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年轻人受困,是因为社会的维度太单调,成功的话语太强大 | 正午访谈

八尺 · 02/05

来源:界面新闻

采访 文 | 八尺

 

单向空间驼房营店位于酒仙桥的东风艺术区,冬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射进来,把几排虚位以待的椅子照亮。在喧嚣嘈杂的时代,人文主义作为一种防守型力量,在这样的空间里生存、酝酿。许知远在约定的时间到来,看上去比《十三邀》节目里还要瘦,还要高,长发微卷,人字拖被皮鞋取代。

《十三邀》从2016年开播,已走过四季,第五季正陆续播出。作为一个习惯隐藏在文字背后的作家和知识分子,许知远正式走入大众视野是在2017年。他与马东对谈的那期节目引发媒体和网友的热议,很长一段时间,偏见、笨拙、姿态感成了他的标签,很多人无法理解他的这种自嘲和幽默。

不过,近两年来类似争议不再出现。也许,观看《十三邀》的观众已走向成熟,或者,许知远的格格不入得到了大众的谅解与认同。不管怎样,在娱乐化和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即便他的声音成不了热点,上不了热搜,却依然闪烁着不一样的光采。一些年轻人通过这个节目开拓了视野,获得思想上的启发。前四季《十三邀》近日已集结成书,销量还不错。

在正午的访谈中,许知远谈到了他在《十三邀》节目中的姿态变化、该节目对写作《梁启超传》的一些启发。他依然迷恋那些杰出的思想者,他对脱口秀中消解一切的现象做出了自己的解读。他认为,在技术主导的时代,人文主义是一种防守型力量,防止社会过分堕落到物质化、机械化的引诱之中。

相比于“带着偏见看世界”、“笨拙的发问者”这些标签,许知远依然保持着记者的初心,他对新兴事物更多的是抱着理解的态度,理解世界的丰富性,保持好奇,尊重传统。他并不是时代的“审判者”,仅仅是对流行事物心存怀疑。

 

群演体验一次就够了,但我肯定想跟项飙再谈一谈

正午:我们就先从这套书开始吧。你在书的自序里说,你是有印刷崇拜的,似乎认定唯有印在纸上,才更可能穿越时间。你觉得这套书对于观看《十三邀》的受众来说,会有哪些意义呢?

许知远:第一,它的内容更完整,我们每次访谈都进行了四五个小时,甚至更长,但是节目也就四五十分钟,所以大量内容没有在节目中展现。而且,书里的谈话也更有逻辑关系,有前后因果,内容更全面。

第二,阅读的感受跟视频是不一样的,视觉的冲击性非常直接。而阅读的时候,你能看到问题和回答,所有逻辑都展现出来,更能感觉到思想的变化。书可以不断翻阅,可以回头重新查找,这跟镜头还是不一样的,整个思想的逻辑会更清楚。

正午:在这四本书里,有你采访的52个人,包括各个领域、不同年代的名人。你提到,当接触到这一新的时代精神时,发现没有看起来那么新,也不像想象的那么浅。本质上,你厌恶这个新时代吗?

许知远:哈哈,没有,但会有怀疑,你要对自己所处的任何时代都保持怀疑。你不应该立刻去欢呼,要对它产生某种质疑,而且,也不存在过去就是更好的黄金时代这种说法。有些时代当然更有创造力,但它有它的问题。如果你生活在那个时代,你也要对它充满怀疑,保持某种怀疑精神是一种态度吧。

我做过很多年新闻记者,记者本身就要对时代持有某种怀疑,这个核心没有变。只不过,做这个节目的时候,我们有了移动互联网,它提供了新的表达方式。我们当年做报纸(经济观察报),当时也是一种新的表达方式,也有很多人对我们有怀疑,认为我们不好好说话,表达都是倒装的、错乱的。所以,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变化,但你要对它保持开放和怀疑。

正午:在这四本书里,有一本叫《我还是更喜欢失败者》,你是怎么定义失败的?

许知远:这句话是蔡国强说的,他非常之成功。但也非常讽刺的是,书里面的所有人都是成功者,牟其中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者。我想他(蔡国强)的意思不是说一定更喜欢失败者,而是所有东西都应该保持另一种维度,不应该只是眼前的、或者说被确认的维度,还有被忽略的维度。很多时候我们会看到,昔日的边缘日后变成中心,昔日的失败者变成了一个所谓的成功者。他的意思是,当你在中心的时候要保持自省,在边缘的时候要保持某种自信,应该是这样的意思。

正午:你曾说自己用百分之三十的时间录节目,百分之七十的时间写书。录节目会消磨你的写作激情吗?

许知远:会分散注意力,但拍摄有拍摄的快感,可以去很多不同的地方玩,有很多玩耍的喜悦。写作其实是很痛苦的,要坐在桌子面前,面对电脑。做节目有时候是对写作痛苦的一种回避,当然也会分散注意力,使我的写作变慢。它的好处是,使书写变得立体,因为做这个节目,我知道了空间感对于表达的重要性。在《梁启超传》中,这表现得挺明显的,你可以看到里面有空间的位移和变化的出现。所以,利弊皆有,我觉得到目前为止,利会更多一些,写作有了更多的维度。

正午:你真的从未看过一期自己的节目吗?你说镜头令你不安,可我们看到你在镜头里还是挺自如的。

许知远:没看过,偶尔看过一点片花,对镜头的感受也是逐渐演进的过程,到第三第四季就开始习惯了。

正午:在《十三邀》采访过的人物中,娱乐人物的确占据着过大的比例。你说期待借助这些人的影响力,对知识分子日渐边缘的趋势作出某种报复,这种报复指的是什么?

许知远:娱乐人物比例还好吧,不过确实比思想家、作家多一些。没办法,它毕竟是个节目,要考虑到所谓的受众,考虑广告商的需求。这个时代就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娱乐话语就是中心话语。对这些我是怀疑的,也有一定程度的排斥。

知识分子话语在这个时代变得非常之边缘,系统地阐释一样东西,保持某种批判态度,都变得非常让人怀疑,大家不接受。所以,在节目里我们做了一些娱乐的、所谓更具有时代话题的人物,同时我们也试图引进很多知识性、思想性的话题和人物。他们也获得了某种关注,这是我们很大的一个努力。

正午:相比于娱乐人物,你说更想与西川、项飙、陈嘉映这些传统的知识分子对话;另一方面,你说渴望另一种人生,比如水手、银行家、摇滚乐手。这种想法是不是源自写作上的重负?

许知远:人的欲求是多方位的,有些东西的体验是让你确认自我的。我当然跟知识分子、哲学家、社会学家在一起会更舒服,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训练,沟通会更通畅,他们都是很有思想的人。当然,我最近不是也体验一把、做了群演嘛(采访王宝强那期)。这完全不是我生活经验范畴里的东西,就是感觉很陌生,很好奇,但体验一次就够了,肯定不会再去体验。另一方面,我肯定很想跟项飙再继续谈一谈。

正午:采访王宝强时,你会觉得自己在文化层次更高,或者觉得对方深度不够吗?

许知远:他当然不是知识分子那种观察者和思考者,但思辨和观察并不只有一种方式。其实王宝强给我很大的励志精神,他在不可能中创造了可能,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精神力量,不是通过书面的或知识分子式的言说来表达的。他用一种非常具体的行为来表达,这种行为也同样非常杰出,不是常规训练中的杰出。所以,要理解不同维度的杰出,这对我很有好处,能让人摆脱书面的傲慢。

正午:你之前说你是有某种姿态的,这几季节目播出以来,这种姿态有没有什么变化?

许知远:弱了,弱了很多。一开始,因为不熟悉,当你进入一个陌生的领域,面对一个过分娱乐化的时代,本能性的自我防卫,也就要有某种姿态,要不然就容易被吞噬掉。但时间长了,你在里面了解得更多,而且对自己的内在更自信之后,也就不需要这些姿态了。陌生,就都会产生姿态。例如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立刻就会有警觉。

正午:开头那一季,大家对节目会有很多意见。有人说,你是不是在扮演某种人设?

许知远:没有,我不是一个有人设的人,我在镜头里、镜头外都是一样的,我的不高兴不会掩饰,高兴也不会掩饰。

正午:某种意义上,《十三邀》像是在审判一些社会现象,例如对大众娱乐和消费主义的审判,你渴望做一位审判者吗?

许知远:我没审判,就是怀疑。因为现在是一个各处都在欢呼的时代,要不就是谩骂。我们希望做沟通,希望有某种批评,但前提是建立在理解之上。只有建立在理解之上的批评,这批评才有力量。所以,首先是理解,我们每期节目都在试图理解对方,然后再提出质疑。如果没有理解只有质疑,那质疑是没有力量的。以前老说,若批评无自由,则赞美无意义。我可以换一种说法,若缺乏理解,批评就会变得非常可疑。

 

我对之前理解的启蒙话语产生了怀疑

正午:怀疑是你的态度。不过,当一股潮流势不可挡时,是不是应该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批判或者抵御?

许知远:极端姿态也是必要的,但我不是那种极端的人。当然,有人会扮演极端角色,去直接去触碰,这没有问题。我的性格就不是很极端,天秤座的人真的很难极端,首先还是想要去理解。

正午:你在写《梁启超传》的时候,有没有采取这种理解的态度?

许知远:有啊,我特别想理解那个时代,想理解他(梁启超)的存在,他内心的挣扎。

正午:能否说说,写作《梁启超传》的这几年,你对他的看法有没有发生转变?

许知远:我觉得,我们这一代,包括上一代,都是在对革命叙事的向往之中成长的。革命叙事是线性的,带有非常强烈的启蒙话语,我们都有这样的思维训练。真的进入那个时代之后,会发现那个时代是非常斑驳的,有很多被忽略的东西,很多不同的话语在起作用,甚至不同的启蒙方式都在起作用。它们是彼此竞争的关系。人的命运、人的反应、历史的复杂性,完全不像表面上呈现的那么简单。因为写这本书,我觉得我对复杂性的理解增强了很多。

另一方面,我对自己之前理解的启蒙话语产生了怀疑。那个时代的推动力量太多了,知识分子只是其中之一,也并不是唯一的力量。像邹容、陈天华,他们在我小时候都是英雄式的、烈士式的存在,你重新打量后,会获得一种新的确认。尽管他们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在任何一个时代,做一个反叛者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我对他们有了一种新的敬意,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受。

正午:写《梁启超传》,是不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某种回归?

许知远:也谈不上回归,是对自身传统的一种理解吧。我写梁启超,并不是把他放在中国的语境上,我一直想把他放在世界的舞台上来看待,第二卷写得会更明显。第一卷是写中国进入现代世界(1873年到1898年)的迅速衰落的过程,帝国主义兴起、中国被卷入全球系统之中,这时,他是一个挣扎的知识分子。

到了第二卷,他流亡日本,去美国、澳大利亚、东南亚旅行,卷入到一个全球舞台。我写的,其实是一个在全球转变中恰好出生在中国的知识分子,一个改革者,一个变革者,他面对的大挑战具体是什么。这不仅是在中国语境里发生的事情。

正午:你最出名的书应该是《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在2019年的再版序言里你说:“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即使年过四十,很多人还是把我和这本书联系在一起,就本质而言,我没跳出这本书的情感和智力框架。”这句话怎么理解?

许知远:那个词可能用的不对,不是Framework(框架),是Proto,也就是原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型,那个原型可能在你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奠立了。你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对什么感兴趣。那是我第一本书,大学时写的,那时候我对世界各种东西都有好奇心,尤其是对时代的转变和人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有很大的兴趣。这是我的几个母题,这些母题没有变。

正午:在与项飙对话的那期节目中,有一句话“当日落时,思想升起”,这句话现在已广为流传。在我们的文化当中,你认为最美、最迷人、最理性的思想是什么?出现在哪个时期?

许知远:我觉得春秋的时候百家争鸣很美好,还有魏晋,以及宋朝,也就是中央权力比较衰弱的时候,都有非常灿烂的文化,也包括晚清民国。

正午:你迷恋权威吗?或者说,有没有想过把自己树立为某种权威?

许知远:我迷恋一些权威,比如说我看到布罗茨基,看到米沃什,仍然感觉惊为天人,会有偶像崇拜,但是他们是非常少的存在。我天然迷恋在思想上作出杰出贡献的创作者,要不然也不会做节目,比如我见到许倬云很开心。

不应该叫迷恋权威,而是对伟大传统的渴望,希望能够感受到它们,体验到那一切,也希望自己能变成它们的一部分。所以我是非常尊敬伟大的传统,也不能说是崇拜偶像,偶像是僵化的。它应该是流动的,变化的。我也没有成为权威,我希望我始终能保持好奇。

 

不能在没有见到世界之前就拼命建立自己的世界观

正午:偏见和愤怒也是一种姿态,对一些正在成长中的年轻人来说,你如何看待他们身上的这种姿态?

许知远:年轻人不应该陷入姿态感,当然年轻人都渴望姿态感,因为他们自我虚弱嘛,需要某种标签或者姿态。年轻人首先应该是好奇,追求一种好奇心,理解世界的丰富性,在这个过程中再寻找自己的立场是什么。

每一代年轻人都希望立刻找到某种标签,这是自我虚弱,或者说对自我身份的渴望,但同时要意识到,这种渴望不能建立在狭隘的思想情感当中,必须建立在宽阔的基础之上。首先要去探寻,去看世界,然后再建立自己的世界观,不能在没有见到世界之前就拼命建立自己的世界观,那是有问题的。

正午:《十三邀》用不用对青年人承担某种意义上的教育责任?

许知远:我们没有教化和教育的目的,当然,我们希望能为观众提供某种启发。另外,我们做的事情也并不针对年轻人,或者针对某个群体。我们自身对世界充满好奇心,如果你能在其中获得某种启发,我们是最开心的。不止年轻人,五十岁、八十岁的人,都可以获得某种启发。我们的节目不存在年轻崇拜,因为我们对青春话语非常怀疑。

正午:你对80后、90后、00后这三代人,有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许知远:没有,每个个体之间的差别很大,他们背后有一个时代背景的变化,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社会环境和时代背景之中。时代背景对他们有利有弊,他们有机会利用更开放的环境,但同时因为过分的喧闹、庞杂,价值观的不稳定,会给他们带来非常多的茫然和错乱,包括被整个舆论所操控。

我觉得,这是一个需要更强的个人主义精神的时代,这种个人主义精神不是躲在私人的小世界里,而是坚定地寻找自我的立场,通过开放的方式拥抱自己的立场,对世界不断地做出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个让人充满疲倦的时代,但如果你是一个强有力的灵魂的话,在这些筋疲力尽之中会获得更强的力量。

社会有很多维度,我觉得有必要提供多维度的选择。年轻人受困,是因为这个社会的维度太单调了,成功的话语过于强大,只有一种成功,文化的养料也比较单调,是这个原因才带来各种问题。

正午:这种文化养料怎么才能丰富一些?

许知远:是啊,城市里需要很多像单向空间这样的地方,融入音乐、诗歌、历史、思想,也需要很多不同的杰出人物,比如罗翔,他出来大家都很开心。我们需要好的哲学家,好的历史学家出来,需要好的审美。我们需要非常多的行业的人出现在生活中,构成一个丰富的文化生态,选择也就越多了,不要只关注那些娱乐的东西。

他们(哲学家、历史学家、思想家等)更有责任感和使命感,不是为了取悦观众,会做一些不取悦观众的事。其实,观众也不是这么单调的,有时候大平台会妖魔化观众,说年轻人都喜欢这些东西,也不是这样。我觉得,要对人类精神的丰富性本身有信念,对人本身渴望这种丰富性有信念。

正午:你觉得90后一代,有什么样的使命和任务吗?

许知远:我越来越不倾向于用代际来划分群体,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的使命,找到自己的Calling。可能你非常想做一名牙医,你就好好做一个牙医,想做一名记者,见各种各样的人,那就好好做一名记者。要找到你的Calling,你的召唤是什么,这是最重要的,只要找到真正的召唤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正午:当前的文化趋势可以分为两类,一是消费,二是消解。消费包括购物、看明星八卦和综艺节目。消解,比如像《奇葩说》和《脱口秀大会》这类节目,是在用娱乐的方式消解一切问题,追求娱乐最大化。你怎么看待这两种现象?

许知远:消解和消费都曾经有某种自由感。在一个高度受控的时刻,它们会有一种解放的自由,但也经常是比较虚假的解放。因为只有当解构对象足够强大的时候,消解才是重要的,如果没有一个可消解的对象,为了消解而消解,就会变成一种新的疲倦,新的狭窄。

五四一代人,他们要消解的是一个非常大的中国传统,是很有力量的,必须要进行真的消解。但是,我们现在是不能对真正的事物进行消解的,真正的权力我们是无法消解的,是回避的,所以只会消解一些伪对象,也就会产生新的疲倦。

正午:比如对男权的消解,你觉得重要吗?

许知远:当然重要,消解很重要,但只有在一个更充分的表达环境里,它才会变得更有力量。就像刚刚说的,当有足够的理解之后,批评才是重要的,才会变得可平衡。当有了足够的值得尊敬的事物之后,消解也才会变得重要起来,否则就会失衡。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失衡的状态。所以,也不能赖这些脱口秀节目,这些节目也是在一个不完全正常的环境中生存的。

 

人文主义是防守型力量,而技术是进攻型的

正午:你对人文主义有没有一个准确的、具体的定义 ?

许知远:人文主义是无法准确定义的,我们定义了四百年也没定义出来,它就是混乱一团的。就像人本身一样,也非常难以定义,难以描述内心的世界,它非常的混杂。但因为混杂才变得有魅力,变得丰富多彩。它不应该是清晰,不应该是可数据化、可分析的。

正午:你觉得人文主义对当下商业、科技的发展,有没有起到指导的作用?

许知远:甚至可以说,当代很多科技跟人文主义的迸发有很大关系。乔布斯就是听六十年代的Beatles、鲍勃·迪伦长大的。六十年代旧金山的嬉皮文化,那种自由自在的东西,半梦半醒的Dream,是它们激发了硅谷的诞生。如果没有六十年代旧金山的解放精神,也不会有现代硅谷的成功。连张小龙都说自己是听摇滚乐长大的,这对他肯定有很大的启发。

正午:你觉得这个时代的马化腾和马云,是不是就是当年的鲁迅和胡适?

许知远:不是一回事,不能类比。他们是这个时代非常有创造力的人,是这个时代精神的代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创造精神是在技术和商业上实现的,可以说他们是这个时代创造力的象征。当然,鲁迅是那个时代创造力的象征。马云他们更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亨利·福特,或者是洛克菲勒。中国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也有很了不起的企业家,比如穆藕初,商业能力也非常之强,他们应该是当代中国商业之父,像铺设了基本平台一样。

正午:技术的进步,是不是意味着人文主义的衰落?你会不会为此感到失落?

许知远:人文主义从来都没有发挥过特别主导性的作用,它一直不是一个支配性的力量,但却是一个非常有生命力的力量。它是一种防守型力量,防止社会过分堕落到物质化、机械化的引诱之中,它是对人本身的脆弱性和丰富性的一种捍卫。它不是一个进攻型的力量,而技术是进攻型的。

正午:你觉得现在这个防守性的力量还有吗?

许知远:有啊,就是比较微弱嘛。我们这不就是一个防守性力量吗?如果完全没有,我们的谈话也就不会发生了。只是比较弱而已。

正午:怎么增强这种力量呢?

许知远:让更多的人进来做这些事情吧,慢慢做。人文主义本身就对强有力的东西持有怀疑的,它不一定要变成强有力的东西,它有一种内在的坚韧。

正午:你平时会看当代作家的书吗,有没有推荐的作者?

许知远:最近在看我们书店自己出的书,彭剑斌的书,还有吴琦和项飙的对话录。

正午:2020年你看过的最好的两本书,能推荐一下吗?

许知远:我觉得,克莱夫·詹姆斯的《文化失忆》是一本,另外就是埃利亚斯•卡内蒂写的《人的疆域》。

 

——完——

 

作者八尺,北漂者,以故事为生。公众号:八尺在北漂

题图摄影: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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