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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黄月
“原画师成为第一批被裁员的人”这一话题日前受到热议,与此同时,一位不会画画的日本艺术家却用人工智能程序Midjourney画出了漫画《赛博朋克桃太郎》。在人人都能使用AI生成些什么的当下,我们不免产生疑问:艺术家的门槛会被拉低吗,又或者艺术会被激发出新的活力?当技术决定论甚嚣尘上,又要如何保证艺术家的主体性?
正在上海复星艺术中心展出的“示范:做决定技术的艺术”就是一个尝试松动技术、夺回创作主导权的展览,由徐震策展,十五位国内外艺术家参展。艺术家们用各自的方式干扰算法、3D渲染与人工智能,生产出一系列因技术“故障”而发生扭曲的形象。
生于70年代的徐震是国内第一批先锋艺术家,作品一直在与最新的媒介保持对话。同时他也担任着艺术界的多重角色,2006年参与创立网络艺术社区Art-Ba-Ba,2009年创立当代艺术创作型公司“没顶公司”,并把自己作为品牌进行商业化运营。对徐震来说,千禧年代开始的技术变革本就贯穿于自己的职业生涯中——“你的人生停不下来,你的时间感、对未来的向往、情感的浓度也早就被技术打乱了,所以难道下半辈子要与AI为敌吗?”
徐震发现年轻艺术家在运用技术时态度更为自然,于是想要借此展览的机会把他们汇总在一起,此次参展的艺术家之一、出生于1990年的施政就是一位数字世界的漫游者,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实践过文字生成图像的创作。“示范:做决定技术的艺术”展览开幕后,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专访了徐震与施政,希望从策展人与参展艺术家的角度了解艺术家如何使用技术,又如何看待当下火热的ChatGPT与AI生成艺术。
面对人工智能,艺术家要处理的是迷茫和困扰
面对迫近的新媒体、大数据算法和人工智能,徐震发现年轻的90后艺术家并没有明显统一的主题,但也存在共通之处:艺术家们对强调消费与互动的沉浸式艺术展、迎合大众的“科技+艺术”展并不感冒,也不太担心观众如何接收自己,还是更关注自己的表达。
作为当代艺术行业内的“老兵”,徐震一年要接触几百个媒体类艺术家,他把这个过程比喻成跑马拉松,跑到20公里时十个人中只剩一人,便可以筛选出哪些东西是新、哪些是旧。选择参展艺术家时,他会首先观察对方对艺术的基本态度:“所有艺术家都有自己的脉络,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相比他对标的艺术家是否有所挑战和突破。”
以艺术家边云翔的CG影像作品为例,其讲述的故事分属于两个时空,以此表达人类身体与环境的关系:一个是唐朝发配边疆沙漠的士兵,另一个是现代的长跑运动员。“古代沙漠刮起的风沙令人产生对未来的迷茫情绪,而这种情绪是有强度的,既让你觉得技术本身一点也不重要,又确实是数码技术才能带来的。有的艺术家侧重于使用CG技术来讲故事,但有趣的故事并没有难度,我更重视作品能否让人对清晰的东西产生模糊的感觉,让艺术家的存在发生一点变化。”
徐震认为,比起明确的批判性反思,艺术家处理的其实是迷茫和困扰。面对ChatGPT等通用人工智能,艺术家也要首先参与到它带来的困惑中——无论是担忧工作被夺走,还是欣喜于它的功能强大。“互联网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你因此感到无聊或者充实,那首先就要把自己卷进去变成技术的对象,成为被割韭菜和被调用数据的一员,再分裂出另一个人格,去看看自己这颗韭菜是什么样子。”
媒体艺术家施政同样在探索这种“模糊的感觉”。早在Midjourney等工具诞生的几年前,他就已经做过不少文字生成图像的实验。2019年的作品《雾晨》收集了过去六年的《纽约时报》首页,通过算法学习与3D渲染生成机器眼中未来那一天的报纸,当然,无论报纸上的图像如何变化,它永远无法达到真正的真实。而这也是施政眼中技术的诗意之处,此次参展作品的《熔于时间#1》也是以CG技术模拟冰山融化,通过媒介的转化,让观众产生与观看真实影像时完全不同的异样感受。
瓦尔特·本雅明曾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指出,摄影术使得艺术原作的本真性——也就是“灵晕”——消失了,因为复制品并不发生在“此时此地”,没有被嵌刻在历史中。AI创作是否会进一步削弱艺术品中的“灵晕”,也就成为近期许多评论者的争论焦点。施政的做法似乎暗中回答了这一疑问——灵晕并未消失,只不过形式发生了改变。正如艺术批评家鲍里斯·格罗伊斯在新作《流动不居》中提出的观点:机械复制品的原作是可见的,所以复制带来的是没有灵晕的物品,而数字时代的原作是不可见的数据,这意味着每个数字复制品都是一次全新的、具有原创性的表演。
养ChatGPT就像养宠物,人的主观性仍然重要
徐震坦言,AI的出现与发展对于优秀的艺术家来说并不是问题,反而令人兴奋,因为当代艺术家们接受的就是“政治不太正确的、直接以社会批判的角度介入的艺术”,他说,“引起社会剧烈反应的事物必然会由于其革命性和破坏性损害到某些阶层的感受,但是我们这代人本来就不相信所谓美好未来的基本形态,ChatGPT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乱中取胜的东西,不就是当代艺术家梦寐以求的吗?”
破坏性的技术变革会在根本上取代艺术家吗?徐震认为不必过分担心,因为人与机器存在重要的区别,也就是“是否令人相信”:“你能感觉到它没有错误和丰富性,这甚至都是些表面问题,最重要的是它没有必要性。ChatGPT写的诗或许比人要好,碳基生物或许的确比硅基生物要愚蠢,但是你不相信它。这个相信不是多么伟大,但就是人之为人的基本逻辑。”
“作为在一线工作了20多年的全媒体艺术家以及机构负责人,我其实已经接近于一个人肉ChatGPT了,那么技术就可以卸下我一部分知识面的职能。我认为最终还是人的主观能动性的问题,我有强大的内心诉求,希望工具能跟上我的能量,而温度、热感和能量都是机器没有的。”
在形容人与ChatGPT的关系时,徐震将其比喻成“养宠物”或“养小鬼”,以后的艺术家可能会人手一只,只是给它投喂的内容有所不同。施政同样提到“调教人工智能”的重要性,如何生成图像、再把图像做一个延伸,其中存在着艺术家必经的学习曲线,并不像按下按钮那么简单。“我还没太用Midjourney做过创作,只是作为搜索的辅助,因为它生成的图像过于真实而不可控,不是太吸引我。我既希望很好地控制我生产的图像,又需要它有一点自主创造力,也就是处于‘控制和放权’之间。”
施政在采访的最后谈到:“许多人担心人工智能生成的东西没有艺术性,但我觉得还好。AI与之前的绘画软件不同,不再画一笔是一笔,它有一个发送、等待和反馈的过程,在来回互动的间隙中就可以产生很多新东西。另一方面,如何使用这张图则是完全取决于你自己,而哪怕你想做到绝对客观,作品也一定会透露出人的主观情感。”
参考资料:
《流动不居》 [德]鲍里斯·格罗伊斯 著 赫塔 译 重庆大学出版社·拜德雅 2023-3
“徐震新作《基地》:量化那些无法被量化的” artnet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