茶馆里没有的。

据我了解,北京的茶馆并不那么普遍,它并不能代表北京。但是,成都从晚清到民国,茶馆可以说是成都的缩影。好多打工的也在茶馆里面待雇,有些人早上还没洗脸,就跑到茶馆,晚上还要在茶馆用热水洗脚。茶馆成了他们的半个家,一点都不夸张。对一些成都人来说,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除了去做工,业余时间都在茶馆里泡着。这一点很神奇,当然,现在没有那么依恋茶馆了。这个状况和经济发展水平有关:在民国和晚清,人们的居住条件不好,家里比较简陋,用热水、用火都不方便。茶馆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当时公共空间也有限,不像现在有很多选择,比如酒吧,影剧院。

 

正午:您写的成都茶馆非常温暖,有点像雅各布斯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里的社区小店,有好多看不见的人际纽带和温情。

王笛:雅各布斯讲得很好,她多次强调,一个街区若要留得住人、有人气,就需要有小商铺和小设施,即人们在走路的范围就能得到生活必需品。现在我们的城市建设有很大的问题,好多地方只能开车或者乘公共交通工具才能获得基本必需品。我们不能只考虑建大道和大楼,还是要适合市民的日常生活。只有成熟的小街区才会自发生长出公共空间。从街区自然发展起来的小店,比如咖啡馆、早餐铺子或花店,不仅给低收入人群提供了生计,也给市民提供方便。这种服务设施不能说拆就拆了。除非它影响交通,或者有卫生和安全问题。

怎样的城市更适合于人们的生活?我觉得目前的澳门就是比较理想的城市,新建的娱乐设施几乎都是靠填海开辟新区,而不是把老城拆了。大三巴周围都是老街区,老宅、小庙或土地庙都有。澳门的现代化设施与传统的结合比较好。现在内地的城市能保留完整的老城的非常少。一切求新求变,当拆得差不多了,人们才发现,哇,老的东西还是很珍贵的。但历史不可逆转,已经拆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正午:除了成都茶馆,还有哪些地方可以提供类似的公共空间呢?

王笛:公共空间,是指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并享受到同样的权利和服务,它不分阶层,没有门槛。比如露天咖啡馆、茶馆,只要买杯茶或咖啡,就可以待着晒晒太阳,和朋友聊天。街头和路沿都可以是公共空间,这也就是人们交往的日常形式。公共空间在城市里很有必要,因为人与人需要交流。如果大家都待在家里,那城市肯定没有人气。

与雅各布斯相对,西方建筑学界的另一种观念,以法国建筑学家科布西耶为代表,即根据规划来设计道路、广场和交通设施,关注于如何快速的把人从一点运到另一点。这是两种不同的理念。中国现在实施的几乎全是科布西耶的理念,大城市的建设都按规划来。大拆大建把老街区、老宅等非常有价值的建筑拆了,也把文化拆了。成都的茶馆都是依托于小街小巷的,把小街小巷一拆,茶馆就无所依附,变成了茶楼。

茶楼的投资比较大。茶铺都是在街角,早上起来把门板拆下,它和街道就是相通的。在茶铺里,大家没有隐私,一个桌子围着4个甚至6个人,互相交流、高声喧哗。而茶楼更像咖啡馆,安静、相对封闭、比较舒服、又有空调,氛围完全不一样,掏耳朵、算命的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而且茶楼的消费贵得多,也不是四川传统的盖碗茶具和竹椅,而是现代家居。茶楼一般用玻璃杯,街角茶铺用的是盖碗茶,传统的三件套,一个茶托、一个茶碗、一个茶盖。整个文化都不一样。我小时候,茶铺里还有补碗的,手动钻孔,打钉,小孩子都喜欢看,那是一种表演啊。还有弹棉花、爆米花、磨刀的,这些街头工匠现在都看不到了,不管在哪个城市。

 

正午:您写到成都的茶馆里面有评书和戏曲表演,那得多大的空间啊?

王笛:小茶馆也可以讲评书,但唱戏确实需要一个舞台。所以一般能提供唱戏的,都是大一点的茶园。名字都不一样,叫茶园。茶铺可以讲评书,节目也比较多,比如说唱清音,打金钱板,大鼓,这些现在几乎都消亡了。

 

正午:您在书里提到,成都在民国之前都没有警察和市政府,那时的城市是如何治理的?

王笛:不止成都,整个中国过去都没有市政府。市政府的成立是辛亥革命以后的事情,成都更是晚到1928年。警察最早出现在天津,应该是1902年,义和团运动以后由袁世凯建起的,再推广到全国。

没有市政管理,那城市靠什么治理?靠的是社会自治。虽然有县衙门,但县衙门不是专门的城市管理机构,城市的日常生活是靠市民自发组织的土地会、同乡会、会馆等组织来运行。当时的政府非常小,成都县可能八九十万人口,县衙门也就几百人。政府怎么可能管理一切事务?保甲长、袍哥等人物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到晚清才有警察管理治安,慢慢有了公共卫生,路灯交通等,一直到1928年才有市政府。所以,市政府是一个现代的观念,成都和其他中国城市当时几乎都是靠自治。民间组织可以服务于政府照顾不到的地方,这样才是一个完善的管理机制。

2006年4月,成都双流彭镇“观音阁”茶铺,老茶客在老虎灶台上取开水。
来源:视觉中国

历史研究拿了文学奖

正午:您小时候住的地方是成都的一个大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氛围?

王笛:大院在布后街二号,是四川省文联办公的地方。我小时候,也就是五六十年代时,大人的住家和办公都在那个大院。那里过去是一个大户人家,至少三套院,有点像巴金的《家》或者《红楼梦》里的味道,有亭台楼阁、水池、果树。四川文联有很多知名作家,比如沙汀、艾芜等。我当时太小,不可能跟他们有什么交流。长大一点又文革了,他们都是打击对象。我们文革之前就搬出去了,搬到新修的宿舍,大院生活也就结束了。实际上我跟他们直接的接触很少,接触多一点是流沙河,我记得小时候喜欢听他讲故事。

 

正午:您研究茶馆的很多材料,其实来自民国四川作家的小说,对吧?

王笛:因为关于茶馆的直接记载非常少,所以我尽量去挖掘文学资料。过去的历史研究认为,文学资料不可靠,是作家头脑里臆想和编造的东西。其实,这些乡土作家,包括李劼人、沙汀的作品都非常写实,不是凭空想象。他们提到的素材,许多都是根据当时发生的事情如实反映出来的。像这类文学写作实际也在记录历史。一定程度上,它并不亚于我们从档案馆里找到的资料。而档案也并不都是可信的。当然,对文艺作品需要批判性的使用,把它作为一种文本,分析其在多大的程度上反映了成都的文化和日常生活。受制于精英的眼光,他们对茶馆文化也有误解,甚至偏见,我在使用的时候非常小心,而不是简单的照搬。

 

正午:您是历史研究者,却拿了吕梁文学奖,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王笛:因为写《袍哥》这本书而获得文学奖,当然我很意外。我是做历史研究的,回答的是历史问题,采用的是历史研究的方法。由于题材特殊,属于微观史,留下很多空间给我去进行文学的发挥,比如说对川西平原的文化的描述,对个人形象的塑造,这些非常接近于文学。其实,我这些年来也一直主张文学和历史不应该截然分离,文史不分家也是中国的传统。

我写那本书时已经在考虑,怎样跳出历史写作比较枯燥的写作方式,所以在文学上做了一些尝试。没想到后来能获得吕梁文学奖、单向街文学奖等,算是文学界的一种认可,对我的探索的肯定。后来我顺势写了《消失的古城》和《那间街角的茶铺》,都是考虑大众的阅读习惯,把历史的写作和文学结合起来,让大众能读得进去。

 

碌碌亦有为

正午:您多次提到的社会史,是一门怎样的学科?

王笛:改革开放之前,历史研究的重点是讲革命或者改良等,史学界对社会史不重视,更不要说日常生活和物质文化。早在1920年代,梁启超提出新史学时,就有一些学者开始重视社会史,但那时的研究成果不多。到80年代,学界才陆续开始讨论社会史的研究理论和方法。《跨出封闭的世界》是我在1980年代完成的,耗费了我青年时代的大约10年时间。

中国社会史的复兴更多的是向西方学习,因为我们缺乏自己的理论和方法。当然,民国时期的人类学和社会学者,比如费孝通等的研究对我很有启发,开始注重家庭、家族和人口等等问题。写《跨出封闭的世界时,使用的理论和方法受到法国年鉴学派的很大影响,像布罗代尔关于地中海世界的研究。我把长江上游社会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当时是宏观视角为主,主要考虑现代化问题,即怎样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90年代我到美国开始注重微观层面的社会史社会文化史即所谓的微观历史,集中在公共空间日常生活等话题上,而不再是《跨出封闭的世界那种大范围的、跨越几百年整个清代的人口社会的研究。

 

正午:您的新书名为《碌碌有为》,似乎想说,日常生活其实有很大的意义。以前觉得没有意义的事情,其实值得留恋和怀念,比如打麻将、泡茶馆。

王笛:该书源自我从 2018年开始的一个音频通识课“中国社会史”,是陈志武老师牵头的一个项目。课程两年多时间讲完共有150多节课,我根据讲稿重新整理成书。最初我想的名字新编中国社会史》,因为过去的历史书往往讲的是大事件,而这本书主要是讲社会生活日常生活,着眼于个人普通人。碌碌有为》这个名字是编辑提出的,我觉得很好,它符合该书的主要观点。人们一般说碌碌无为,我们反其道而用之。

过去人们片面强调,历史的创造者就是英雄、帝王和知识精英。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是要做出成绩,出人头地。内卷、鸡娃、家长对子女的期望过高等问题,都和这个有关。你怎么能碌碌无为地过一生?我觉得这个观念要转变。绝大多数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成长、学习、上班、结婚生子、抚养子女和老人,而每天的日常其实就是对社会的贡献,它涉及一个民族一个家庭的传承。中华文明就是一代又一代的普通人创造的。一个国家如果10年、100年没有大事,而是周而复始的日常生活,那就是老百姓的幸福。所谓的载入史册的惊天动地的事情,往往是大灾难,大动荡,改朝换代。一年又一年的日常生活,似乎是无趣的,但其实是我们的福分。

 

正午:您手头还在做哪方面的研究?

王笛:有一本书已经交稿,叫《中国记事》,分两卷。辛亥革命以后,很多美国人记者、作家、外交官到中国,留下很多记录。我这两卷书几乎都是使用英文资料,包括他们对中国许多大事件的记载,相当于从另一个眼光来看中国,包括二十一条、袁世凯称帝、巴黎和会、五四运动、五卅运动等等。还有赛珍珠、司徒雷登等著名人物的故事。过去这些都是学术研究,我重写以后,加了很多有趣的资料,可读性很强。我大概花了7年时间整理和写作,也寄予很大的期望,希望得到读者的认可。美国在当时的中美关系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本书里会有很多体现。

 

《碌碌有为》,王笛,中信出版集团,2022-10,ISBN: 9787521747614

 

——完——

题图:2006年4月,成都双流彭镇“观音阁”百年老茶铺,最右为成都民间说书人李伯清。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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