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我本人就是IP

叶三 · 03/03

口述 | 冯唐

采访、整理 | 叶三 

 

2014年年底我辞了职,然后去美国湾区住了六个月。我想静下来,慢下来,感觉一下。

在湾区,每天早晨我7、8点钟起床,做做早饭,开始看书,翻译《飞鸟集》;中午随便再做点吃,吃完饭睡个小觉,然后去公园跑步,跑完步再看书、翻译;晚上喝瓶酒,一边喝一边再翻译,大致就是这样。

湾区很安静,做早饭的时候能看到鹿到院子里来吃草。这种生活有很强的疏离感,就像电影结束了,大家散场了,我一个人坐着,对着一个空空的屏幕。

那六个月我翻译了一本《飞鸟集》,开了一个长篇小说的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里是有点发虚,觉得虚度光阴。压力来自于不产出,或者产出很少。其实是原来高速运转,干活干惯了,机体、心理都有一个调节过程。同时我还有一个担心,就是发现日子好像没有原来那么鲜活了。

我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这种悠闲的生活我觉得是需要经历的,这也是一种人生体验。想想那些比我境遇差的人,我心里又高兴了起来。

半年后,我认为自己现在还没到悠闲过日子的时候,于是回了国。一方面,看到那些师姐师妹、师兄师弟,还挣扎在很变态的体系中,我觉得需要做一些事来推动医疗领域事务的发展。第二,从体力心力这个角度,我可能还是更适应原来的生活方式,有一个很忙碌的压力很大的全职工作,然后拿写作当成全职工作的一个升华、总结、提炼,以及换脑子的方式。还有,我发现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的时候,一个人是很容易颓废掉的。 

2015年上半年我回到中国,为下一份工作寻找合适的平台。在这个过程中我闲不住,真干了不少事儿。

首先我尝试了《出发吧爱情》的主持人。现在想起来,我就是想见识见识真的影视剧组。华少跟我聊了两次,我就说“行啊”。不管合适不合适,我就做我自己,去了就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找我。然后就开始宣传新书《女神一号》。我有八年没在国内出长篇,有十多年没有系统地宣传了。那我就捏着鼻子走一圈,去了大概十个城市,二十场活动,跑了好多大学。

我还拍了一个非常唯美的广告,还接了一个车的代言。这些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因为我原来没当过演员,没拍过这类广告,就试一试。

对了,我还写了一个电影剧本,《舌尖上的中国》大电影。我去访谈大董,写了三万字剧本,然后我再把它扩成小说。随后是《万物生长》电影的宣传。这些之外,我还投资了一个移动医疗App。

除了这些,我算是以合作入股的方式进入了影视业。

2010年,我在上一家公司做规划的时候就看到两个行业非常有希望,一个是文化,一个是医疗。当时我想着可以投资,也可以把我小说的影视改编权折成市场公允价的现金,找一个合适的团队,入股一家影视公司。2015年年底,我最后选择了北京东海麒麟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板是我的朋友,他从杭州过来,我感觉人不错,他也一直喜欢我的文字,比较靠谱。

今年公司会开始两个项目:我的小说《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改编的电影,和《北京,北京》改编的电视剧,两个都是东海麒麟和光线一起合作,目前都在剧本阶段。将来这个影视公司,我希望能在影视文化的全产业链上拉得深一点。所谓全产业链,可能先从拿到IP开始,然后电影、电视剧、网剧、游戏;按照这个系列开发,之后有相关的线下产品,甚至可以加上地产。说白了,就是美剧怎么弄,我们就怎么弄;好莱坞怎么弄,我们就怎么弄。这是一个类似于积累的过程,我觉得是一个金字塔,底层可能还是好的文字,不光是我的文字,还要寻找更多的年轻作家。

现在很多人在谈IP。IP,我理解,实际上是有内容的品牌。比如《星球大战》,它是一个整体概念,它有几个主要形象,有粉丝,也有外展。更重要的是它的整体,跟它相关的一切。我认为现在我本人是一个IP,但我的作品未必是。作品是不是IP,要看它能不能被充分开发。比如我的某部小说就有可能是个IP。小说是第一步,假设岩井俊二他拿去拍了一个情色片,又得了一个欧洲的很怪异的奖,捧红了一代艳星,开发了一种性功能饮料,一种避孕套,卖得挺好,接着又开发了情色类探索游戏,探索型主题公园……那它就变成IP了。作品是不是都能变成IP,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更想做的是一个内容发动机,我产生内容,其他的要看机缘。

对于自己的作品,我会有自己的要求,但是我可能会有另外一只眼看其他作品的商业性。我们想赚钱,但是要赚高品质一点的钱。

2015年9月,我正式上班,从事医疗领域的投资。现在周一到周五我忙本职工作;周末忙外面这些事情。至于收入,现在这些事有可能已经占得更多了。

我干这些事儿反对的声音很多。最开始最大的反对声音是来自于《出发吧爱情》,所有人看了都说这是什么鬼。我觉得,对这些事要有一个游戏的心态,反正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比如钱,比如好玩。我原来没见过30个镜头对着我,现在就见着了,就那么回事。我进入影视业第一因素是影响力。有些人是基本不看文章的,那有了影视作品,他们看完有可能就去找小说来看看。写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让更多人去看呢。我就是这么一个目的,非常简单。

人这一辈子,我觉得就是一段时间给你在世上,如果你没好奇心就停下来,如果你有,就多去经历经历,去耍一耍。什么好,什么不好,这东西其实不应该有那么强的差别性。

中国创造者和文化人的重大问题,我认为是被别人的期待和他以前的作品固住了,所谓划地为牢。有好多人说是爱惜羽毛,不好意思,我不这么看。我觉得一个好的创作者就应该不停创作,哪怕创作得相对差一点。如果是不一样的尝试,它还有一个爬坡的过程,比如原来使剑,现在使大刀,会有一个学习的过程,但是要把这些武器都通了,那才是一个大艺术家。中国有很多创作者到了三十几岁,成名作一出来就没东西了,要么出来的作品水平极其差,那个极其差的其实不是能力问题,是心态问题,就是把自己端在这儿,不敢认真放开玩了。文字创作这个领域很显然。我可能比较痛恨早年在北京见到的那种人,写过两本书,然后就觉得自己是个腕儿了,整天混饭局,恨人有笑人无,二三十年就干这个。我觉得逐渐丰富,往上再添东西,才是我的一个总体的作品。而不是“我认为自己到这儿了,我就停在这儿”。生命上上下下的才叫生命呢。

一件事是有不同阶段的。比如跑步,跑的时候不舒服,但是你非常清楚一旦跑完,身体会觉得很舒服,会各种给你快乐。写稿也不舒服,但写完了那个瞬间,我就很爽,觉得又把一个事儿想清楚了。我这个人比较好奇,比较不踏实,就是量力而为,不想挡着自己。我之前写过一篇《善待人生下半场》,说的是要忘掉上半辈子做过什么,就当下半辈子重新开始,你的体力、精力能干什么,想干什么,你就去做,别把自己往死里逼,也别故意设计很多东西——想得稍稍短一点,就这两三年,你想干啥。  

我昨天看关于协和的一个小视频,意识到什么是精英精神。什么叫精英呢?就是所谓的“为往圣继绝学”——前边三四十年荒芜一片,后边三四十年荒芜一片,没关系,一个人花上三四十年自己的生命,研究的东西,写出的东西,揭去近百年的空白。说写作,倒不是有多少责任感,而是你发现你有这个天赋,有读书和写作的积累,有足够的阅历和见识,那么凭你一个人,其实能揭去很多东西;哪怕在有生之年未必写得足够多,足够好,起码人家不会说这几十年是空白的。这不是责任,而是尽力去做很有可能会实现的东西。想起民国,那么乱,你也会想起有钱钟书,有杨绛,有鲁迅,有周作人,其实就那么将近十个人,就撑起了一个时代。更黑暗、更不自由的时代,比如清朝,有曹雪芹。你发现曹雪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但就是他一个人,他也做了。以一己之力,有些东西是能完成的,其实我觉得这是我们更愿意做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至于能到哪儿,将来什么地位,这归别人想,不归你想,你自己先玩high了,使出力气来,这就是好的东西。

 

 ——END——

摄影:吕海强,中国当代知名人像摄影师,吕Photo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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