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我喝我从来没有喝过的酒

正午员工 · 02/11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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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姑娘:

很高兴认识你,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方子姑娘,你说你在南方的海边有一个小酒馆,如果有一天经过,我会进去看一看的,不知你会不会陪我喝几杯,如果有,也请你记得免去几杯橙汁的钱哦。

现在是一月份了,我在中山,广东省已经度过了第一波降温,穿着短袖秋衣的我竟然问你在深夜复习手会不会被冻僵。其实和你心中潮起潮落的海浪声一样,我也曾梦过另一片与海平面同样宽阔的,有和海上一样遥远的天际线的草原,我想穿一件白色的衬衫,躺在青草上,不去管是否有潮湿的露珠,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一定有我那天清晨看见的海水一样透澈的蓝,可能旁边有几匹马一群羊,还有几个蒙古包以及远处肉眼看不到的点点小花,那里有吃不完的牛肉羊肉烤的煲的炖的煮的,但我可不想在那开一家酒馆,就想躺着,盯着天看,偶尔侧过身看看牛羊,不知道草原上的太阳会不会更加炽热,不知道草原上夜里的星星能不能全都被我数光呢,我想应该还有一轮像她眼睛一样会说话的月亮,时而瞪得鼓鼓的,时而笑得看不见。还有那风,时而呼啸时而温柔,不知道下雨是什么样子的......

方子姑娘,我不知道远方是什么样的,我就仔细的和你所说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六鳌半岛吧,至于为什么不是六鳖半岛,也有人问过我,我也不知道,就不去纠结了。

它像个茄子一样,茄子头长在海岸线上,把身体和尾巴凸向海里,有一条公路像筷子一样横插在茄子的中央,茄子尾巴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头,不太高,比城市里的十几楼都低多了,山上全都是杂树,整一年都是绿色的,有一条隐没在荒草和树林之间的小路,因为我怕虫蛇之类的小动物,所以至今也还没上过山顶,我想从山顶看过去,应该能看到整个渔村吧;有几根小工厂的烟囱,有几块能晒鱼干的水泥空地,还有离海最近的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房子,一家挨着一家,只留一条摩托车能过的小路,不知道在山顶看过去,会不会像人的命脉一样,应该是吧,因为捕鱼的时节一到,那些小道里从不会冷清。

你问我在渔村是什么样子的呢?当时我脑海里第一浮现出来的,便是无处不在的淡淡的腥味,或许便是海边特有的气息了,夏天的时候家里旁边的空地上会铺满杂鱼,像篮球场那么大的空地上,长的短的瘦的胖的好看的不丑的各种鱼我也不都认识,还会有些小虾米和小螃蟹在里面,早上铺在上面晒,傍晚的时候有时候会收,天气好得很呢就继续放着,有时候突然变天吹来一片乌云,便能看到各家的人从房子里冲出来,有拿着袋子的,有拿着铲子的,还有拿着像推土机一样的一块长木板中间加上一根木棍的东西,忘了是叫什么了,然后,人们呼叫的声音铲子和水泥地摩擦的声音,霹雳啪啦的一阵过后,再开窗去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人们该打牌的继续回去打牌,该做饭的继续做饭。我则关上窗继续看电视。偶尔等了好久,老天好像和你开玩笑一样又是大太阳,便能听到牌房里的牢骚一片,又白忙活一趟。

渔村是什么样的呢?在房屋比较密的地方,都是二三层的楼房,每栋小楼一楼的小厅里或者门口的台阶上,总放着一捆捆的鱼网线,那些闲下来的妇女或者渔民,没去打牌的便在家里织渔网,看着他们手里的两个判官令牌一样形状的针穿来穿去,便有了一个个小结,再过会,便是一面小小的渔网,然而一面打鱼用的渔网至少要十几米几十米,也不知道他们需要织多久,很可惜在那住了十几年,也没想过去学一学。

渔村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在茄子的尾巴,小小的山头下有一个码头,那横穿茄子的筷子,穿插到了这里便被掐断了,这里也是鱼腥味最终的地方。一到船靠岸的时间,整个码头上全是人,还有路边排满的三轮车摩托车货车,像个集市一样,接船的人们一箱一箱的把鱼抬到岸上,放到秤上称重,接着装车,有些不需要称重的像流水线一样不断的向车上送,而那些比较贵的鱼类,有时渔民还没等箱子里的水滴干,就往秤上放,买家不小心看到了,又是一阵唇枪舌战,碰到两方都是高手,你来我往,丝毫不亚于宫斗剧,不过生意这种事,最后大都以平手结局,买家继续瞪着他的小眼睛到处瞧,渔民也偶尔还会不等水滴完就称,没被发现脸上便笑得皱纹都格外明显。旁边还有各式各样的鱼和人,岸上的人比岸下的水还拥挤,等到时间一过,留下一条条在岸边起伏的船,还有空气中抹不掉的渔村的气息,人影倒是没半个。

茄子凹进去的这一边是渔民们的天堂,凸出去的另一边,便是游客的圣地了,那是一片长又宽的,铺着金色纱裙的住着一只只小螃蟹和花蛤的细细的沙滩。沙滩上的花蛤养殖者是我的初中老师,所以每到夏天的傍晚,去到那里,都能看到他骑着一辆摩托车在岸边巡逻,偶尔也用步行,在沙滩上溜达,看到谁手里提着个袋子就把那小小的冒着光的眼睛瞄向谁,每次都过去都是人赃并获,但他的声音又有点中气不足,所以他在告诫那些挖花蛤的人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喜感。沙滩上不知什么时候建起了度假区,是我初一的时候吧,清空了沙滩之上的一大片树林,开始建造了个接待大厅,接着慢慢多了精致的餐厅和海景房,后来又陆陆续续多了沙雕,冰雕等园区景点,但是沙雕冰雕需要门票,以至于到现在我都没能进去看一看,等你来了一起去瞧一瞧吧。冬天的时候也会有游客来,不过多是看看日出,傍晚没几个身影在沙滩上徘徊了,围在烧烤架旁,看蓝红色的火在风中摇曳,有人时不时抬头望向海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至于大海,我便不向你描述了,大半年没见了,只有思念,偶尔脑海里闪现过些画面,或许再过几年,等我走的再远一点,才能发现自己到底有多爱它吧,就像我的老妈一样,六个月前从没说过一句想她,现在偶尔也会想一想,然后打电话告诉她,听她憋在肚子里的笑。

方子姑娘,有时间就来吧,这里有好多好多的鱼,会游的会跳的能把水甩到你脸上的新鲜的鱼,吃饱喝足还能看一看有没有哪块地方适合开酒馆,要有晚上听得到海浪和看得到月亮的那种,里面空块地方放个音响,开心了就唱歌不开心了就乱吼,多好。要是喝酒不算钱的话哪天真想碰酒了一醉方休之后还能有人把我抬上窗边的行军床。

方子姑娘,你说翻山越岭有多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路上少不了风景,耳机里听着喧嚣,有时候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喜欢的风景,真的挺好,哪怕一宿熬夜也能把星星数遍找到最亮的那颗。更何况路上有风景呢。有机会就来吧,带你尝尝我妈的紫菜蛋花瘦肉汤有没有不同,不说了,肚子饿了,在这里第三次说声谢谢你,因为你的向往,我才能想起这么多的过往,才能写出这么多啰嗦又有勇气把它写下来的回忆。最后,就用大冰的一句话作为结尾吧。

 愿:既能朝九晚五

        又能浪迹天涯

(又:方子姑娘是她自己对梦里的自己的称呼,她现在大三,一直想到海边去看看,但转眼又要考研,怕是没有多少时间,所以我写了我印象中的海边,印象中的渔村,希望就算她没有时间,也能在梦里嗅到那股海风的味道。)

 

NOON回复:

 

渔村的朋友:

你好,你的信是写给方子姑娘的,不知为何,寄到了正午信箱,是个美妙的误会吗?从未去过渔村,看了你的信,想着一定得去一趟,闻闻带腥味的空气,吹吹湿漉漉的海风。很欢喜,谢谢。也希望方子姑娘考研顺利。

有时候我在想故乡意味着什么?有的人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依照我的经验,他们都觉得这儿好极了,地底下埋的都是金子;有的人背井离乡,一部分出于谋生,也就是新闻所称的“外来务工人员”,住“地下室”,在”北上广”辛勤劳动,只为了某天能衣锦还乡,另一部分是逃离,对故乡深恶痛绝,离开是断臂之举,是追求自由的战斗,认为如果不离开故乡,“这辈子就白活了”。这个问题常常困扰着我,实话实说,故乡——无论是那里的人还是风景,总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交谈和梦境中,乃至构成了我对外部世界做出的反应。其阴魂不散令人吃惊。

扯远了。你信中描写的故乡是多么美丽,多么令人向往啊。让我羡慕死了。我甚至想,出生在海边的孩子,都是被上苍祝福过的孩子吧。

正午

李纯

 

2

致正午:

正午你好,对于我而言,我曾经是一个叛逆的诗人,现在却变成了佛系的青年。

2008年,我从部队退伍以后,我就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梦,就是我想写诗,我想通过写诗来养活自己。我能从诗歌找到我的存在感,我的话语权,我真正天才的那一面,我的诗有自己的风格,有自己的思考,我觉得我写的诗确实是有分量的,可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

对自己作品的自信,是我坚持这么多年没有放弃的理由。我写的诗好,但因为我没有名气,无法将文字成为商品,它没有出版让更多人看到比较可惜。我想受到别人的认可,我觉得我写的诗歌,如果被埋没了,是一种悲伤的事。

我2012年开始专职在家写诗,那时我就坚信我能红,我能出名。诺贝尔文学奖我没有太想,因为诺贝尔奖的得奖者我不是很了解,他们的作品我也不很了解,说心里话,也不太感兴趣。对于2011年的获奖诗人瑞典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我就三个字评价:看不懂。对于2016年诺被尔文学奖获奖者诗人,摇滚歌手鲍勃·迪伦,我也算不上太喜欢和关注。在华语的音乐家来说了,我觉得罗大佑也可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罗大佑的歌词比鲍勃·迪伦更影响到我。

我觉得这个时代最可悲的就是,它让每一个人都成为利益计算的商人,变成了businessman,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屌丝还是精英,最后都成为businessman。我也一样,我想通过写诗养活我自己,写诗,就是想挣很多钱,当初就是一种虚荣心,一种名利的虚荣,让我开始写作的,我写诗当初的目的就是希望能红,希望能畅销,然后用出诗集的钱买房子,买车。就是说,我写诗其实是为了挣钱的,为了通过写诗成为一个精英,脱离低端属性的。写诗没有改变我的浮躁,我的灵魂也不全都栖息在诗意里。我还是浮躁的,我的灵魂也还是复杂的,我还是抱着功利的梦去追的梦的。

现在这个美梦,白日梦,算是梦碎了。虚荣心也慢慢磨没了。什么都没有了,都是一场虚无。我还在那起点。从2012年到现在,我想通过写诗养活我自己,改变我的命运。现在已经到了2018年,我认真的写了这么多年,也至今没有任何收获。我依然在起点,什么也没发生和改变。我已经31岁了,等待着某天妄想照进现实,可依然没有照进现实。我写诗没有挣过一分钱,我没有因为写诗挣过一分钱,也没有在任何文学刊物上发表我任何的一本诗歌。我投过很多出版社,没有一个给我回信的。这是一个诗歌已死的时代,但我觉得我的文字并没有死,我写的东西依然是活着的。出诗集依然是非常艰难的,依然是一个梦。自费出诗集不是很贵,尤其是自己找印刷厂,印个300,500本,也不会是多么大的数目的投资。可是我觉得就是我自己印了,捧着那么多的书,我往哪放,我送给谁,先不说卖谁,如何回本,就是送,我全能送出去吗,谁会关心会看呢。我送给谁呢,谁又会接受,把这当个事呢,正是这么想,我一直都没有自费出,而是希望能正式出版,正式的有一家出版社和我签约,正式的和读者见面。我觉得那样,我更有面子,更有尊严。一个诗人的尊严。我不想自费弄一大堆书放在家里,到处送人,摆地摊1元一本,或者干脆像预防性病艾滋病宣传册那样到处发,我觉得我会特别没有面子。

诗歌这个梦,看来难以实现了,但是生活还要继续。我要开始自己崭新的生活。我开始变成一个佛系青年,慢慢的看淡一切,对生活也得过且过,不再关心房价和新闻,喜欢每天独自待着,养养青蛙 ,读读佛经,不再写诗,处处不坚持,对梦想断舍离。

下面是一首我在2008年写的一首诗《我》,我把它送给我。

 

《我》

我走进了一个黑暗的屋子里

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而不知道我此刻的双眼

是睁着

还是闭着

 

白诗人

 

NOON回复:

 

白诗人:

你好。如果没有记错,你以前也给我们写过信。一样的语言,一样的信后附诗,我有印象。一次酒馆办活动,我还读过那封信。不过当时你不是这个名字,故事也只有上半部分。

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刚毕业时,我游荡到成都,在一个发不出钱的地方工作。人生地不熟,所谓朋友,其实也是同事。我是外省人,他是本省人,与我年岁相仿,清瘦,喜欢写诗。在茶馆吃饭,候菜时,我们玩手机,他翻开背包,拿出一本诗集。但他从没说过自己要做一个诗人,至少没对我说过。只是偶尔谈论文学,就滔滔不绝。说到喜欢的作家,脸上满是崇敬之色。领导看重他的文采,总让他写东西。写完了,就夸他。

不过更多时候,他的心思不在写诗上。他要打牌。打什么牌无所谓,但一定要赌钱。打牌的时候,他烟不离手。烟抽得太多,牙齿早黄了。因为经常通宵,隐隐有黑眼圈。头发是油腻的,想来没时间顾忌。没钱他就四处借,向朋友借,向同事借,向领导借。借到了,再杀回牌桌。

直到离开成都,我都没问他,为什么如此嗜赌。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写诗太痛苦了,太单调了,不像打牌那么刺激好玩。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写诗不挣钱。名利双空的事,怎么叫人坚持?

现实可能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君更饮一杯酒吧。

正午

刘子珩

 

3

正午你好

关注正午很久了,一直也很想给正午写封信,倾诉一下自己的生活。但每每想起,还是忍住停下了。我觉得我不该倾诉,因为没有什么天大的烦恼,也没有这个闲工夫思考学业以外的事情。直到前天看了《无问西东》,昨天看了那位“大龄医学女博士”的来信。没错,我也是个大龄女医学生,即将毕业的研三的科研狗。我一直逃避不想面对,或者自我欺骗的问题,无一例外的呈现眼前。我想我必须得找个出口,发泄也好,寻求安慰也好,I don't want to be alone。

看到《无问西东》后,我再也不能逃避地要问问自己,你的真心是什么?你的快乐是什么?我想到填高考志愿那时的我:做一个对家人朋友有用的医生,让他们有需要的时候不会求医无门。一个极其朴素的想法,在以后的学习生涯里也曾短暂的升华过。大概5年前,在儿科见习的时候,遇到一位有先天性心脏病,此次EB病毒感染成嗜血综合征(预后非常不好的)早熟的孩子。那个忧郁的他还有那些可爱的他们,让我萌生了当儿科医生的想法。我不介意工作忙,也不介意工资低,真的。可是,出现了“哈尔滨的王浩事件”,我第一次听说医闹到死人的地步,而且是无辜的医生。虽然很震惊,但是那时候还是觉得这是一件遥远的事情。直到这样的事件变成1个月1起,1周1起,2-3天1起时,我害怕了,恐慌了。面对未来不知何去何从,大五的时候我甚至出走了1个多月,因为我不知道毕业后要读研还是要工作,甚至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从事医学相关职业。也许是大理的淳朴,也许是新朋友们的友善,我又鼓起继续读下去的勇气了,可是这一次,我仔细考虑后,我决定绝对不要学儿科了,我要找一门安全的学科。

我至今都非常佩服我的两个本科同学,在我们不是读研就是规培的时候,她们一个选择了与临床无关的工作,一个选择读法学的硕士。而研究生期间的学习,让我更是觉得难过。在这个文章至上的学校里,那些不做实验只用前人数据,或者只写meta的同学,他们是优秀的!那些什么也不做,但是有共一的同学,也是优秀的!而那些每天兢兢业业做实验,看文献的同学,如果实验没成果,如果没文章。那么你就是差的,不管学业成绩多好,平时表现多好。我也曾为这样的制度傻哭过,后来想,我这不是自找难受吗?现在我选择考博,考不上就规培,为什么呢?即使我是双985毕业的硕士研究生,我也是找不到好工作的,呵呵。

但是我忘了问问自己,到底开不开心,是不是自己的真心了。可笑的是,我现在问自己,我也找不到真心了,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在我犯一些错误的时候,我妈总会说你不适合当医生,太粗心大意了。我也觉得,有的时候我也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碰到泼皮的病人,怒气冲冲的病人,总是不自觉被他们的情绪传染。但是我责任心极重,也在不断的反思自己,努力上进,也许我能成长为一个好医生呢?但是博士,呵呵,学校和医院需要的是产出文章的博士,接着是出国镀金的博士,管你真金还是假金,反正镀了就是。然后是产出文章的博士后,好像临床能力并不是你一定要有的能力呢。说的有点太多了,但是还有很多心声没说出,希望还有机会,让我能坐下来想一想,写一写。

又一个迷惑中的医学狗

 

NOON回复:

 

又一个迷惑中的医学狗

 

你好!今天下午还在想着,岁末归家的日子,我会在信箱里遇见谁?会遇到什么话题?我等着回完这封信,就翻页进入新年。心里有一种热切,不仅源于对未来的盼望,还有对现状的忍无可忍。

我一直想着去看《无问西东》和《芳华》,至今没有实现。估计要等到都下线了,才有时间。你看,我的生活也是鸡零狗碎,昏昏沉沉的。我经常安慰自己,可能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活的。偶尔抬头,嘘一口气,就算是休息。

那位“大龄医学女博士”的信,恰好是我回复的。其实,第二天早晨,就有点遗憾,觉得那封回复只是我的部分观点。在讨论医学毕业生的出路时,我们好像不自觉地把话题局限于体制内行医,忽略了高端的私立医院。我在写《医生出走了》那篇文章的前后,采访了一些从公立医院出来的医生,例如外科医生张强、妇科医生龚晓明,以及他们团队里的人。他们是一群有服务精神的优秀医生,不仅获得尊敬,而且有很可观的收入。在高端的私立医院里(非莆田系),有充分的医患沟通,从来没有爆发过“医闹”的新闻。

你的来信中提到,医闹是“1个月1起,1周1起,2-3天1起”。我认为,事实上没有那么频繁。我理解你的恐慌,确实恶性事件很打击整个行业的积极性,让人难免有愤懑。不过,如果资讯错误,也许会影响选择。

我知道中国已经陷于“儿科医生荒”,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担心的职业危险性,还有工作量大,收入低的问题。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是很自私地希望有更多优秀的儿科医生。不仅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照顾,也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有这样的福气。孩子不仅仅需要家庭,还需要整个社会的支持。所谓的支持,最重要的就是医疗和教育。在做记者的这些年,我最怕报道孩子的悲剧。前几年,写过一个吸毒母亲把两个孩子反锁在家,用毛巾塞住缝隙,避免呼救被邻居听到。她去网吧玩了几天,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在家里找不到食物,被活活饿死。孩子们太饿了,曾试图在马桶里找大便吃。最后,孩子们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干了。我很清楚地记得,写那篇稿子的时候,看着屏幕,泪水模糊着眼睛,心里发抖,写不下去。2014年,在美国街头,我看到黄色的校车上印刷着“OUR CHILDREN”,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

至于你所佩服的那位法学硕士,我想说,那也是一条不容易的道路。我自己也是法学院毕业,我们找工作,以及职业发展,也是各种艰辛。你不妨读读正午故事曾发表的《沮丧的法官》,心理可以平衡很多。我是在30岁之后,就再也不羡慕别人了。毕竟各种不堪和委屈,都会藏在朋友圈看不到的地方。

前几天,我女儿问,“妈妈,你觉得我长大之后当什么好?”

“做医生挺好的。”

“为什么?”

“你能了解自己的身体,照顾自己的健康,还能帮助别人。”

“可是,我们还有其他很多办法帮助别人。为什么非要做医生呢?”

“因为医生可以救人命。”

“你还能帮我想想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吗?”

  

我暂时还想不出来。如果哪天,我女儿穿上白大褂,也许累得像一只狗,但她会是我的骄傲。

正午

罗洁琪

 

4

正午你好。

我今年25岁,从未有过如此集中而阴暗的对父母的排斥感。突然就明白了他们曾经的自私和那些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然而我从小到大都是他们眼中的乖孩子,我曾经很爱他们想要努力孝敬回报他们。

此外,和我最好的朋友吵架了,是我说话没分寸。我记忆里上一次吵架还是10年前,她是我见过最宽容平和的人,这次她显然很难过很失望。我一直很依赖她,这次有可能会失去这个朋友。

我不知道这算是自我觉醒算是成长的标志,还是说我的生命在枯萎、在慢慢失去爱的能力?

我爱正午

 

NOON回复:

 

这位朋友:

你好。

说到父母,我会想到小时候住在乡下的小学校园里,每天吃过晚饭,父亲带我在校园里散步,几排杨树,一个操场,加上他的谈论,就是一整个世界;或者高中晚自习结束后,一进家就看到母亲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橱柜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父严母慈,一个完整的、传统的家庭。

但当然不止有这些。

事情一桩桩累积,直到某一天那积攒的强度可以冲破在无意识状态下接受的规训:所谓“父母”,所谓“父母之爱”。世上有高尚的人,卑劣的人,更大比例的自私的人,他们中绝大部分会成为父母,可能出于一时不慎,或者繁殖后代的本能,或者维系家庭的需要,或者壮大家族的目标,在我的老家,生育一个孩子还有很大可能是因为想要一个男孩,于是把女孩无休止地生下去。

就是这样的人。凡俗的、陷于日常生活的人。有点小心思,上不上台面的,简直普天大同。用那种被久远的权力结构塑造出来的“父亲”和“母亲”的形象去要求他们,对他们对你,都不公平。

同样的道理,可能也适用于你那位“最好的朋友”。

祝你打破对关系的定见。

共勉!

正午

张莹莹

 

5

 

正午你好。

如果可以的话,想请台球师小吴回复这封信。我喜欢他在回信末尾的“祝自由”,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傻(只有一点点啦)。

实际上,我对最近的生活算是很满意。该考的试,都通过了。新学期的课,也算有趣。每天夜里想要下楼抽烟,也总能叫到朋友一起。偶尔去喝酒,和 bar tender 说一点点过分的话,每次都能兴尽而返。

但问题出在哪儿呢?我突然想到,这些年来我总非常习惯围绕着自己进行表达。“自我中心”和“自我意识强”当然不算一件坏事情(不算吧?),用我喜欢的老师惯用的表达,就是“ego太大”。不过,这么一直自顾自地围着自己唠唠叨叨,忽然让我开始觉得疲惫了。

并不是我的“ego”干枯了。而是,好像有点难为情,慢慢开始对其他人感兴趣了。我刚刚结束了一场两年的恋爱,这两年里我非常习惯于躲在自己和男友搭建的角落里咀嚼自己的感受,以至于到了后来,“恋爱”几乎成了我逃避社交的幌子。现在反倒有种,在阳光底下忽然睁开了眼睛的感觉。

有点奇怪,不过,很妙。

想过再学一门语言。比如法语?比如俄语?讲外语的时候,会有种置身事外的视角,像从微微比生活高出一点的地方凝视生活本身。我也不知道哎,我想去法国晒晒太阳,冬天打算去俄罗斯北边看极光。怎么样?

哈,好像又开始讲自己了。那么请在回信里(如果有的话)跟我讲讲,主业是台球师的生活,大概是怎么样的吧。有机会的话,可以请你喝酒。

祝你每个下午都有十五分钟被阳光照在脸上。

直子

 

NOON回复:

 

直子你好

 

今年冬天,北京的阳光比去年和前年都要好。

我是小吴。你问我,台球师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一句话概括是:和人打球、看人打球。在酒馆,我们总是在要干一件不急不缓的事前打球,比如说打完一局就走。我常觉得它是一种杀死时间的游戏,每一杆都戳进它的心脏。J.A.贝克写过一本叫《游隼》的书,内容是他对一只游隼六个月的观察日记,我总是读着读着就睡着了。酒馆开业也半年了,我可以仿照他写一本《黑八》。内容摘要如下:“某年月日,叶三击黑八,未果。她不是这么想的”、“某年月日,谢丁击黑八,5秒后球爬到袋口”、“某年月日,刘子珩自由球不中,朱墨跟进补射偏出”、“某年月日,吴哲豪连输三局,险被赐死”,如此种种,往复循环,怕你耳朵听出老茧。

但是,今天,我在吧台想到一个回答,一定要写给你。

“我们和职业台球师不同。每个有台球桌的酒吧,都有一个我们的人,这是两位祖师爷定的规矩。其中有像我这样公开身份的,也有扮成熟客或者酒保的暗桩,平日里都靠打台球赌博度日。每逢陌生人来打台球,台球师都会随意地问一句:‘您是从哪儿来的。’对方如朗声答道:‘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台球师便知道是同门来踢馆了,赶紧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递上一根中南海酷黑点8,打开神龛,给祖师爷上香,再码好桌球,今晚就不和别人过手了。两人只战一场,规则与平常不同——最后一颗黑色八号球,需停在任意袋口,且球体至少有三分之一凌空,方算胜利。 分了胜负之后,看两杯落神红茶,饮毕,败者离场,胜者才有资格在这个酒吧做台球师。这就是我们台球师的日常。”

我会接着再给你套一个神话故事,让你再续一杯酒。

“很久以前,天上的神和地下的神决定在人间开战。两神定好了开战的时间,却双双提前到了人间,恰好相遇处有两个台球师在露天桌打八球,两神在一旁看得颇为有趣,便约定看两人打完这局再开战。地下的神嘴贱,便与两人说:‘你们比赛结束之时,就是人间毁于战火之日。’重压之下,两人各显本事,活生生把一局八球打成了斯诺克,但两人不敢过于放肆,生怕激怒了两神,暗自约定,每百杆进一球。一千四百杆后,只剩下最后一颗黑八了,能耍的伎俩越来越少。重压之下,一个台球师出现了失误,差点把球打进,幸好这颗黑八最后缓缓地停在了袋口。但另一个台球师已经没有操作的余地了,谁都知道下一杆黑八必进。两神已经不耐烦地拿起了武器,就等黑八落袋。拖延毫无作用,在两神的威逼下,另一个台球师无奈打出了宣告人间毁灭的一杆。但黑球被白球撞到后,竟然纹丝不动。之后每一杆,无论用多大力,黑球皆不动如山,由于规则规定只能击球触球,所以谁也没办法把黑球打进结束比赛,无奈只得各自回去天下地下,人间得以歆享太平。这两个台球师也就成了我们的祖师爷。两人将功劳归在了八球之神身上,由于台球最后以黑八落袋定输赢,所以八球之神也叫黑八神、落神。其中,落神这个名字当初流传度最高。八球中落之后,人们误以落神为洛神,产生了许多的误解。”

“后来二祖各开了一家酒馆,收徒授艺,出师的徒弟被打发到各地酒馆去做驻店的台球师,祖师爷们看重酒馆耳目嘈杂,方便扩大影响。”

这些说完,我已经到了胡诌的极限,可能得借给你拿第三轮酒的故,才有时间再憋出几个零星的佐证。

“现在,台球师界对于这个传说有了新的解释。有些人相信,某个黑洞中有一个四维世界的露天八球桌,有生物在里面,通过在那一刻增强地心对黑色八号球的引力,拯救了人间。”

“北欧神话中,有一头毁天灭地的海怪Kraken,它最出名的形象是黑色八爪鱼。业余台球师们相信,这是黑八神话在世界范围传播时遭到了误读而产生的畸化。”

“而我,作为驻店台球师常常在酒馆和人把八球打成漫长的斯诺克,不是技术差,而是在向传说致敬。”

感谢你看完一个中二台球师的ego,希望在我败走正午酒馆之前,你能读到这封回信。末了想鼓励你学习俄语,我也在学一些,因为上帝不创造直线,所以我觉得西里尔文字有一种刀削斧劈的人工美。

最后一件事,bartender中间没有空格,将进酒,杯莫停。

请请我喝我从来没有喝过的酒。

正午  

小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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