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石棉矿的最后叹息

Laurence Butet-Roch · 11/06

吉勒斯·戈捷(Gilles Gauthier),这个五十五岁的男人走出家门的时候,夜色依旧笼罩大地。他注意到头顶昏黑的天空,大声说:“又是个阴天!”

戈捷开车去上班,一路上他处处可以指认,黑暗中亮着一两盏灯的农舍现出了轮廓。跨过最高的山峰,车灯前的风景变了颜色,平原、多风的公路和乡村农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堆隐约可见的毫无生气的开采废墟,这些废墟常被称为尾矿,是一个世纪以来勘探和开发石棉矿遗留下来的印记。我们驱车在这些废弃的采矿设施间歪歪扭扭地艰难行驶着,一路上,戈捷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他在这里出生,上的是附近的学校,并在这里结婚、成家。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他一成年就开始在这里的一个矿场工作,那时他还是一个22岁的青年。一晃三十三年过去了,他依旧在这里工作。

为加拿大魁北克省的塞特福德矿山(Thetford Mines)的黑湖石棉矿作业区,曾是目前加拿大境内最后一个还在运营的石棉矿设备。石棉矿是一种比人类头发还细的纤维束,具有高抗张强度、可纺性、耐酸性化学和热侵蚀的特点。石棉矿的价格适中,被广泛应用于3000多种产品中,如家庭喷镀、汽车制动和水泥等接合剂中。

2010年12月的一天,早饭过后,戈捷告诉我他的忧虑:石棉的坏名声已经严重摧毁了这里的大部分采矿企业。在曾经提供了3500个工作岗位的十个作业区中,目前仅此一家还在运营:黑湖作业区(the Black Lake operation),这里正是戈捷和其他三百人赖以为生的地方。戈捷警告说:“如果连这一家也要被关闭,那么影响绝不仅仅是在金融方面……人们建造这个行业,靠的是心和灵魂。如果这个行业不复存在,这些人灵魂的一部分也将随之消逝。”

凌晨,吉勒斯·戈捷开始工作。

其实,在1876年约瑟夫·费克图(Joseph Fecteau)发现石棉层之前,这片区域与魁北克的其他地区并没有什么不同,人们大多依靠农业和林业来维持生计。费克图(Fecteau)在成为采矿者之前,也是个农民,他声称新发现的矿石有着丝绸一样的质感,并很快把他绘制的图样卖给了罗杰·沃德(Roger Ward),后者建造了贝尔矿区(the Bell Mine)(贝尔矿区持续作业长达130年之久,直到2008年3月关闭)。与此同时,铁路的延伸,把这片土地和加拿大其他地区以及和美国相连一样,进一步刺激了塞特福德新兴的石棉工业,使其飞速发展。胆大的企业家们开始在这里购置土地,希望能够赚上一笔。等着挣外快的工人们也涌了进来。小镇的宁静被随之打破,混乱丛生。由于没有任何城市规划的指导,矿场的利益很快在小镇占了上风,居民区被矿坑所包围。此外,矿场还可以根据作业需求随意扩建,而周边的社区只得被迫迁至他处。

吉勒斯·戈捷和他的妻子在边吃早餐边看新闻 。石棉矿工厂成为了很多人的抗议目标,反对有害矿物质损害人们的身体健康。

石棉的吸引力主要在于其独特的属性和适中的价格。石棉矿是一种比人类头发还纤细的纤维束,具有高抗张强度、可纺性、耐酸性化学和热侵蚀的特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石棉都被用作建筑绝缘层的不二之选,甚至连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 都用石棉来绝热保护航天飞机可复用固体助推器的金属外壳。石棉可广泛应用于3000多种产品中,如家庭喷镀、汽车制动和水泥接合剂中。

琼•拉罗斯(Jean Larose)在成为矿工工会主席前已经在矿场工作了34年。尽管他承认接触石棉或对人体有害,但他仍然认为,可以找到一个有效的办法来处理和使用这些纤维。

但是,这种开采并不长久。到了20世纪50年代,一些披露石棉负面影响的医学研究陆续发表,指出石棉纤维能够引起石棉肺、胸膜间皮瘤等疾病。石绵肺多由长期接触高浓度石棉粉尘而引起,常出现在在石棉工厂工作了大半生的人身上。石棉肺病人的肺部常布满瘢痕组织,从而导致呼吸困难,低血液氧合度等问题,并增加病人的患癌风险。胸膜间皮瘤是一种滋生于胸腔保护膜或腹部的罕见癌症,据加拿大医学协会期刊(the Canadian Medical Association Journal) 显示,超过80%的间皮瘤病例都和在工作场所与石棉的接触有关。

2009年8月,黑湖矿坑遭遇了第一次滑坡,所幸无人受伤,在上图中,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滑坡的痕迹。

1974年,出于健康问题的考虑,塞特福德矿城的工人们兴起了一次长达7个月的罢工,希望能够改善相关安全条例。最终,他们的要求不仅得到了满足,还引起了全球公众舆论对石棉矿负面影响的关注,并迫使政府做出回应。随后,包括欧盟所有成员国在内的一些国家,开始在本国境内禁止使用石棉矿,并呼吁全球范围内对石棉矿的广泛禁止。石棉需求的极速下跌导致加拿大多家石棉矿区的陆续关闭。在石棉矿的鼎盛时期,1973年,也正是在大罢工的前一年,加拿大的石棉矿的年提取量曾高达180万吨,占到了世界总产量的四分之一。而到了1984年,加拿大的年产量则缩水至仅为69.5万吨。

石棉矿区的工作制度是每十二小时轮一班,每班之间休息两个半小时。工人们还需遵守严格的安全操作指南,譬如在矿区内必须穿戴特制的工服,不得擅自离开矿区等规定。

忆起父亲和祖父那时的工作生活条件时,戈捷说,那时候用铁铲装袋,每天早晨还要清扫门廊和汽车上的石棉灰尘。但那时候是“70年代”,戈捷耸耸肩说道,“从那以后也在发生变化”,对于90年代仅存的几个在营业的石棉矿来说,设备的现代化更新是势在必行的,他们都投资使用了更加清洁的新技术。

轮班过后,矿工们常常聚到一个名叫“深坑” ("Le Puit" )的当地的酒吧打台球。在石棉矿更加繁荣的时期,不同的矿区酒吧还会为工人们举办一些体育联赛。

到了2010年,大部分关于石棉矿的争议聚焦到了将石棉出售给发展中国家的行为上,因为这些发展中国家,基本没有健康标准或者健康标准无法真正落实。据国外的照片显示,这些工人在漫天飞舞的白色丝状矿物质中劳作的时候,仅仅靠一条手帕来掩住口鼻。其中,印度石棉矿工的工会代表之一,还曾在魁北克总理让·查理斯特(Jean Charest)访问印度期间,组织罢工来反对加拿大的石棉贸易。

戈捷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在石棉矿工厂已经工作了三十多个年头。他警告说,最后一个石棉矿的关闭或将成为对当地精神信仰的一个沉重的打击。

“批评者们称我们为‘死亡商人’,而我只是想维持生计罢了。” 戈捷回忆道。尽管他认为,在其他国家的同行应当享受更好的工作环境,他同时认为,在这些国家实施安全条例,是这些国家当局的义务。他补充说:“温石棉实验室公司(LAB Chrysotile),也就是黑湖矿区的股东,已经把他们的专业技术与其他公司分享了。而是否应用,就要由这些公司自己决定了。”

这个小镇就是为采矿工厂而建。其中的居民区主要供矿工居住,一旦矿场需要扩建,居民区就要随之搬迁。

在矿工们看来,这些指责就如同诋毁,使他们时刻因怕丢掉饭碗而提心吊胆。眼看着这些石棉矿一个接一个的关闭,他们努力地争取黑湖矿区能够继续运营。2004年,为了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工人们被迫接受了近30%的降薪,折合起来,他们每小时的收入降低了约五加币。“没错,这确实是种退步。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戈捷无奈地反问道。

克莱门特·迪索在石棉矿行业工作了30年,几年前刚刚退休。他很得意自己拥有一件用石棉制成的毛衣。

但是,尽管工人们作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黑湖作业区依旧在不断亏本,直至2011年,黑湖石棉矿作业区终于关上了它的大门。需求的不断降低,矿物接缝的退化以及两次山体滑坡最终彻底击溃了了本已苟延残喘的石棉矿区。只是,矿区大部分像戈捷一样的工人们,只能提前退休,只有少数人在其他地区找到了新的工作。而其他人,只得兜兜转转,四处寻找着其他的合同工作。“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戈捷说,“但是,这也将永远成为我们历史的一部分。”

2011年12月,由于需求的不断跳水,黑湖作业区,加拿大仅存的最后一个石棉矿区,终于缓缓掩上了它的大门。黑湖作业区的关闭导致了近300名工人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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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照片都由作者劳伦斯·比泰·洛克拍摄。

劳伦斯·比泰·洛克(Laurence Butet-Roch)是一名驻多伦多的自由撰稿人、图片编辑和摄影记者,她是北方集体(the Boreal Collective)成员之一。

译者:刘倩   校订:郭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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