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梁

Sophie Butcher Jaclyn Einis · 08/14

四月的一个早晨,乌云低低笼罩在肯尼迪机场17号机库上空。春寒料峭,头顶上空的飞机发出白噪声,营造出异常安静的氛围。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宁静,一名来自新泽西阿布西肯的志愿消防员吉姆·史密斯停下红色的小型消防车,后面跟着一辆空的大型工程车。

史密斯获得了一件世贸中心的遗物:存放在17号机库的一根生锈横梁。史密斯要把这根横梁带回家乡阿布西肯作纪念,那是一个离纽约116英里的海滨小城。2012年9月11日,史密斯看到消防站地面上只有几面美国小国旗摆动,这一平凡景象让他觉得若有所失。随后,他突然想到:阿布西肯需要一件来自世贸大楼的东西。“221天之后,我做到了,”来取货的前一天,他在电话里仍觉得这是个奇迹,“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个机库属于纽约和新泽西港务局的管理之下,通常是公众和媒体的禁区。外观上唯一显著的,就是大门旁边一个标有数字“17”的小型绿色标志,上面写着“按铃求助”。而在17号机库内部,则藏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机库夹在联邦快递和维珍航空的货仓中间,十分庞大,大约有8000平方英尺。自2002年以来,它就是世贸大楼遗物的寄存地,直到四年前,炸毁的出租车、轨道列车、救护车、消防车、警车、摩托车、自行车以及扭曲熔化的钢铁还堆满了整个库房。港务局逐步把库房中的遗物分散给了各市政机构、公益组织,这些金属被成卡车地运走,在纪念馆和艺术作品中重新焕发生机。

如今机库中的遗物,剩下一些撞毁的黄色出租车,破碎的救护车,烧毁的自行车,仍然缠绕着链条的电线杆,来自大楼的收音机,生锈的钢铁横梁,以及用收缩膜包装的其他车辆和轨道列车,呈现出白色的轮廓。一面庄严的美国国旗注视着这一切。

 

 

几个守卫靠在一辆小型拖拉机上,看守着仓库的主要入口。他们一组四人,吸烟,喝着咖啡,轻声地谈笑。埃迪·文奇盖拉是这群人的领导,带有布鲁克林口音,像是纹了“Mom”的布鲁斯·威利斯。穿着牛仔裤、工作靴、蓝色Polo衫以及写着“永不忘记”字样的黑色防风夹克,他身形高大,威严又不失和蔼。他说自己在港务局担任维修部门主管,“保证一切安全,以便飞机起飞和降落。”

自从2008年启动“世贸中心遗物项目”以来,文奇盖拉和他的同事佩里、鲁迪和比利,就被安排分发17号机库的东西。“这是一项荣誉。”文奇盖拉说,他们对此都产生了情感共鸣。

起初,每个月都有几天固定的取货日,每天运送二三十趟。文奇盖拉说他们已经切割、打包、运输了将近900块钢铁,每件遗物都要亲自拿取,每块都超过150磅。“情感上很沉重,”他表示,“到这里来的人们对这些东西有特殊的感情。许多人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孩子,这种感情很强烈。”世贸大楼的碎片以及周围的碎石在全美50个州和其他几个国家的学校、花园以及其他公共场所找到了新家,成为独立的雕塑,或被嵌入十字架和艺术作品。纽约号战列舰也有7.5吨的钢铁来自世贸大楼的废墟。

在最大规模的一次运输中,27辆卡车拖车到达,车身画着美国国旗和纽约的天际线。那些人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科茨维尔,也是这些钢铁焊接制造厂的故乡,他们带走一些遗物,使它们完成一个循环。“这有点奇特。”文奇盖拉回忆道。

“我们见过很多人,”文奇盖拉说,“有警察、消防员、市长和军人,他们送给我一些臂章、别针以及奖章。人们给我寄来他们制作的纪念视频。如果我穿越整个国家,几乎每个州都能碰到这样的人。”

如今,随着大部分的材料已经被运走,取货的频率已经降至了每月几次。剩下的钢铁很抢手,有1300个团体申请获得判给史密斯的这根横梁。

文奇盖拉和他的同事指向几英尺远的栅栏处。重达3029磅,史密斯的那根横梁比人们想象的要小一些,但还是有一种明显的庄严感。轻微扭曲,锈蚀严重,表面覆盖着水泥和钉入的铁钉。“这件钢铁反映出了它在原来建筑中的高度,”文奇盖拉解释道。“越薄、越轻的规格尺寸,位置越高。这件大概会有这么高。”他领着我们望向建筑物的尽头,在晴朗的天空下,新的世贸中心清晰可见。

 

这个团队正在讨论如何更好地把这根横梁固定在卡车上。

 

65岁的高个子史密斯满腔热情地跳出他的小型卡车。他的旁边是吉姆·麦克马纳斯,一个谈吐温和的Kline建筑公司工人,他的老板为此借给他这辆卡车;爱德华·文森特,72岁,以前是阿布西肯消防部门的头儿,现在是大西洋县的消防协调员;还有布奇·斯图尔特,以前也在阿布西肯消防队。

这些消防员们,骄傲地穿着制服。麦克马纳斯穿着美国海外退伍军人T恤,焦虑地看着这个耗费了他们半年时间,孜孜不倦地通过文件、电邮、电话以及官样文章得来的遗物。“这是一根16英尺长,弯曲但极好的横梁,”史密斯说,“我很为它骄傲。”

在热情的握手和几分钟交通问题的谈话之后,港务局的员工已经把这根横梁吊起来放在了卡车上。史密斯来回踱着步打电话,与家乡的人做着协调,预计当地媒体会等着他们回去。文奇盖拉和他的团队匆忙地用铁链缚牢横梁,让它在两块木板上保持平衡。带着平静的兴奋,斯图尔特将两面美国国旗放在横梁侧面。

“世贸中心的钢铁,已不仅仅是一块钢铁。它有了更多含义,”史密斯若有所思地说,“人们会看着它说‘wow,我们得到了这个——它怎么了?’”

史密斯说起话来,像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些小镇传奇电影里的主角,他不停地说着法兰克·辛纳屈的名言(他最喜欢的一句是“我用自己的方式做事”)。他解释道,一旦他决定把一件世贸中心的遗物带回家乡,他就知道自己是在迎难而上,但他会兴致勃勃地实现这件事。“人们认为我疯了,好吧,疯了就疯了。不管怎样,我都会做成这件事。”

实际上,史密斯和他的团队花了很长时间去组织,才能让这一天终于到来。斯图尔特展示出一整个活页夹的证明文件。史密斯第一次给“世贸中心遗物项目”发电邮是在2012年2月。这个项目已经在2011年夏天就截止了申请,但他们感受到了史密斯的热情,表示会尽最大努力满足他的请求。两天过后,史密斯参加了一个城市委员会会议,扼要重述了他的计划,以及所有需要的官方工作。在展示中,他分享了募捐的计划,以及这根横梁在阿布西肯的放置地点。经过了许多电邮往来,四个月之后,他获得了确认信:“恭喜!您关于世贸中心的遗物申请已经获得了批准。”

在史密斯仔细整理的通信文件中(他计划把这些文件捐给家乡的博物馆),有9页的Excel电子表格,以及一份手写的物品详细目录,有名称诸如“大厦外墙拱肩”,“钢梁”“铜阳极电镀铝面板”“北塔的天线”,当时依然悬而未决。直到4月17日,编号I-0094K的遗物才准备好让阿布西肯团队取走。

埃迪·文奇盖拉、佩里、鲁迪和比利,来自港务局,“世贸中心遗物项目”;布奇·斯图尔特、爱德华·文森特、吉姆·麦克马纳斯和吉姆·史密斯来自新泽西阿布西肯。

 

史密斯回忆起“9·11”,他儿子那时是在世贸中心南塔工作的一名建筑师。“当我终于接通他的电话,我问,‘你离河边有多远?’‘两个半街区的距离。’我说,‘跳进去,别回头。’”

停顿了一下,史密斯继续说:“我父亲是一名供应指挥官,战时去了夏威夷。遭到日军轰炸后,他是团队唯一一个幸存者。他的后半生瘫痪在床。现在我想,多么讽刺——六十年后,我的儿子就在世贸中心。”

虽然史密斯和“9·11”有家族上的联系(他的儿子毫发无伤地度过了那一天),但是同那些死于“9·11”事故的消防员们一样,他坚持认为这不仅仅对他个人有意义,他说:“这是为了所有的受害者。”史密斯和他的同伴们,预见这个纪念碑将会成为一个从社区外吸引来大批游览者的地方。文森特说:“这里将成为大西洋城的一个焦点。”委员会一直致力于寻找最终的地址;目前,纪念碑被计划放在湖边的遗产公园。这个工程预计将于2014年9月11日完成。

文森特曾经是一名钣金工,在原来的世贸中心做管道系统工作。他渴望画出纪念碑的效果图。史密斯和他的团队,已经收到了很多人的请求,人们愿意捐献牌匾并在上面雕刻受害者姓名。“我们不想花费这个城市的钱。”史密斯表示。他们会自己募集资金,并找志愿者负责体力劳动工作。

现在,这根横梁终于装上了卡车,小型拖车向家乡阿布西肯驶去。在世贸中心遗址处,一项史诗般的建筑即将完工,而某种意义上的拆解也已完成——这些钢架带着情感,从纽约向四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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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马越   校订:郭玉洁

Sophie Butcher和Jaclyn Einis通过Narratively认识,成为一对搭档,共同探索纽约的故事。本文写于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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