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张涛 路思远 （中国建设银行金融市场部，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
美国时间3月10日（北京时间上周五晚间），美国资产排名第16的硅谷银行（SVB）因挤兑出现流动性危机，并最终被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接管。截至2022年底，硅谷银行总资产大约2090亿美元，总存款约1754亿美元，硅谷银行挤兑危机是次贷危机以来，美国最大的银行业危机，加之硅谷银行的客户多是科创公司，故其影响除了银行业和金融市场之外，还冲击到众多科创公司的现金流和支付结算。
FDIC公布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末，在硅谷银行的存款中，能够被美国存款保险覆盖的存款占比仅为2.7%，换而言之，超过97%的存款面临损失风险，这也是上周四（3月9日）硅谷银行当天存款流失420亿美元的主要原因。因此，即便是硅谷银行被FDIC接管，若没有新的救市措施，在现有机制下，美国众多社区银行、区域银行以及地方存款金融机构仍会面临存款搬家的挤兑风险。实际上，与硅谷银行同遭厄运的，还有资产规模110亿美元的签名银行（Signature Bank），也已经在周日被关闭。
针对可能发生的银行危机，美国周日晚间（北京时间周一早间）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和FDIC公布了应对措施：
- 无论储户存款是否参加了存款保险，硅谷银行与签名银行所有储户的存款都会得到FDIC的全额保护。
- 美联储创设“银行定期融资计划”（BTFP）用以应对银行业的流动性压力，向银行、储蓄协会、信用合作社和其他符合条件的存款机构提供为期一年的贷款（贷款利率为隔夜利率+10bps），以抵押美国国债、机构债务和抵押支持证券，以及其他合格资产作为抵押品，而且这些资产将按面值法进行估值，而非是市值法，即抵押物估值不会受到市场波动的影响，能全额用于抵押。
- 美国财政部从外汇稳定基金为BTFP提供250亿美元的资金支持。
上述三方面措施，表明美国政府确实是在十分认真地对待此次事件，而且美国总统拜登在周一专门就此发表了讲话。短期看，如果美国储户能够成功地被应对政策稳住，美国银行业出现大面积挤兑的系统性风险就暂时不会发生。但硅谷银行等金融机构挤兑危机映射出的新变化需持续关注，就目前我们认识，有四点值得叙事：
首先，硅谷银行能被众多科创公司所青睐，其金融服务一定有过人之处，但最终还是被挤兑关闭，毫无疑问，其管理一定出了严重问题。例如，硅谷银行公开信息显示，早在2022年4月，其首席风险官Laura Izurieta就辞职，直到2023年1月Kim Olson才被任命为新的CRO，然而就是在缺失CRO的情况下，2022年硅谷银行累计召开了18次风险委员会会议，远高于往年的5-7次，表明出对于自身面临的危机，硅谷银行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由于硅谷银行的资产多是美国国债和MBS等证券资产，这些资产的质量和流动性都很好，硅谷银行可以完全通过出售、抵押等手段来获取短期流动性支持，加之硅谷银行是美联储的会员银行，它有资格向美联储申请紧急贷款。但最终硅谷银行选择的策略竟然是在折价出售可供出售账户的证券资产、向FHLB借款之后，直接选择了股票增发，不幸的是它不仅未获得投资人的新支持，反而加重了投资人的担忧，并开始撤资和挤兑。换而言之，硅谷银行是在坐拥规模巨大、流动性好证券资产的情况下被关闭的，很显然它拟定的应对策略出现致命失误，背后一定是其管理出了严重问题。
其次，美国金融监管没有与时俱进。硅谷银行危机暴露出美国金融监管对地方银行的松懈。例如，类似像硅谷银行将资产配置在国债、MBS证券资产的银行是大有人在的，在低利率政策周期内，此种资产配置没什么问题，但伴随美联储加息周期的启动，且加息节奏不断加强，这些资产配置都面临较高的利率风险，很显然硅谷银行等金融机构并未进行利率风险的对冲，监管机构也未就其存款投保情况和利率风险敞口提出监管要求。因此，监管机构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令本应有的监管成本最终转成了规模更大的救助成本，即便是本次救助成本可以通过资产重组来弥补，不直接由纳税人承担，但由此引发市场波动产生的交易成本却是实实在在地由全社会承担。
第三，救助一定会带来道德风险。虽然在本次救助策略上，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和FDIC采取了“只救储户，不救银行及股东、债权人”，尽力在最大程度上来避免“大而不倒”（ Too Big to Fail）的道德风险。实际上，2013年3月鲍威尔在“国际银行家协会 2013 年华盛顿会议上”专门就此问题，就明确指出的“面对一家大型商业银行的倒闭，我们选择扩大安全网，而不是冒系统性储户挤兑的真正风险”的策略。例如，在本次救助中，FDIC 援引系统性风险例外条款（在财政部和美联储的支持下）来保护硅谷银行、签名银行等银行储户的所有存款。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能够带来道德风险。一方面，对于银行而言，本次救助再次印证了无论银行投保与否，其储户存款一定是有保证的，未投保意味着银行不用支付存款保险费用。对于科创企业而言，他们的财富也得到了保全，本来他们可以通过给硅谷银行补充资本寻求报团取暖，现在反而因他们的挤兑导致了危机和危机救助，然而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科创企业的裁员规模是惊人的，被裁人员未得到任何额外补充。仅此两个方面就反映出巨大的道德风险和不公平。
第四，美联储抗通胀的路径更加曲折。自去年3月份启动加息周期以来，面对强劲的就业市场和通胀预期，美联储被迫不断增强加息力度和节奏，目前市场预计至今年上半年美联储就会将政策利率提升至5.0%-5.5%，即18个月间，政策利率将累计提升了525BPs。
利率环境如此快速的变化势必会给金融市场、金融机构带来压力，硅谷银行挤兑危机则反映出，利率环境的巨变已经给美国金融稳定带来了巨大压力，由此一定会影响到美联储抗通胀的策略。
鉴于目前美国通胀已经呈现出广泛性，而美国人的实际工资薪酬存在较大缺口，始终给名义薪酬带来上涨压力，而金融稳定对加息的扰动，只能令美联储抗通胀的路径更为曲折，我们之前只是担忧“美联储若想一次性将通胀顽固性“拆弹”，就需要特别“过分”的紧缩，但这样的结果一定加速美国经济衰退或者引发危机，若美联储惧怕潜在衰退和危机风险的兑现，那么很可能就只能保持相对克制的紧缩节奏。由此，本轮美联储实际加息路径可能是四阶段：‘大幅加息——放缓加息幅度——暂停加息——再度加息直至通胀消退’”（参见《美联储加息进程或有意外的“第四阶段”》）。但是两天之内硅谷银行、签名银行相继被关闭，还是大幅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由于硅谷银行挤兑危机还在进行中，各方仍在博弈，事态的发展还存在诸多不确定性，以上仅是目前我们就能够掌握到的信息，给出的认识，这些认识一定是不成熟的，需要持续反思。
（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责编邮箱：yanguihua@jiem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