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新县，入眼所有无关紧要的细节都在提醒你：这里是雄安新区——安新县和相邻的雄县、容城县都在雄安新区的规划范围内，从县城到小村，布满密集的广告牌和标语，内容都是新区建设。但安新这座小城的生活气息、秩序似是如常。
早上九点是安新县京东配送站点最热闹的时候，配送员进进出出地拣货、装车，把车厢尽可能装满之后迅速出发。这个站点负责整个安新县的配送，包括县城范围内的所有村庄。
配送员李维维负责白洋淀南北18个村的物流，一部分分给众包，一部分分给组里其他的配送员，剩下的单子，一天也得来回跑上两三趟。
从站点到码头的距离就有十多公里，李维维驾驶一辆载满货物的五菱车，穿过两排杨树中间的窄路。
李维维的老家在白洋淀正中心。一年前，他从外地回到这里工作。那时还没有“雄安”这个概念，李维维只是每天拣货、送货，愿望是和妻子一起在安新县城住下来。后来货还是一样送，家里的老房子被纳入规划范围，一家人搬到县城租房住，妻子的腹中也孕育了一个新生命……改变即将到来，等待并不漫长。
白洋淀的渡船由两岸的村民承包，船简陋而结实。李维维的车刚到码头边，就有人迎上来收钱。一趟不远的水路，费用是20元——这仅仅是单程的价钱，而他一天至少要往返两次。如果不坐渡船，走陆路得绕两个多小时才能到对岸。前些年政府想在这里修桥，两岸的村子都不同意，大桥总也没能修起来，村子倒是靠几条渡船赚了不少钱。
华北平原气温很低，水面结了厚厚一层冰，唯独渡船行驶的水道没有冻上。“他们晚上没事也会把船来回开几趟，让水不结冰。”
李维维对白洋淀周边的一切都很熟悉，他很少再回老屋，唯一不变的是，每天依然要坐几趟船。夜晚渡船会涨价到30元，天气很好的时候，排上一二十分钟的队是常事，如果没有其他的车拼船，李维维则需要付一百多元。他很少讨价还价，“贵也得过河送货啊。过几年这边村子都拆掉建新城，到时候就不用在路上这么折腾了。”
水路不宽，两边都是枯黄的芦苇，芦苇浸在水里的部分结了冰，芦苇丛再往外全是覆盖了一层白雪的冰面，有人凿出小洞捕鱼，更多的是在冰上玩耍的小孩子，鲜艳的棉袄特别显眼。
下船后，李维维又开了十几分钟车才到第一个村子。这边的风沙明显比县城多，只要对面开来一辆车，眼前就腾起黄土，李维维不得不轻踩刹车减速。车里的货物没有易碎品，这让他放心很多。沿路全是工厂，这些工厂是安新县从前的主力产业，制造无纺布、毛毡等产品，雄安新区设立之后，所有工厂因为污染物处理不达标停工，只剩空空的厂房和等待处理的存货。去年，李维维手上有很多货物都是往工厂配送的，现在只有很少的一两件。
也因为这些工厂停工，附近水域的水质变得格外清亮，空气中除了土地腾起的风沙之外，没有异样的味道。天空很蓝。
这段时间，村里留下的年轻人更少了，一部分人暂时选择外出打工。李维维这次负责配送的货物里，大部分都是超市订的货，几个村子的超市老板都和李维维很熟络。李维维帮他们搬货进店，他们就在外面帮忙看管车上的货物，也聊几句最近的生意。
村民看到这辆白色的车，一眼就认出来是李维维来送货了，他们也围着李维维问自己的东西什么时候能送过来，李维维一边关后备箱，一边说着“下午三四点，我下一趟出发给你们打电话”。
村里也有人在网上订货做线下直销，有时候他们拉着李维维宣传自己的生意，“三年发家，五年致富”，李维维乐呵呵给他们一箱一箱搬东西，并不信那套说辞。“不想发家致富，只想养家糊口”，他是个乐天知命的人，不然也不会早早回到县城，好脾气地送最远的货。
目前，挨家挨户送到村子的物流只有京东，但配送的过程也不总是那么顺利。早上这趟的最后一站，李维维刚发动车子准备返程，发现前面的路被人故意停车堵住了，可能是刚才卸货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先前被李维维挡了一会儿路的人立马用行动表示不满。李维维脾气好，边摇头边挂倒挡，倒车出了村。
中午十二点半，李维维才到回程的码头。等船的车不少，得排一会儿队。李维维下车在冰面上走了一会儿，给等着下午收件的客户打电话。午后阳光猛烈，车里的温度高起来，船在水路上走得很稳，李维维趴在方向盘上小憩，不过十几秒，呼吸声就开始变重，见缝插针地睡了个短暂的午觉。
两次送货之间并没有太多休息时间。回到站点李维维立刻开始拣货，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去囫囵吃了一盘饺子，喝上几口水。更忙的时候，站点里的配送员大多会点外卖，甚至不吃午饭。吃过午饭，李维维又去码头，下午等着渡河的车更多，他足足等了两趟船才上去。
村里的老年人爱电视购物，低价整箱的白酒最受欢迎。商家一般用京东物流配送，正好这天下午就有一单，老头一边给钱一边笑着念叨：“哎，这么便宜，这里边该不会是白开水吧？”说完，把找给自己的零钱揣进口袋里，拎起一箱白酒回去了。
李维维天天在村子里忙碌，村民都对他很熟悉了。这里的村民都很能喝酒，平时收件人经常当着李维维的面拿一瓶酒出来，拧开盖子就喝，很多第一次下单的人还会在收货时问李维维，这酒好喝吗？李维维总是耐心解释，自己只是个配送员，也没尝过人家的东西。有时候，村民喝着刚收到的酒，还招呼李维维一块儿喝点，“我哪能喝？还得开车送货呢。只能跟他们说我不喝酒。”
村里的小巷晚上没有路灯，李维维开着远光灯，转弯之前会鸣喇叭提醒另一条路上的车辆，会车时，他关闭远光灯的速度也很快。还有一次，他在村里买了烤鸡，送货时被工厂附近游荡的野狗缠上了，他啃上几口，就把带着肉的鸡骨头扔给了狗。
有时候，站点里的同事会帮忙把剩下的货送到这边，免得李维维再往返几十公里取货。这天他接货的地方正好有几单货要送，索性下车坐在打开的后车厢里挨个联系客户。这是他一天里难得的放松时刻，白天赶时间，没空像这样发发呆。他很喜欢这份工作，即使送货太辛苦，经常回家就倒头睡觉，他还是想一直干下去。
天黑得很早，李维维这天要配送到晚上八点左右，这算是比较早的，11.11期间他几乎每天都凌晨到家。离妻子的预产期只有大半个月，今天李维维准备早点回家，第二天陪她去产检。
李维维高中就从白洋淀出去打工，去过天津，去过北京，小赚了一些钱，也都是辛苦钱。刚回安新时，外地还没几个人熟悉这个小县城。现在这里变成了雄安新区，像他这样的当地原住民都喜欢拿新区规划开玩笑，其实手上还放不下养家糊口的辛苦活，他们在意的不是自己能在家乡的这场变动里赚到多少，而是实实在在地经历着、习惯着、付出着，也期待着。
李维维老家所在的小岛要被改造成湿地，还建的楼房不知道会盖在哪儿。他说他舍不得老邻居：“从老屋搬到新房，邻里左右肯定不像从前那样。不过这都是小事，大家住得也会更好，县城肯定也会大不一样。”
夜晚的村子非常安静，白天听不到的微小声音此时变得格外清晰，天气不错，停车时李维维会抬头看几眼星星。李维维和妻子两人在县城里租了房，下班稍晚也能顺利回家。平时他会一路用手机和妻子保持通话，“我们总是一个人讲话另一个人听，大部分时间都是媳妇听我不停嘚嘚。”李维维和妻子一直很亲近，回到安新县的日子里，他们期待新生命，期待新生活。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是新的淘金地，对于李维维这样的原住民，这里是一个会变得更好的家乡。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