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黑

王琛 · 07/01

来源:界面新闻

 

电梯开了,纸人站在里面,应该是扎好没多久,鲜艳欲滴,衣服花花绿绿,腮是红的。医院空空荡荡,走路也有回声,推开一间病房,一个轮椅倒立着吊在半空,听见有人进来,它吱吱呀呀转了过来,有人坐在轮椅上,也许是个护士,也许是个病人,看不清脸。

肯定是太饿了,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半夜还蹲在冰箱旁边仔细啃一只鸡腿,灯突然开了,她倒不慌,抬起头笑了。

穿裙子的小女孩坐在阳台上,两腿悬空,两手揉眼睛,哭着。书包不是我偷的,书包不是我偷的,这话她一遍遍地重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两腿一滑,掉下楼了。

前面几个记不清了,小女孩的故事是2003年夏天我在电影里看到的。大概是个粗制滥造的恐怖片,和其他的故事一样,看完我就再也忘不掉了。那个夏天开始我习惯了开灯睡觉。总觉得背后有人,我就只好贴墙睡,全身盖好,一个脚趾头也不敢露出来。“没出息。”我妈说。她可不知道直到去年夏天我经常夜里跑去睡快餐店——夜里回家,走到房间门口不敢进去,我只好走出小区,寻找热闹的地方。金碧辉煌,通宵营业的快餐店是整个北京最伟大的企业。我点一杯可乐放在桌上,躺到沙发上就幸福地睡过去。早晨在音乐里醒过来,脖子酸痛,冰块早化完了,我喝一口,再点个早餐,拖着自己回家。回到家我倒头接着睡。去年夏天我又偏偏去采访一个杀人案,真崩溃了,每天晚上回到酒店,刷卡后猛得一脚踹开门,伸一只胳膊伸进去插卡取电,灯亮了才走进去。

我积极地找人求助,一旦遇到那些看起来对生活很有一套的人,我就等不及抛出私人困惑。人各有异,智者们提供的办法均不凑效,其中最扯淡的就是“脱敏疗法”——大量观看恐怖电影和鬼故事,使自己达到恶心的地步——风险未免太大,我连试都不愿意试。有时我也在网上寻求解决方案——有个知名的问答网站,看上去对世界无所不知,我把相关的问题搜了个遍,除了知道这世上还有一批跟我相似的人受困于茫茫黑夜之外别无收获。

只有保守办法——尽量回避各种可能受影响的桥段。即使是上班开会,听到同事讲起鬼故事,我就真的低下头去想点别的。看电影快进,看小说快速翻页,有时不小心看到一点什么,我就在脑子里背一首壮美的唐诗——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之类的。它们真能把新鲜的记忆立刻覆盖过去。抒情歌手约瑟翰·庞麦郎先生抱持的观点是时间会给人答案,我也深信这一点。如今一旦联想到脑子里的素材就去想别的,比如假装自己打开了新闻联播,或者干脆搜一支高亢嘹亮的军歌来听。毫无疑问,这些雄伟阳光的声音真有降妖伏魔的力量。

“你怕的是人还是鬼?”一个朋友试图从源头上解决问题,问我。

“不知道。”我可是真不知道。

“你把家里好好布置一下,布置得温馨一点,比如这个地方,你可以做一个布帘嘛,遮住它。”这个热爱装修的朋友指着我房间的一个角落说。那地方凹进去一个平方米的大小,看样子是用来放立式空调的,被我摆了个书架。

“操。”我立即打断他,“别说了。”

这对话以后,我脑子里的恐怖素材库又多了一项——晚上呆在屋里,我总是忍不住往那个角落看过去。我臆想出了一个随风飘荡的布帘,我想那布帘后面一定站了个什么人。

 

—— 完 ——

题图:丰都鬼城。摄影:朋友。

这是王琛在正午的随笔栏目,如果你有什么新鲜事,可写信给他:wangchen@jiem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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