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教堂后的尸体

Alison Stine · 10/09

 

莎莫是在一个下水道被找到的。

下水道就在洛根镇上那座“信仰会幕”教堂(Faith Tabernacle Church)的后面,这是俄亥俄州霍金河沿岸的一个小镇。在发现这具年仅25岁的尸体后,那里建起了一个临时纪念处:摆满塑料花、泰迪熊和蜡烛。

但因为莎莫·英曼的尸体被找到时,离2011年复活节只有短短几周,给她的纪念品只好放在一个6英尺的木质十字架下,那十字架就像一个男人张开着双臂。

不久后,复活节布道会将在这所教堂举行,人们歌颂黎明和回归。信奉这些的我们——我不确定自己能否算其中一员——本应庆祝生命、重生和春天的到来。而她却俯伏在一片冰冷潮湿的黑暗之中,等待有人注意到她的缺席。

* * *

 “信仰会幕”是座小教堂,木质的大招牌上是手写黑字 “万民祈祷之所”。教堂的背后,有一张野餐桌、一个储藏屋,一条荒草丛生的小径通向化粪池——那里看起来就像隐在地下的一个下水道,只是个下水道而已。

莎莫的公公比尔·英曼之前是牧师,帮助建了这座教堂。莎莫和她的丈夫就在教堂外的那张野餐桌认识的,那时他们还未成年。他们结婚、生子时,也还未成年。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在《哥伦布电讯报》刊登的一张照片里,莎莫的孩子们在她的墓前面带微笑,紧抓着黑色花岗岩的墓碑,看起来他们就像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两个年长的孩子咧嘴笑着,表情平静却僵硬。最年幼的女孩并没有笑,只是望着远方,似乎不太明白这些,但她的手也没有离开墓碑。

墓碑上雕刻着一个跳芭蕾舞的女孩,她的双臂举起,双手伸展。一些像是蝴蝶或是花瓣的东西从她的掌中飘出。

* * *

莎莫有一头黄发、一双翠绿的眼睛。她的笑容亲切又纯洁。在每张照片里,她都有些轻微的晒伤,脸上布着些淡淡的茶色小雀斑。这是张漂亮的面孔,散发着一种青春自然的美。“鲜嫩”这个词很适合她。她不怎么化妆,头发中分,常常绑着马尾,两束头发分别从耳前垂下,眼下有些黑眼圈。

在凶案发生后的数日,网上出现了数十张莎莫的照片。其中一张——可能是在婚礼上、或者毕业舞会、或是回家探亲时——莎莫和她的丈夫威利都穿着白色衣服,那时她的发色更深,身材瘦削。她看起来那么年轻。

她就是个孩子,而在她身后正亲吻她的男人——她的丈夫或可能成为她未来的丈夫——虽然看起来已经像个男人,但也是个孩子。他的脸上有疤,头发有些油腻,已开始变得稀少。他闭着眼睛,嘴唇埋在她的肩上。而她正试图轻轻挣开,好像这很尴尬——好像,那已经弄痛了她。

* * *

威利对他自己的婚姻曾有很多想法。

比如,他曾想他应该娶好多个老婆,他认为是上帝让他这么做的。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和其他消息,他曾在手机里下载过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照片,都是他一夫多妻设想的潜在新娘,他还打算给给莎莫看这些照片。

他长胖了一些,莎莫也是。但威利都长在了脸上,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头猎犬:面颊下垂,宽大的下颌,粗黑的眉毛。在审判时的照片里,威利穿着橙色的监狱服,常常裂开着嘴角。他的眉毛浓密,一副凶恶像。眼睛看起来像一汪平静的水,深不可测。

检察官认为他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和控制欲。莎莫曾在先前的一份宣誓书里说,为了惩罚她,威利曾偷过她的钥匙和手机藏起来,还把他们的猫送去动物收容所。在那份宣誓书里,莎莫声称,他曾经威胁过如果她离开他并带走孩子,他就杀了她。

莎莫把这些告诉了她妈妈。妈妈说,他不会那样做的。

莎莫就离开了他。

* * *

洛根是俄亥俄州最穷的小镇之一,它附近的一带都是穷困的村镇,一直延伸到西弗吉尼亚地界。这儿是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前陆——阿利根尼山脉的山脚:树林、荒废的矿山、小块大麻田、被污染的红色小溪和岩石峭壁。在洛根镇,有家DQ冰淇淋店。从那儿很难再开回到高速公路。小镇有一个老旧的火车场,多年来只有废弃的火车车厢停在那儿,在荒野中生锈。

* * *

莎莫最后一次被拍到,是在银行监控摄像机里的一张截图,画质粗糙。莎莫在洛根镇的世纪国家银行工作,她是个夜间看门人。在那张黑白照片里,她低着头,梳着往常的发型。她一只手拿着拖把,另一只手里提着像水桶的东西。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是件印着白字的文化衫。

有人说她T恤上写的是“I’m With Stupid”——但这和我眯着眼在照片上看到的不同。我想我看到的是什么“愤怒”的字眼,全部是大写字母。的确,《哥伦布电讯报》报道里说她的衣服上写着:“I don’t have an ANGER problem. I have an idiot problem.”

莎莫看起来并不愤怒。她看起来疲惫、顺从,好像在疑惑——她可能会疑惑吗?——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25岁,3个不到6岁的孩子,和一个男人分居,那个男人想要一夫多妻的婚姻。

在午夜,她正孤单地给一家银行的地板拖地。

* * *

当然,还有其他案子,其他女孩,即便此刻仍然失踪。

但她们看起来都和莎莫不同。她们也不会有莎莫案子这样的结局:一场审判、一次定罪和一个答案,尽管从来不可能有答案。在一长串的决定、运气和改变里,悲剧是不是由吸引了一个难以相处的男人开始? 是不是在他每夜的酗酒里升了级?你把他锁在卧室外,他疯狂地摇门把手,门摇摇欲坠。他龇牙喘气,就像某种动物,然后你一遍又一遍地发誓……

但到了隔天早上,他说他对不起,对不起……他说他绝不再犯……然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发誓……

谁会失踪、谁会被找到、谁会出走、谁不会,这一切是不是运气、时机和完全随机的事?谁又会是那些比较幸运的女孩?那些从来没有过以下体验的女孩,没有感受过肚子被膝盖抵住、喉咙被掐住、手指颤颤巍巍写下字,那种胃里抽空、并且有人告诉你:这些都没发生过,我没这么干,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请告诉我,幸运、安全是什么样的?

不在恐惧下生活,是一种什么感受?

或许没有女孩知道这些。

* * *

莎莫失踪八天了。

在那段时间,她过去的生活被人细细钻研:手机、日记都被仔细察看。根据日记来看,由于他丈夫的暴躁脾气、他的威胁、以及她对孩子们的担忧,她已经离开了他。

但她也曾爱上另一个男人,那是个流浪汉,在莎莫的婆家做些零工,她丈夫的家人想要帮他重新开始生活。据《哥伦布电讯报》和其他消息,她的公公以前是个牧师但后来被吊销了执照,曾设想开一家教习所,帮助像亚当·皮特斯这样的人重返社会。

莎莫还是和威利结婚了。

但是,就像她在日记里写的那样,第一次见到亚当时,她就想和他在一起。这些日记随后被节选刊登在报纸上。

尽管在死前的那个夏天她已经离开了丈夫,但她仍然很纠结。她提交了离婚申请,开始和亚当约会。和亚当的新恋情显得很幸福。他们和孩子们一起在摄影工作室里拍了合影,每个人都在笑,就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但是当她和亚当一起去婆家取自己的最后一些东西时,莎莫还是带上了一位副警长随行。她公公威胁要开枪还打了亚当,同那位警长起了争执。比尔因为拒捕被起诉,但是据《哥伦布电讯报》报道,起诉随后被撤销,只给了一个拘留查看的处分。

* * *

镇上的男人们出现在洛根旧火车场的废弃车厢处。

镇上的男人们带着滚筒、托盘和水桶。他们走进车厢,这些生锈的庞然大物在铁轨上荒置了数年,吸引着各种破坏和涂鸦。但是车厢内出现了一个新的涂鸦——这很不寻常,甚至奇怪,让人不安。涂鸦画的是一个人像。

是个女孩。

镇上的男人们盖住了涂鸦。洛根镇的丈夫们、父亲们、失踪女孩的邻居们,用厚重的黑色油漆,画上禁言审查标志,盖住了涂鸦。

巧合的是,涂鸦是在莎莫失踪的几天前画在火车厢里的。在洛根镇的丈夫和父亲们的脑中,蓄意破坏和绑架这样的犯罪通常连在一起。也许就是带走女孩的人画了这幅画?

更巧的是,涂鸦里的女孩,头向下,手被绳子吊起。最糟的是,这也是50年代一个叫茱迪·安·达尔的紧身衣模特的形象,她与莎莫·英曼有些相似之处。

达尔有着浅色的眼珠,一张娃娃脸和一头金发,她是位年轻的离异妈妈,给一本侦探迷杂志做模特,赚钱支付孩子的监护权律师费。1957年她死的时候才刚刚19岁。她被一个名叫哈维·穆雷·格拉特曼的电视维修员谋杀。他在杂志里看到达尔的照片,就假装摄影师接近她。他向她承诺一份每小时20美金的拍摄工作。他把达尔绑起来,拍照,强奸了她,然后说他会送她回家。

但在车里,他改变了主意。

格拉特曼坦白了另外两起强奸和谋杀案,虽然警察一直怀疑他还涉及其他案件。他在加利福尼亚州被捕,于1959年在圣昆廷监狱被处死。

* * *

当莎莫见到亚当时,她在日记里写道:

“魔鬼俘获了我。

而魔鬼早已俘获了莎莫。”

* * *

威利和他的父母在银行后的小巷里带走了她。

他们知道莎莫的时间表。他们在小巷里等她然后抓住她,强迫她上车。他们说原本只是想跟她谈谈。他们说,想让她花更多的时间陪陪孩子。

他们发誓,说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意外。

莎莫通常会在工作结束时给父母发短信,告知他们正在回家路上。那个晚上,没有短信。一位目击者看见一个符合莎莫特征的女孩被两个戴滑雪面罩的男人带上一辆车,一个年长的金发女人在车后等着。

当目击者试图阻止这些时,被胡椒喷雾喷了眼睛。另外两个目击者是慢跑的人,称莎莫因为两个男人的电机枪丧失了行动能力,被推进了车。

目击者跑去离银行不到两个街区的警察局。到那时,莎莫的爸爸在家里开始担心,并拨打了911。她妈妈开车去了银行,在停车位发现了女儿的个人物品:手机、iPod、钥匙四散一地。警察赶到现场时,那辆车已横穿镇子,还从警察局门口经过,消失了。

《哥伦布先驱报》说,第二天早上,威利把车开去了洗车行。据报道,这家人买了全新的轮胎。

* * *

当洛根镇的男人们走进火车厢时,莎莫已经死了,尽管除了谋杀者还没人知道。他们开车把她带到河边,经过装着十字架的木隔板教堂,把她一路拖到草中的小径上。

他们掀起了下水道的盖子。

他们强迫她上车,恐吓她,捆住她。但他们发誓,那是个意外:是失了力道、弄错手和脖子——那是几年前在旧照片里他亲吻过、把脸埋在其间的脖子。

如果他们曾说过婚誓,威利那时一定承诺会爱她,她肯定也承诺会爱和服从他,我想象他们说过这些,作为“信仰会幕”的孩子们,那座位于河边的小白色教堂。

威利·英曼被判终身监禁不得假释,他的爸爸比尔也是。据验尸官说,莎莫被绑架后,不到45分钟就被她的丈夫和公公杀害了。

她的婆婆珊德拉当时负责开车,后来带着警察找到尸体。她说她很抱歉,只被判了19年。

据美联社报道,珊德拉说这个女孩的死是个意外。一切发生的太快,然后恐慌席卷而来。然后他们开车穿过小镇,不久前他们曾深爱过的人的尸体就在后备箱,她为他们生了孩子,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车里有束线带,这怎么会只是意外?这东西唯一的目的就是用来捆绑、拉紧和限制。这东西怎么能意外地自己跑到你的手上?珊德拉是否知道束线带的存在,就在她儿子的口袋里?在开车去银行的路上或在寒冷黑夜里等待的时候,他是不是摸到了它?它有没有在街灯或车灯下反光?

或者,对珊德拉、对莎莫、对比尔、对他们所有人来说,这也许是一个意外:那捆杀人的束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突然就在威利的手中,缠上了莎莫的脖子,他曾吻过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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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son Stine的新小说名为《Supervision)》。她还是另外三本书的作者,包括《Ohio Violence》。她住在阿巴拉契亚山山脚。

Marion Gast 开着一辆小货车,在里面作画,把它变成了移动的艺术工作室。

翻译:何旻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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