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抛弃的乌托邦

刘磊 · 12/13

来源:界面新闻

2017年夏天,我和一个朋友在东欧溜达了一圈,去了三个国家,呆了25天,拍了许多照片,其中一些是纪念碑。

这些CCCP、前南斯拉夫时期的纪念碑,大部分由当时的政府主持修建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了纪念曾经发生在那里的战争。修建完成后的数十年,人们在特定的日子,聚集在纪念碑前悼念、集会、听领袖发表演讲,直至CCCP及前南斯拉夫解体。而现在只有少数纪念碑得到了有效的修缮维护,其余大多数都孤零零地矗立在野外,等待着破败。

当然,我相信这些纪念碑直到现在,依然会有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跟它们产生交集,但总归,混凝土和金属抵不过时间的冲刷,它们最终会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我决定要用我自己的方式记录它们。

Heroes

 

格鲁吉亚是我的第一站,这个位于外高加索,黑海东岸的国家,从19世纪被沙俄吞并,20世纪初加入苏联直至解体,转身又加入了独联体,再到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那天爆发的俄格战争,似乎在记忆中它总是和俄罗斯纠缠不清。

Heroes是我们在格鲁吉亚遇见的第一座纪念碑,它矗立在第比利斯城市北部,被六叉口的立交桥环绕包围。它没什么名气,网络上搜索不到任何资料,也没什么背后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英雄纪念碑,在它们背后是成千上万个家庭的破碎与伤痛。

三十九度高温的夏天,正午十二点,高纬度地区的阳光晒得晃眼。一根根乳白色的花岗岩石柱,反射着光紧密贴合螺旋向上,英雄纪念碑的脚下,格鲁吉亚人民在野蛮地开着车,过弯几乎不减速,喇叭也按得很勤。大家都很着急,马不停蹄地奔着,像是要把在战争中失去的时间都找回来,又像是再不抓紧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一场纷争。      

Archaeology Museum

 

Archaeology Museum位于第比利斯西北郊的一座山头上,严格来说它只是一栋废弃的建筑,算不上一座纪念碑。

循山而上穿过一大片墓地,山路的尽头就是这座形似碉堡的建筑。破败杂草丛生的石板台阶的另一头,是紧闭的锈铁门,一把粗链锁朝外。铁门上方那个颇新的监控摄像头对着我,显得有些诡异。我们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有脚步声从建筑里很远的地方走出来,持续了很久。

出来的是一个身着安保制服的老头,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们,摆手让我们离开。我上前试着跟他搭话,得到的回应是不变的严肃和我听不懂的语言,我指了指我的相机,他指了指外面,我指了指里面,他摆了摆手。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怀疑,这里会不会是一个用来存放某位领袖躯体的纪念堂。

架着相机等天黑的时候,那位看守朝我走近,从他的手势我看懂他是想带我去这座废墟的顶部。绕过废墟,钻入铁丝网的破洞,穿过杂草丛,站在废墟顶部的时候,这座建筑真心让人觉得它就是一座坟,一座坐北朝南依山傍水风水无敌的坟墓。  

 

St.Nino

St.Nino纪念碑在Archaeology Museum的左前方,拍完Archaeology Museum照片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周遭空无一人,四面八方的野狗叫声此起彼伏,那位看守也躲回了那座巨大的“坟墓”里。

St.Nino纪念碑临崖而建,整体看得出有做过景观规划及精心维护,底部的卤素灯彻夜照亮这座纪念碑。至于在纪念哪位圣贤,就不得而知了。

The Chronicle of Georgia 格鲁吉亚青铜纪念碑

The Chronicle of Georgia(格鲁吉亚青铜纪念碑)的发现是一个偶然。拍摄“坟墓”的时候,我看见远处城市另一端的山头上似乎有个几何形的符号,手机相机拉到最长焦才能勉强看得清。这是一座铸造于1980年纯青铜制的纪念碑,走入其中像是身处翻版巨石阵,似乎轻轻一敲就能听见格鲁吉亚历史的回响。

格鲁吉亚议会大厦

在库塔伊西,我们特地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曾经有一座著名的纪念碑——荣耀的记忆。这座纪念碑建于1982年,用以纪念在卫国战争中阵亡的将士,然而却在2009年被格鲁吉亚政府下令拆毁,俄罗斯因此还表示了谴责。不论政治得失,每一座纪念碑上所凝聚的生命终归鲜活过。

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一块砖石属于卓娅和舒拉,属于格鲁吉亚狙击手瓦西里,而现在,这里只属于格鲁吉亚议会大厦。

 

亚美尼亚种族屠杀纪念馆

埃里温有一座耸立的锥塔,塔下有一簇向内围拢的混凝土制石板,中央燃着永明火,那里是亚美尼亚种族屠杀纪念馆。空旷的广场静谧肃穆,行至这里,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只有似哀乐般低沉的乐曲在风中一直回荡,飘往山下的埃里温城。

The Monument of Gratitude 感恩纪念碑

 

 

World War II Memorial Complex 二战纪念公园

 

 

无名纪念碑

亚美尼亚与格鲁吉亚、阿塞拜疆统称外高加索三国,在历史上同样多灾多难,战争、屠杀、自然灾害似乎一直磨砺着这个国家。

在亚美尼亚,我们找到了三个纪念碑,The Monument of Gratitude感恩纪念碑,World War II  Memorial Complex二战纪念公园,还有一个查不到任何资料的无名纪念碑。

 

Stratiste Memorial Complex 犁沟

在亚美尼亚游荡一个星期后,经莫斯科转机,我们终于在一个炽热的午后抵达贝尔格莱德。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铁托、1999,这些个名词构成了我们记忆中的前南斯拉夫,现在的塞尔维亚,而这里,也是拥有纪念碑最多的一个地方。

当地朋友Sacha事先帮我完善了路线,我们计划在两天内完成数十个纪念碑的拍摄。这些纪念碑散落在Jabuka、Avala mountain、Kragujevac、Čačak、Užice等地,有的在深山,有的在公园,有的在荒郊。

犁沟是一个只能靠导航,当地人也未必熟知的地方。

“The stars were in the beginning, The stars will be there at the end, Red will the furrow be.” 纪念碑中央的圆形石台上曾经放置过一块圆盘,圆盘上面刻着这几句诗。纪念碑的背后有一些围拢放置的石凳,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有过集会演讲。1980年铁托逝世,2006年南斯拉夫彻底解体,随后,圆盘不知何时消失,这里也渐渐人迹罕至。

Avala Tower  阿瓦拉电视塔

前往Avala山的路上,Sacha告诉我,阿瓦拉电视塔那里有他的童年。很小的时候,家人经常会带他到那里野餐,随着1999年阿拉瓦电视塔被北约炸毁变成一堆废墟后,他的童年也没了。现在的阿瓦拉电视塔建成于2010年,比原塔高一米。

 

Monument to the Fallen Soldiers of the Kosmaj Partisan Detachment 红星纪念碑

红星纪念碑坐落于Kosmaj山顶,在山脚下就能看见它尖尖的刺,等到驶近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纪念碑被茂密的树林遮挡着,杂草吞噬了石阶;身边只有落叶的脆裂声和风穿过树间的萧萧声。

   “一个外国人从一个国家带走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在那儿感到的痛苦,我在南斯拉夫的Kragujevac感觉到了。纳粹将其所有的愤怒残酷地发泄在这个温和的小城里,整个城成为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7000名被残杀的人,那就是我带走的沉重记忆。但这是个美丽的记忆,无论何时,只要有人提起南斯拉夫,我就想起Kragujevac和那儿被敌人杀戮的那一刻,我就想起那里整个民族的英勇。”

萨特的这番话,让几乎每个到过Kragujevac的人都有同感。这座小城的西边有一大块绿地,很早就被规划成纪念碑公园,公园里陆陆续续建造了十几座形态各异的纪念碑。我来时正是黄昏,很多人在这里骑车、滑板、骑马、跑步,如果不是这些纪念碑,谁也想不到这里曾有7000个无辜的生命死去。

The Monument of Pain and Defiance 痛楚与蔑视

 

The Monument to Executed Students and Professors 断翅

 

Crystal Flower 水晶花

 

A Hundred for One 

 

Stone Sleeper 石睡者

 

The Monument from Croatian People"Circles" 圆

 

 A Monument to the Fallen Soldiers of the Čačak Partisan Detachment 尖叫

 

Ostra的野外有一座名叫尖叫的金属制纪念碑,它的旁边是一座乡村教堂。想找到它并不容易,这里没有标识,没有指引路牌。尖叫纪念碑应该像它的名字一样,发出声音,让它更好找一些。

Mausoleum of Struggle and Victory 神兽

 

Mausoleum of Struggle and Victory 神兽

神兽这个名字的起源已不可考,Mausoleum of Struggle and Victory原意是斗争胜利之陵。然而,在这座原本用来纪念二战期间在Čačak丧生的士兵和平民的纪念碑里,却雕刻着620颗兽头。阳光从纪念碑的上方透过间隙依次斜照在每一颗整齐排列的兽头上,让你无法不去注意它们。尤其是走入其中时,你像是被620双眼睛凝视着。

 Kadinjača Memorial Complex 卡尔加丁纪念碑公园

卡尔加丁山顶有一片纪念碑群,这里远离城镇,却并未破败。这些纪念碑维护细致,入口处的招牌上张贴着英、塞两种文字的介绍,定期还会有人来打理。

塞尔维亚的夏天很热,尤其是在有风无云的卡尔加丁山顶,四处都是白的晃眼的纪念碑体,汗碱辣得皮肤像要炸裂一样的痛。在积雪的深夜,有人在这里拍下了它们的冬天,而此刻,我在夏天的烈日里看着它们,手足无措。  

—— 完 ——

题图:卡尔加丁纪念碑公园

刘磊,去没什么人去的地方旅行,还有一只猫的建筑摄影师,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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