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重要时刻,看看其他电影

03/20

来源:界面新闻

一般电影在电影院里就能看。大部分都令人懒得发指。

好的电影要在家里用投影看, 一二不爱说话的好友共赏。要是能买一个电影院更佳,一定派人把好门,观影重地,闲人止步。

更好的电影,只能独自宅起来看,欣赏艺术,看着看着睡着了,也没人知道。

还有一种电影叫其他电影。好看,不大卖,不大熟,不众不寡,不能归类一归类就傻的,在我这里都算其他。在所有不管什么的分类里我最喜欢其他。

我们每天都有一些其他时间,可以干点其他事情,见其他人,说其他的话。如果把一生拍成各种各样的电影,我还是愿意看看其他电影。

 

1

汤姆·斯托帕

《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吞已死》(1990)

时间在1966年,地点爱丁堡戏剧节,《罗森克兰茨与吉尔登斯吞已死》还是一部戏而非电影。因为电影的两个未来主演那时还太年轻,加里·奥德曼8岁,蒂姆·罗斯才5岁,一个白羊座属狗,一个金牛座属牛。俩人都生在伦敦,童年不幸,奥德曼7岁以后就没见过父亲,所以后来他老演坏人,罗斯生性孤独,喜欢漂泊,所以后来他演了海上钢琴师。这么说吧,奥德曼有点像是自己给自己当爹的那种人,罗斯则像是自己的儿子。

当年世界冷战正酣,荒诞派戏剧深入人心,前有《等待戈多》和《秃头歌女》,品特的《升降机》,阿尔比的《动物园故事》,后有……后来就像禅宗一样接不下去了。斯托帕的《罗森克兰茨与吉尔登斯吞已死》,其实与上述名作多少有点不同,就是很难分类那种,只好摆进“其他”。

斯托帕强调戏剧首先要娱乐,我想他的意思是要好玩。他的戏都很有趣,不闷,不苦,或者可以说,有点取巧,比如让列宁和乔伊斯两个爱泡图书馆的人碰到一起,比如在《罗》中选择《哈姆雷特》里的两个小角色成为主角,又在开头戏仿《等待戈多》,手法非常入世,常在取悦于人和特立独行之间走钢丝,剧中的大段独白都华美上口而饱含寓意,给料给得足,作者过瘾,带着观众一起过瘾,说实话,这有点……很王家卫。

汤姆·斯托帕是英国的外来人口。少年时期逃避纳粹,从捷克跑到新加坡,又翻越大吉岭,他妈妈再嫁了个驻印军人,他9岁到英国,中学毕业后没上过大学,做了9年记者,在伦敦混迹于剧评圈,写小说和戏剧,1968年凭《罗》剧得到托尼奖。现在人家是个爵士。

我最早看到这部电影是1995年,居然是贵州卫视放的,我用家庭录像机把这部电影录了下来,一来人就放给他们看。那时候你都不知道打开电视能看到什么令人虎躯一震的东西。你就会想可能是某个爱好电影的编辑在还能盗版的有限时光里想要给我们个莫名惊喜。今天绝对没有这种事了。

我是在很久以后才读了汤姆·斯托帕的两部戏剧集。又过了很久才知道,这部电影的导演和编剧也就是剧作家本人。再后来,奥德曼和罗斯演的很多电影也都看过,但我觉得倒回去他们还是那两个信使,骑在马上喋喋不休,全是戏剧腔,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主角,反客为主,弄巧成拙,颠倒妄想,电影本身也像一部舞台剧,好像是在《哈姆雷特》的舞台上演员造反重新演绎的一部戏。

奥德曼后来演了《刺杀肯尼迪》里刺杀肯尼迪的那个李·奥斯瓦尔多,罗斯被导演格林纳威发现,演了《厨师,大盗,妻子,情人》里的一个小角色,后来又演了《落水狗》。奥德曼演《杀手不太冷》,罗斯演《海上钢琴师》,奥德曼演《锅匠裁缝士兵间谍》,《至暗时刻》,罗斯则演着他喜欢的独立电影,最新作品是《慢性》,获美国独立精神奖最佳男主提名。

《罗》这部片子港译《君臣人子小命呜呼》,可谓煞费功夫,以不实之词强拉观众进影院之心昭然若揭。

 

2

费尔南多·索拉纳斯

《旅行》(1992)

从南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岛,直到墨西哥,少年马丁骑着自行车寻找父亲。故事简单飘逸,有一点魔幻,一点黑幽,迷幻之处很拉美,但并非《摩托车日记》那种庸俗之美,索拉纳斯的想像力是旋转式的,像打回来的乒乓球,带着某种加力,轻擦,试探和测不准,打到你眼中再弹走,带着你的一部分想像再度回来。

纵贯南美的少年之旅据说也展现了这片大陆的历史和苦难,但我觉得意义是这里最不重要的东西,轻逸才是导演的本色。被风刮走的圣马丁肖像,沉闷的教室里落满了雪,洪水上有轻舟,路上则有小偷,女孩带着爱情消失,前方是转身回家的路……

最初看这部电影也是在电视上,只看了三分之二,不知道名字,但某些画面一直留在记忆里,变成了私人性质的想像。直到多年后看到全片,这些想像又一一放入电影中,恢复了身份。这让人想起马尔克斯写过的,奥雷连诺上校被父亲带去见识冰块的遥远的下午,他的手被冰烫到了。

 

3

阿列克谢·日尔曼

《上帝难为》(2013)

“可怕而迅捷的焦点转换”,第一眼的感觉,就像一只猫在电视前头看电影,猫肯定知道它看到了什么,但是它无法告诉你。我也一样。

这不是一部科幻电影。也不是历史电影。有点博斯或老勃鲁盖尔的画,狞厉,谐谑,通篇人物都在苦雨泥丸中乱滚,杀戮,嬉笑,镜头如神一样往来,好像你就站在摄影师肩上,被他举着看这部电影。

故事发生在另一个星球上,未来……根本就没故事,或者其实是反故事,故事被讲成了一场恶梦,有人说是反纪录,有人说是伪纪录,我觉得这就是一部违纪电影,观众就像一个走错家门的人,被完全不同的人叫着爸爸妈妈老公太太,而且生活照常进行,吃饭睡觉全是真的,你熟悉的生活方式全作废了,投降吧……

生活中不可能的事电影可以做到。大部分电影中不可能的事还有其他电影可以做到。有些导演喜欢带我们去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看看,比如塔可夫斯基和他的老相好帕拉杰诺夫(石榴的颜色),日尔曼给你看的是连他也想不到的东西,这部电影改编自一部科幻小说,不过导演把情节都删了,只保留了一群人,一个阴谋,和一个空荡荡的星球,他好在上面为所欲为。

阿列克谢•日尔曼一生拍了六部长片,部部被禁。《上帝难为》2000年开拍,直到导演2013年逝世才算勉强完成。

真是的,上帝何苦为难上帝。

 

4

沃纳·赫尔佐格

《乌代尔王公的古怪私人院》(1991)

赫尔佐格最近要来北京,当然这位德国导演可以推荐的作品太多了,《史楚锡流浪记》,《陆上行舟》,《人人爱自己,上帝反大家》,都是硬货。他拍人类中的孤独者,所谓最接近上帝的人,要么主动要么被动地,接受这个世界的羞辱和磨难,镜头处理则都好似纪录片,紧紧追踪,无动于衷,看着他们死去或逃脱。而被遗弃的是我们。

多年以来,赫尔佐格拍了大量纪录片,他好像只是对人类这个物种很感兴趣,从不指手划脚。《乌》这部短片是一个印度土邦主为了庆祝他的水上宫殿仍未沉没而举行的盛大狂欢节。他祖先的两座宫殿都沉在了水底。他和他的小王子坐在凯迪拉克敞篷车上,后面跟着各路民间艺人,苦力,杂耍班子,江湖术士,舞娘歌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即使在今天的印度,这也不是常常能见到的场面了。我们知道,世界音乐的流传走向,印度是极其重要的一站,比如中国的大部分民乐乐器都是经印度传来,二胡往东,经过西域,传入草原和中原,而小提琴往西,传入西班牙,再传回印度,印度人给改了一下,又进入意大利,才得到今天的名字。但我们看到,印度人自己仍在使用最古老的乐器,舞剑,击鼓,眼随手转,犹如潜在之神降临于这短暂而贫乏的欢乐时刻。

在世界其他地方,狂欢节已充分现代化了。它们变成了音乐节,舞蹈和烟火晚会,体育盛会,广场舞和乡村快手。赫尔佐格在印度看到的古老狂欢,或许也将随着最后的宫殿沉入水中。要想看热闹,小王子得找找其他理由了。

 

5

黑木和雄

《暗杀坂本龙马》(1974)

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龙马为何方神圣。但听着耳熟。查了一下,是有名的剑客,幕府末期时人,主张还政天皇,32岁死于政治暗杀。据说把日本叫做日本国,就是他提出的。不过这事听起来怎么那么费劲啊。

这部电影只比我小两岁。用16毫米胶片拍成,放映时转为38毫米,手持摄影,默片风,画面糊,晃动,粗糙,剪得乱,也好看。故事是龙马遇刺前三天间的情形,吃饭睡觉谈情说爱打枪游泳偷窥放浪记,好像个龙马的无声MV,字幕不仅代替对话,还像默片时代日本电影院里的解说人一样负责搞笑:龙马是近视眼,龙马穿英国皮鞋,龙马喜欢偷窥……

主演原田芳雄,石桥莲司,松田优作,都才二十几岁,他们演起一百年前乱世中的人,那么年轻,幻灭,无拘无束。那是自三十年代,五十年代以后,日本电影的第三个黄金时期,往往有黑木和雄、萨布、铃木清顺、伊丹十三这样的出乎意外的导演,今天的日本电影则太中规中矩,太像日本电影了。

黑木和雄另推一部《飞不了的沉默》,画面好像浮世绘附体,截图幅幅可以拿摄影奖的。

—— 完 ——

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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