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在亚洲

Rachana Rathi · 07/10

 

2013年6月,纳米塔·乔杜里(Namita Chaudhary)从美国马萨诸塞回到印度。她走进一家孟买的商场,2008年她和丈夫离开印度时,这家商场还不存在,现在她却找到了所有她喜欢的美国品牌,甚至还有她在波士顿买过的Clarks步行鞋。

家乡的现代化程度让纳米塔·乔杜里震惊,这只是其中一例。这位37岁的女性回到印度,是为了让孩子在传统文化中成长,也为了让丈夫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乔杜里发现,她的许多印度朋友都有两套房子,几辆汽车和司机,还可以到意大利、夏威夷和澳大利亚度假。他们的薪水已经和美国程序员差不多了,说不定更高。

“印度正欣欣向荣。”她说。

2011年,大约有190万印度人住在美国,乔杜里和丈夫也是其中一份子。现在,乔杜里一家加入了逆向的移民大军,从发达国家回到祖国,或者奔赴其他新兴经济体。

他们说,你再也不用在美国体验“美国梦”了。

“原来人们有一种假设:一旦你到了美国,你就不会离开。”德克萨斯大学达拉斯分校的助理教授Meghna Sabharwal说。她拿到了一项美国国家科学基金,研究为什么科技领域的印度学者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离开美国。

 Sabharwal说:“以前这是一条单行道,从发展中国家到发达国家的单向移民潮。”如今人才向相反的方向流去。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多样的:美国经济疲软,一些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和就业机会却在蓬勃发展;严格的美国签证制度;本国文化的吸引力和家庭的纽带;以及投身祖国做贡献的愿望。

年轻人发现,除了金钱和物质,经济增长还带来更多自由的生活态度。他们说,孟买和香港的夜生活可以与洛杉矶、纽约相匹敌。在印度,包办婚姻已经减少,约会逐渐被人们所接受,尤其是在大城市,“基于爱情的婚姻”越来越流行。

乔杜里过去非常理解为什么人们宁愿离开本土文化和家人而住在美国。因为美国有奢侈品牌,时髦的夜生活,好莱坞电影,新奇玩意,干净的空气和舒适的生活。在那里,人们努力工作就会有回报,来自不同背景的人们都享有自由,梦想着创造更好的生活。

纳米塔·乔杜里生长在拉贾斯坦邦一栋有25个卧室的大宅,家族里四世同堂,有三十多口人,许多表兄弟姐妹和七大姑八大姨。那时候家里应有尽有,她甚至不需要出门。2001年,她结婚了,和丈夫搬到了孟买,娘家仍然很近,两小时飞机或者半天的火车路就能到。她有份兼职工作,做营养师。2003年,乔杜里回到娘家待产,女儿出生后,她在娘家待了几个月,母亲和亲戚照顾恢复身体。

当丈夫得到美国工作机会的时候,乔杜里非常兴奋。多年来,她一直听说美国的生活很舒适,她早就想出国体验一下了。

她说:“我当时很激动,我就要去世界上最好的国家啦。”

从飞机降落在波士顿的那一刻起,美国就没让乔杜里失望。她记得机场工作人员对她微笑,她立刻注意到,每个人都是那么友善。丈夫载着她驶向莫尔登市郊的两居室公寓,她愉快地凝视着车窗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到处都是,我能感受到它。”她说。回家的路上十分安静,没有人按喇叭,车辆规矩地按车道行驶,她爱上了这里。

乔杜里轻松地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她很快交到了朋友,大多是一起来的印度人,有着相似的经验。在波士顿,很容易找到印度杂货店和餐馆,甚至有一座印度教寺庙。女儿在学校也适应得很好。乔杜里一家享受着公园,开放的空间,干净的空气,畅通的交通,以及美国人友善的态度。一年过去,他们已经攒到了足够的钱,还清了孟买公寓的贷款。

然而,她仍感觉生活缺了什么。当她的儿子在2011年出生的时候,家中没有一个祖父母辈的亲人在场。在马萨诸塞州的五年当中,没有亲戚来探望过他们,她也只回过印度一次。对于缺席了家人的生日、婚礼和出世,她一直觉得很难过。

在印度,每一个角落都有寺庙,乔杜里有时候每天会去两次庙里,通常是和孩子们一起。在印度排灯节,整个印度、无论任何宗教的人们都在热烈地庆祝这个节日,学校放假至少两周,商店关门。亲戚们无论远近,都聚在一起,吃喝、放烟火、玩纸牌游戏。在排灯节的最后一天,乔杜里的家族会举办一个由神职人员主持、几十口人参加的盛大庆典,就此达到庆祝的高潮。

在莫尔登,拜访寺庙需要提前安排,过节也不能和印度相比。在排灯节,乔杜里的丈夫还要工作,所以她只能在晚上就近和家人举办一个小型仪式。有时候周末也会感到空虚。“没有亲戚在身边,周六日做什么好呢?”她说。

乔杜里开始强烈地感觉到,她的女儿应该在印度成长。除了可以和亲人来往,体验印度文化,她感觉女儿在保守的印度能得到更多的保护。此时她愿意把莫尔登城郊安静舒适的生活和孟买喧闹拥挤又污染的生活进行交换:“我的情感一直在说,‘回到家乡去吧。你会更快乐’。我的理智回答说,‘好吧’。”

 

和其他海归一样,乔杜里将很快发现,如今的印度能给他们提供什么样的生活。

类似的转变在中国、巴西等国家也发生了。近二三十年来,随着城市的繁荣,生活质量的改善,以及不同阶层间流动机会的增加,这些国家涌现了中产阶级,并快速发展壮大。“造成移民的最大因素之一是新兴经济体中产阶级的扩大,” 一家非盈利性组织华盛顿移民政策研究所的资深分析师Madeleine Sumption表示,“他们有足够的财富用于海外居住和求学,也比十年二十年前的人们有更大的抱负。”

虽然贫穷、基础设施、污染及政府腐败问题仍然严峻,但是这些国家能提供的机会比以往好得多。15年前,女性没有机会获得一份白领工作,如今却能养活一家人;年轻的企业家领导着蒸蒸日上的创业公司;工程专业学生可以选择国际公司的本土岗位,比如Facebook、谷歌及微软。

一旦乔杜里意识到她的家庭可以在印度过着同等的生活,她开始怀疑,为什么在同等条件下,有人会不想生活在自己的国家。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

美国并没有持续进行移民统计,但分析者确认了一个模式。在Madeleine Sumption看来,虽然没有形成大规模的人口迁离,但很明显,“美国曾经是最理想的移民目的地,现在这种地位已经削弱,尤其是在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中间。”

美国的签证制度令拥有学生签证及H1-B签证的人们难以在美国开公司。H1-B签证者的配偶持H-4签证,无法工作。在获得工作许可以前,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配偶虽然有MBA和博士学位,却无法使用。因为这些政策,Sumption说:“美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与此同时,其他国家正密切关注并利用这种情势。1999年,印度开始发放“印度裔卡”(PIO card),给移民提供旅游和居住的特权。中国、新加坡和日本为赴美留学生提供奖学金,前提是完成学业后仍然返回自己国家。印度和中国正花巨资投入研究领域和研究设施,用来吸引科技领域的学者和人才。

“很大程度上,美国的科技领域的发展是由其他族裔的移民推动的,比如印度和中国,”Sabhrawal说,“美国花费巨资培养了他们,如果他们离开,这对国家是个损失。”

这种损失可能还会持续。

 

“美国的生活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了。”霍华德·刘( Howard Liu)说。他是一名29岁的耶鲁毕业生,如今居住在香港。“与其在美国做二等公民,拿着固定的薪水,为何不在亚洲开展自己的事业,生活得更舒适一点呢?”

刘生长在中国,他所在的省份以向美国输送大量贫穷的非法移民而闻名。这些移民通常坐船抵达美国,长时间地工作,赚了钱寄回家。刘的父母并非移民,他们属于当地的中上阶层群体,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送往美国。刘获得了新加坡高中的奖学金,然后在伦敦政经学院读完本科。主要出于父母的期望(他们希望他在美国找到工作并永久居留),刘又花了一年时间获得了耶鲁大学发展经济学硕士学位。

毕业后,刘离开美国,在伦敦一家投行工作,最后自愿调动到香港。这里距离父母只有一小时飞行的距离,离其他现代化的城市也很近。他说:“十年前,每个人都想去美国体验现代城市生活。而现在,上海就是一个现代化城市。”

“我已经在亚洲待了四年,这里很令人惊叹,”刘补充说,“这里可以接触到新奇玩意,食品,信息,媒体,品牌,西方生活中的一切东西。”

这种改变是逐渐发生的,但是当他看到父母用iPhone上的社交软件聊天,以及好莱坞电影诸如《雷神:黑暗世界》和《钢铁侠3》在香港比纽约更早上映的时候,刘还是觉得很震撼。

这种改变也指出,人们离开,很少是出于经济原因了。新的经济现实是,留在美国可能要花更多的钱。

“海外的人才已经供大于求了。”刘说,很多学生到美国只读了普通的大学,而非顶尖院校。“人们开始怀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在国外读四年,他们可以在国内读大学,用这些钱发展人脉,建立事业,然后到美国度假。”

 

曼贾里·葛勒(Manjiri Ghare)和丈夫在2002年离开印度赴美,打算挣点钱回家。两年内,他们在美国康乃狄克州买了一栋房子,在印度普纳又买了一栋。2009年,又挣了五年钱之后,在儿子上学前,他们回到了印度。

葛勒和乔杜里都说,回到家乡也有挑战。印度的经济发展带来了更多的污染、交通和基础设施相关问题,西方媒体的盛行,已经相当程度地改变了文化,比如年轻人的早恋,以及人们越来越过着孤独的生活。

然而,在印度的新生活,让葛勒不仅享受着这个国家一直以来的便利,比如佣人,也可以得到美国生活中的所有东西,包括有机蔬菜和谷物。

这一趋势在东欧国家也很类似。

来自保加利亚的米拉·乔琪娃(Mila Georgieva)在曼荷莲学院读书,后来返回了家乡。她说,当她成长过程中,美国一直是那么“诱人,有趣,新潮,富有魅力”。当时那所学校80%的学生都去了美国读书。

现在,她估计该中学70%的学生选择在欧洲读书,离家更近。很多她在美国读书时的朋友都已经回到了家乡或者欧洲其他国家。

她说:“人们不再不惜一切代价地想去美国,他们意识到,他们在欧洲、南美或者亚洲也可以获得经济上的成功。”

美国魅力曾有一个重要的部分,是新奇。乔琪娃记得小时候收集健达巧克力蛋,第一次喝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第一次尝试玛氏巧克力棒。“我把包装纸保留了很久,”她说,“太特别了。”

乔杜里则记得,每当她的叔叔们从欧洲或美国回来,“我们都会把眼睛睁大等着:‘哎呀,什么礼物?’”

事情改变了。最近,乔杜里从美国带回印度了电子产品和服装,但是人们表现得很冷淡。熙熙攘攘的城中心区域,巨大的公寓楼拔地而起。在她居住的地区,餐馆、商店是以前的三到四倍。她不必再去市中心吃意大利、泰国和墨西哥菜,家门口就有。额外的惊喜是,这些餐馆都进行了印度式改良。必胜客推出了印度奶酪玛莎拉披萨。国际品牌的服饰和鞋子也增加了亮晶晶的点缀。

“运动,食品,娱乐,电子产品,只要你想要,”她说,“就能在这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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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马越    校订:郭玉洁

Rachana Rathi是一个洛杉矶作家。她是《洛杉矶时报》、《哈特福德新闻报》和《波士顿环球报》记者。

Run Ayuyang是住在加州的漫画家。他喜欢舞蹈演出和体育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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