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mo Suzuki:达摩中国行

黄昕宇 · 11/09

来源:界面新闻

编者的话:日本人Damo Suzuki(铃木健二)是70年代德国迷幻摇滚的代表人物,他所在的乐队CAN对之后多种类别的音乐都产生了重要影响。2018年,Damo第一次来到中国巡演。之前的人生中,他经历过街头流浪和嬉皮士的黄金时代,经历过平凡的职员生活,也经历过癌症的折磨。这一年,他已经68岁了,依然活跃在“高能量”的即兴音乐舞台上。

 

1

 

2018年10月,70年代德国迷幻摇滚代表人物,日本人Damo Suzuki(铃木健二)和妻子Elke从德国科隆飞到中国,进行一场四站巡演。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中国。我在疆进酒Livehouse见到了他。

那天下午,他刚刚从上一站秦皇岛乘高铁抵达北京。饭后,合作的乐手们直接去场地调音。Damo则陪着妻子逛了会儿街,买了点稻香村点心,又乘车过长安街看了眼天安门,到前门走了走。北京的天气不大好,空气有点浊。走过一家食品店时,店门口的功放喇叭重复播放着促销口号:“全场特价两元,全场特价两元……”他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拜托身边的人把这段声音录下来,打算用作晚上演出的开场。

Damo1950年出生,十八岁那年离开日本去欧洲,当一名流浪汉。他先后走过丹麦、法国、英国、爱尔兰,最后到了德国。他在街头卖艺谋生,时常住进不同的嬉皮公社。

1970年的一天,在慕尼黑,Damo跑到大街上对着天空祈祷。有个人上前问他:“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乐队今晚的演出?”这个人是CAN乐队的贝斯手Holger Czukay。Damo没有排练直接登台,他像一名决斗武士。那场原本门票售罄的演出,结束时只剩30名观众。他成为了CAN的第二任主唱。

二战结束后,美英流行文化全方位侵入德国。七十年代左右,德国出现了一批新乐队,他们的创作站在来自美国和盎格鲁撒克逊的主流文化的对立面,实验性和先锋性极强。后来英国媒体送给这批乐队一个略带挖苦性质的名称,Krautrock(泡菜摇滚)。Krautrock对后朋克、新迷幻、techno、氛围音乐等多种类别的音乐都产生了重要影响。CAN正是其中的代表乐队。

Damo在CAN期间参与了完成了三张半专辑,它们被认为是CAN最好的作品。在专辑《Ege Bamyasi》中的《Spoon》被一部恐怖电视剧选为主题曲后,CAN红了。Damo很快在1973年离开乐队,他不想当摇滚明星。他结了婚,成了耶和华见证者。此后整整十年没有再从事音乐。

那十年间,他做过旅馆接待员,也当过公司职员,过最平凡的生活。直到1983年,他被查出癌症,经历了一次手术后,他发现,人还是应该干最让自己高兴的事。他重新开始做音乐,直到今天。

2014年,Damon再次被诊断出癌症,此后三年半他病得非常严重,经历了大大小小四十多次手术。他终于决定停止手术治疗,采用药物控制的保守疗法。他重新开始到不同地方演出。现在,他必须每7个小时服一次药,出门有人陪同。

很少有人能像Damo Suzuki那样,无论人生经历还是艺术成就,都令人惊叹。

我在休息室见到Damo。他脱下了外套,穿一件宽松的土黄色T恤,脖子上还系着防风保暖的围巾,一顶条纹软昵帽扣在后脑,灰白干枯的长发从耳后耷拉在双肩。他已经快七十了,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我告诉他,我最近看了不少关于他此行的宣传报道,大家如今把他称为“传奇”。“不不,我可不是,传奇说的是已经死掉的人呢,”Damo笑了起来,“我不喜欢做一个特殊分子,没有一个人比别人更重要,毕竟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了,各有各的人生使命。”

我们聊得非常闲散。他不太谈七十年代的事,刚回忆几句就笑着说,“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啦,人总在不停变化着,所以我跟你讲当时的事,可不一定是真的。”他也不太谈这些年做过的演出,他说,“我没法回想最喜欢哪场演出或哪个场地,我从不做比较。每一场演出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次都如此生动。做比较是一种评判,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

听我说话时,Damo不时地轻微点头,显得专注。回答问题时他会看着我,眼神真挚并且确定。他说话很温和,但表述却非常有力,语句背后自有一套成熟,逻辑自洽,并且圆融的自我哲学和世界观。

他跟我讲了讲他的生活。他没有手机。他原本总是亲自下厨做饭,每顿都是标准的三道菜,重病之后就不太能做了。他有很多兴趣爱好,他喜欢看足球赛,收藏威士忌,喜欢历史,喜欢读体育报刊……听他说了一串喜欢的事,我问他,有没有不喜欢的东西?

“我当然有很多不喜欢的东西啦,”他又笑了,“但我最好不说。消极会打破美好的时刻。我更愿意让一切朝积极的方向发展。”

CAN乐队,上排从左至右依次:Irmin Schmidt,Jaki Liebezeit,Michael Karoli,Ulli Gerlach,Holger Szukay,下排为Damo Suzuki。摄于1971年12月1日,德国汉堡(来源:视觉中国)。

 

Damo Suzuki在CAN期间参与完成的专辑《Ege Bamyasi》,发行于1972年。

 

Damo Suzuki。

 

 

2

 

Damo对过去背过了身,尤其是CAN和Krautrock。然而,这个晚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说起了CAN。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大约一个小时。Damo开了一瓶冰啤酒,Elke卷好一根烟,递给他,时不时有人进来探望,带来海报让他签名,他和人们闲聊着,显得很放松。

张晓舟来了。一位德国记者问他,Krautrock在中国的传播情况如何。张晓舟说,九十年代初打口带广泛流入中国,有Kraftwerk的唱片,他们出名早,也有香港歌手用广东话翻唱他们的歌。但其他Krautrock非常罕见。其中三个最有名的,CAN、Faust、NEU!,也只能零星听到。除了另类摇滚穴位乐队主唱秦思源,因为去英国读书很早接触,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是很难听到Krautrock的。“2000年我去香港和曼谷的tower唱片店,专门去货架上找,买了一堆Krautrock”,他顺口提了一嘴,“那时候出国很难的,去香港和泰国比较容易,去日本是很难的。”

这引起了Damo的兴趣,他问,为什么难呢?

“主要是签证问题”,简单回答后,张晓舟迅速回到主题,“打口年代Krautrock唱片很难拿到,之后因为互联网的发展,Krautrock在国内的影响力逐步变大。所以CAN对老一代中国乐手没有影响,但对80后、90后的一代影响就非常大了……”

Damo没再说话,他抱着酒瓶懒散地靠在沙发后背,安静地听他说,轻轻点头。

这个晚上,Damo和乐手们共同带来了持续四十几分钟的高能量即兴演出。返场结束时,整个场地被欢呼和掌声填满。Damo浑身湿透,他松开麦架,走到舞台边缘蹲下身,和前排伸长胳膊的激动乐迷一一击掌,笑得很畅快。

演出结束已经12点多了,工作人员清空场地,拉起两道隔离栏,圈出了一大块空地。乐迷们立刻在隔离栏后排起长队,大多数很年轻,兴奋地探头看,掏出手机拍照。Damo在空地正中央的高桌子前坐下,他已经换了身干衣服,Elke给他披上一件毛衣。他有些疲惫,埋头趴在了桌上,身影在空阔的场地中央显得瘦小。

随后他抬起头,和善地看着大家。乐迷开始一个接一个走到桌前,把刚买的CD、黑胶唱片和帆布袋递给他签名。他签了不知多少张CAN的经典唱片。他和每一位乐迷合影,跟男生们互相揽着肩。

Elke在一旁用手机拍照记录。我问她:“Damo实际上不太愿意提CAN了,是吗?”她说:“是啊,CAN和Krautrock这个标签牢牢地跟住了他,人们总是只记住这个。但那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了,那只是他人生中短短的三年。”“可即使反复说,他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他理解的。他总能包容一切,他的内心非常强大,从我认识他起,Damo就是最特别的人”,她微笑着说。他们俩拥有一样的平和的笑容。

一个女孩走上前说了声:“Damo,I love you!”说完有点害羞。Damo抬起头看她,慈祥地笑着。有个铁杆乐迷抱来一摞精心收藏的CAN的专辑,“我喜欢CAN的音乐很久了”,他历数,“我知道这张的时候还没有你,是个黑人,这张开始是你了……”他的唱片都没舍得拆封。Damo耐心地等着他一一拆开,签完再小心地套回塑料膜。有乐迷搂着他自拍,还有乐迷拜托他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对着手机里的字眯眼看了半天,Elke赶紧递上老花镜。他一一满足所有要求,和每个人握手道谢。

只有一回,他温和地表达了拒绝。一个男孩在揽着他合影时比了个伸大拇指的摇滚手势,Damo微笑着把他的手按了下去。他又举起一个“耶”。“No”,Damo轻声说,又按了下去。

从上海出发前往义乌时兴奋的Damo。摄影:甘爷。

 

Damo、他的妻子Elke、巡演经理朱文博。摄影:甘爷。

 

北京站演出现场。摄影:胡道道。

 

北京站演出现场。摄影:胡道道。

 

中国行第四站义乌站,Damo上台前 将双手撑在舞台入口处。摄影:甘爷。

 

3

 

1983年重新开始做音乐后,Damo渐渐不再进录音室了,只做现场演出和录音,所有演出都是即兴,抛弃了固定曲目。再后来,他发展出了自己的音乐形式:去世界各地不同的地方与当地乐手即兴合作,演出前不做任何排练和规划,音乐在舞台上自然发生。他把这种形式称为Damo Suzuki Network,将与他合作的各地乐手称为Sound Carriers。

我问Damo,怎么理解Damo Suzuki Network的即兴演出形式?他的回答很抽象,也相当极致。

他说:“事实上我不觉得我在做音乐。我做的是以音乐的形式创造一些新的介质,而不是音乐本身。我喜欢和观众,Sound Carriers,共同构建各种不同的平台和空间。我做完全即兴的演出,不做任何排练,一切都不是计划安排好的。我们和观众在这个共同的时刻,处在同一个场地,完全从零开始,一起玩点什么,创造点什么。每个人都会获得他独有的体验,那是亲身感受到的。你的感受、外部的空间、环境和整体的气氛,共同构成这一切。准确来说这并不叫创造音乐。而是我们在同一时空下共同制造的人与人之间能量(Energy)的交互。”

Damo的这趟中国巡演,音乐人海青是巡演嘉宾,担纲Sound Carriers的则是先锋乐团红领巾乐队的成员,鼓手邓博宇、吉他手李星、管乐演奏者老丹,以及贝斯手杜光晨。几位都是近几年活跃在国内前卫实验、自由即兴场景的出色音乐人,三十岁上下年纪,都有挺长时间的自由爵士背景。

他们对即兴演出的理解更具象,也好懂点儿。他们说,玩即兴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演奏,而是聆听。感受对方的状态,同时给出自己下一步的反馈。这有点类似于用乐器对话,没有交流就相当于自言自语。与此同时,演出空间内所有的人和物,包括观众、调音师、场地环境等等,都有可能给乐手带来灵感和可能性。

乐手们都有很丰富的即兴演出经验。不过,和Damo的合作还是有些不同。不同于他们做的大部分纯乐器即兴,Damo的人声处在主唱的位置。他已经有自己很成熟而稳固的一套表达方式,他的即兴更像一种很强烈的倾诉和自我表达,兼顾一部分与乐手的互动和纠缠。邓博宇形容:“相当于画一幅画,我们是底板,Damo是底板再往上添的东西。往上添的就是他的那一套表达,变化不会很大。但是我们底下的底板会更主动地做各种变换。”

一开始,李星告知大家即将和Damo合作的消息时,邓博宇问,需不需要提前排个练,互相认识一下?得到的回复是,不用,直接上台就行。邓博宇说,好,就是这样,这才是真正的纯即兴。

邓博宇在一部讲Krautrock的纪录片里看到过Damo年轻时的故事,觉得他以前挺疯狂。如今见到真人,发现他谦逊,幽默,自在,好像永远内心平静,情绪稳定,不会受任何影响。他感慨:“他毕竟是嬉皮那个年代过来的,经历了整个六七十年代,啥没见过,啥没玩过啊。后来又经历了那么多病痛。老了好像是一个回归的过程,逐渐收回来,好像又回到最干净的那个状态。”李星发现Damo喜欢吃海鲜,爱喝啤酒,吃喝时很专注,会认真品评。他也抽烟,但都很节制。很多老人到了六七十,把自己搞得从身体到状态一派稀里哗啦,很松散的样子。Damo不是,他状态很好,节制而紧凑。

几天相处下来,Damo一句演出相关的话都没有提过。这趟巡演行程安排得很赶,几乎一天一场。18日晚上在秦皇岛,是唯一空闲的夜晚。那天大家一起喝了四五瓶红酒和不少啤酒,好好聊了聊。但压根没提音乐,Damo主要谈的是《圣经》。

无论在演出前,还是演出后,Damo从不谈论音乐。他说,之前说是做计划;之后说,则是做评价。他既不做计划也不做评价。对他来说,一切只关乎发生的那个时刻,而他所做的,只是把握当下的时间。

“即兴其实就是一个关于时间的东西,这一刻过去就过去了,你必须去到下一刻”,邓博宇认同Damo的理解,他引用小河的一句话来说明即兴的精髓:“它不给你机会装进太多期待。”

红领巾乐队。

 

红领巾乐队。

 

2003年Damo Suzuki在The Bull & Gate演出。

 

红领巾乐队。
巡演嘉宾海青。摄影:胡道道

 

4

 

Damo Suzuki中国行最早是李星和女友沈怡牵线促成的。今年六月,他们俩专程抽了一段时间,去德国看演出和展览。到了德国,他们突然查到临近日子有一场Damo Suzuki的演出,在巴黎。两人想都没想,立刻买机票飞过去。

他俩一走进Livehouse就看到一张摆着唱片的小桌子,Damo坐在桌子后头,和来看演出的乐迷们聊天。他俩买了五张唱片找他签名。李星对他说,喜欢CAN好多年了。Damo说,CAN早已是过去式了,他一直在做Network,已经和全球几百支乐队合作过了。李星和沈怡说,如果有机会,希望邀请他来中国与红领巾合作。Damo表示很有兴趣。

李星也留着长头发,相近的亚洲面孔让其他乐迷以为他是Damo的儿子。

那场演出很棒,Damo依然充满力量。他和一支里昂乐队合作,玩得非常迷幻。场地很小,身边挤着穿各种好看古着的法国年轻人,沈怡沉浸在现场氛围里,感觉穿越回了七十年代。

走出Livehouse已经夜里十二点了,他们没地方住,拖着行李箱在街上晃了两个小时才找到落脚的地方。两个人一点都不困,一个晚上都在翻看演出时录的视频。沈怡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请到中国,把这种感觉带回来。

回国后,他们和Damo通过邮件建立了联系,又找到大福唱片,几番沟通后,促成了这场巡演。大福唱片为巡演提供全程支持。沈怡为此专门向单位请假,全程陪同。她英文很好,一路为他们做向导和翻译。她如此努力做这一系列事,完全是出于对七十年代Krautrock的情怀和热爱。

北京站结束的第二天,大家起了个大早,乘高铁到上海。到达酒店是下午三点多,出现突发状况。由于酒店不能接待外宾,Damo夫妇得临时换一家酒店。Damo很体谅地表示没关系,坐在大堂的座椅上安静地等待。前一天晚上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他看起来很困,支着头发懵。

沈怡很心疼他。她说,Damo从头到尾都非常好沟通,配合所有安排,提供所有需要的材料。他一点要求都没有提,只说了一条,希望时间允许的话,能在北京和上海逛一逛。这个岁数的老人,身体虚弱,还愿意四处演出,其实也是希望能多走点地方,多认识新朋友,多看看世界。但演出行程排下来一看,几乎留不出带他四处走走的空档。他们把行程表发过去,Damo还是爽快接受了。

办好入住,沈怡和我带着Damo夫妇去吃晚餐。在出租车上,Damo望向窗外,沿路都是大型购物商城和晃眼的巨幅广告屏。“大城市的信息量太大了,你感觉随处都是压力”,他说,他更喜欢村庄或者自然环境,生活在那里能拥有更好的空气、水和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坐在前座的沈怡扭过头说,微博上有人发了昨晚Damo的签名,说,和Suzuki握过的手再也不想洗了。Damo“哈哈”笑起来:“可能我得做个Damo肥皂给他们洗手。”我问他,昨天乐迷们都跟他聊了些啥?他又笑了:“他们一点儿都没提昨天看演出的感受,就说,‘能不能帮我签我的名字。’”

沈怡挑了一家有当地特色的小笼馆子。他又要了瓶青岛。Damo看菜单像研究菜谱,详细地问每款口味小笼的原材料。他在沈怡的指导下小心夹起一只小笼包,咬一小口,吸吮汤汁,然后塞进嘴里,仔细咀嚼后说,“很好吃”。

吃着吃着,Damo放下筷子,呆坐着不说话。我又问他,是不是太累了——这个问题我们今天问了两三遍,他总回答没事。现在他终于说,确实想找个地方躺一下,不过不用麻烦,如果演出场地的休息室有沙发,直接过去躺会儿就行。

我们最终把他送回酒店休息。沈怡和巡演经理商量,将第二天出发的时间从早上推到了中午。睡了一个小时,Damo的精神好多了。得知第二天不必早起的消息,他像小孩一样举起双臂,轻轻欢呼了一声。

Damo Suzuki中国行北京站现场。摄影:胡道道。

 

5

 

上海站的场地在老牌Livehouse育音堂的新馆,挨着中山公园,在商场的下沉广场一层,比旧馆大了不少。Damo到达时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半小时,场地里已经很热闹了。

他走进休息室,脱掉外套,摘了帽子,坐下抽了一支烟。接着他让沈怡把乐手们都叫过来。李星、老丹、邓博宇和杜光晨围过来坐下,一齐看向他。

“今晚我们玩点跟昨天不一样的。我想,我们所有人同时上场。我会跳起来,当我落到台上,我们所有人就一起开始”,Damo说,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大家,“你们觉得怎么样?”

沈怡翻译了一遍中文。大家都听懂了,纷纷点头说“好!”

Damo看着大家笑,“好啦,我说完了。”

“但是你要小心点,不要跳太高了”,李星提醒他。

妻子拍拍他的手,“你得听啊!”他连连点头。

李星接着问,“可能咱们今天玩得更沉一点儿?”

Damo摇摇头,“不不不,不用说音乐。我们商量完开场就行了,其他的就走着瞧吧!”

大家一阵“Ok!”然后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Damo“哈哈”笑起来打破了尴尬,“难道今天你们也像我一样累了吗?”

沈怡说:“他们都太害羞了!”

“我明白”,Damo微笑着点点头。

“不用说太多”,老丹一挥手,“用音乐交流吧!”

所有人都笑了,他们起身走上舞台。

Damo双手牢牢握紧麦架,身体前倾,凑近麦克风,闭上眼睛。有时他的声音轻而疏离,在一遍遍的重复中力量层层递进,直到喷薄出沉重的喉音;有时他飞速吐出一连串音节,如同呓语;有时他又用浑浊的喉腔低吼。萤蓝的舞台光从上方打下来,照得他干枯的发丝发白。稀疏的头发在他有力的摇晃中从耳后散落,披散在两颊。

我站在舞台右侧,看到汗水持续低落在他鞋尖前方的地面,一滴,两滴……很快连成一滩。他紧握着麦克风,一下一下用力地倾身,力道十足。

音乐好像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笼络其中。台下是一片晃动的头顶,人们仰着脸怔怔地望着Damo。有人闭上了双眼。

我再次想起了Damo嘴里的高频词,“Energy”。他说,能量并不只来源于自己,要有其他人的共同支持。当人们在报纸、电视、政客说的话里获得信息,那是从别处得来的东西,不是属于自己的经验。只有在更小范围的真实里,获取的信息才是真正的交流和沟通。当每一个独一无二的陌生个体聚拢在一起,构建出共有的场域,音乐沟通彼此,每个人都获得独属于自己的体验,那是真正的能量的流通。

走下舞台回到休息室,他全身湿透,像刚做完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喘着气,仰头灌水。外面的掌声和欢呼声持续着,Damo听到很多人大喊他的名字。他突然挺起胸脯大吼一声:“Thank you!”

Damo Suzuki。摄影:M.A.S.

 

—— 完——

 

题图摄影Auto Magzan。

除注明外,图片均由大福唱片提供。

参考:《从Krautrock学校离开后的Damo Suzuki》 文:朱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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