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村的再振兴,在另一种高度上 | 向往的乡村 ②

乡村建设没有固定的方法论,因地制宜才是乡建的魅力。

记者 | 蒋瞰

编辑 | 严之俊

时至年末,各地、各大品牌方都在准备伴手礼,挖空心思。江村的伴手礼是现成的,却又极有分量——费孝通两本经典著作《乡土中国》和《江村经济》装成的礼盒,再覆叠一层半透明磨砂包装膜,上有费孝通题写的名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江村,是费孝通笔下的苏南村庄,原型是江苏吴江七都镇开弦弓村。江村,不是行政上的具体村名,这点在《江村经济》最初版的英文名中早有体现——A Field Study of Country Life in the Yangtze Valley。江村,泛指长江流域的村子,费孝通笔下的江村是江南农村的缩影。

1936年,26岁的费孝通在广西大瑶山地区负伤且痛失妻子,返回家中养病,从而慢慢开始了苏南家乡的田野调查。

费孝通本就是吴江人,但来到开弦弓村则是因为姐姐费达生——中国著名蚕丝专家,堪称现代“黄道婆”。开弦弓村因为“桑梓万家,茧丝遍地”吸引了她。

因为费孝通,开弦弓村注定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它的前缀是“中国”。高速公路“七都”下,几分钟后就能看到村口竖着的牌坊,上书“中国江村”四个字。每年,大量社会学、人类学、经济学等相关行业的专家、学者、学生都要去村子考察。这种繁荣的同时,江村所在的区域又是太湖沿线最后被开发的23公里。原始生态和社会地位,也从另一方面意味着其不易被轻易开发。

乡村振兴的一个小飞跃

冬日的江村,和中国大多数乡村一样,植物凋敝,农田荒芜,等着开春耕犁;犹如一张拉满的弓弦而得名“开弦弓村”的小清河静静缓缓地流淌;农户家纷纷挂出了香肠、猪头肉,屋子里做好了肉圆子、香青菜——这种吴江独有的青菜是每顿必有的,出了这一带,就再也吃不到了。

村里有个咖啡馆,小伙子能做还不错的手冲咖啡,年轻人回来,也不会觉得太无措。旁边的礼堂现在是“江村协同中心”,门头的颜色很绚。里面是餐厅、图书馆,也是资料室,不仅有齐全的费孝通和乡村建设相关的书籍,五斗柜上还有叠得很厚的论文,都是“专班”去国内各大院校找来的和江村、费孝通、乡村振兴有关的论文副本,为那些前来参加“村长论坛”、学术研讨的人提供翻阅。

“专班”全称“中国江村项目专班”,由七都镇8位工作人组成。专班里的成员要学习礼仪、熟读费孝通著作,要能当费孝通江村纪念馆讲解员,一个村子有文化使者,这也是江村不同于其他村子的地方。

“因为村子的特殊性,做不好就有几万学者骂你。”在感觉压力很大的同时,张文轩又觉得,“正因为特殊,我们的起点就是别人的目标,让人很有动力。”

2019年,正在吴江南厍打造熟人社交圈的斜杠青年张文轩陪领导来江村调研,他很快发现,江村有完整的生态肌理,农民种植水八仙和香青菜;房屋间距小,是传统江南小巷,充满现实体验感。在感慨这个高起点的村子的同时,他也发现,除了开会,村里连个歇脚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很快,担任江村顾问的张文轩打造了江村club,由咖啡馆、礼堂和费老家宴组成。

费老家宴就是两桌“私房菜”,今年71岁的厨师姚虎根掌勺,因为过去费孝通就吃他丈母娘做的菜。在他记忆里,费老口味偏甜,喜欢吃梅干菜扣肉,羊肚白喜欢白烧的,可以喝汤。

有了咖啡、食物,链接到更多人,让外来客的停留时间至少从30分钟延长到3小时,这是江村建设的一个小飞跃。

乡村振兴,方法有很多。有人说民宿是最好的抓手,有人使用资本和招商的力量,但是,乡村建设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方法论,因地制宜才是乡建的魅力。

费孝通与江村小书斋

1996年,国际图书馆协会第62届年会上,费孝通作了《从小书斋到世界新型图书馆》的演讲,后被收录至《费孝通全集第15卷(1995-1996)》。

费老提到:“乡镇的农村图书馆的崛起,前途无量。它必将大大加快地区经济和文化的发展步伐,我对此深信不疑。”

“中华文化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固然有其经济、政治、社会、文化诸因素的作用,而信息的传播和交流显然起到重要的纽带作用。”

因为这个机缘,在继江村club后,张文轩又策划了“江村书架计划”,并在2022年头上,发布了“江村小书斋”,这五个字都是从费老写过的字里提取。

曾接待过费孝通24次的农民教授姚富坤和“环太湖城市带”中的湖州钮宅书店、常州秋白书苑·明德馆等书店代表交换了书籍。江村赠书是《乡土中国》,钮宅书店准备的是《湖州传》,是一个城市的精神传递;秋白书苑准备的是《秋之白华》,瞿秋白所说的“秋之白华,秋白之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适用于江村和其他城市。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专门有两章论述“文字”。他说“乡土社会,大体上是没有‘文字’的社会……但当中国社会乡土性的基层发生了变化,文字才能下乡。”在张文轩看来,江村是费孝通先生关于中国农村问题学术研究的起点,通过书架,不断联结城市和乡村、老人和儿童、村民与访客,最终形成一个文化乡建事件和知识传播。

“接下去就是寒假,我们会策划活动,让小朋友自主学习江村经济,做成PPT,再用自己的语言,讲给父母听。”张文轩透露了接下去的计划。

“书架上未必是书,也可以是香青菜。”秋白书苑·明德馆负责人查捷更开脑洞,在他看来,“书架”其实是个广义的名词,承载的未必是一本具体的实体书,还可以是各种文化的投射。

“文化交流活动未必在陆地,是不是可以在小清河、长漾?”钮宅书店创始人吕舜看来,江村和湖州,有很多相似和不同之处,通过“阅读”这个人的基本技能,让乡村流动起来,这是小书斋的意义。

艺术融入乡村生活

“江村书架”发布的同时,“江村艺术驻地计划”也在去年底开展。五位艺术家和一位建筑师驻村2个月,用自己的视角,通过艺术的形式,与村民及公众互动。

咖啡馆门口的作品《江村藏书》是艺术家易连搜集建筑废弃旧砖装置而成的。他和当地村民一起,在砖头外包裹一层透明树脂,看起来干净整洁。侧面安装类似于铭牌的标签,每一块砖的书名都是费孝通《江村经济》中提取的关键词。

缫丝厂一个废弃厂房里摆放着好几件徐大卫的《书·架计划》,也是此次驻留艺术家里作品最多的一位,江村专班主任苗大伟形容他是“玩嗨了”。艺术家就地收集了旧树根、树桩、抽屉等闲置物品作为容器,再摘取《乡土中国》的部分篇章纸页,用黑墨水绘上江村的风景、人物、植物、动物等日常场景。

二楼是96年出生的年轻艺术家简国荣的《江村故事》,写有《乡土中国》里关键字句的碎玻璃串成小清河,“蜿蜒”在地面上,他尝试创造一种重新理解江村文化和历史的途经。

宋兮的《来到我的世界·光之书屋》位于江村club外的草坪,他在简易的房子下面装了四个脚,呈现出移动的房子状态,联结着家和时间,而房子中间是本发光的书。北方的家乡和驻留的南方,外面的世界和内心的家,生活和创作,当事物出现了多重层面,最好的状态,其实费老早就说了:美美与共。

山东出生的亓文章十几年前就读过费孝通的著作,而当置身于书里描写的这个村子时,感觉如梦境突然出现在了真实世界般奇妙。他将鱼米之乡的传统田园生活场景,用墙绘这种质朴的艺术形式呈现了出来。

我们在说乡村振兴的时候,大多时候的语境是无人留守的空心村。开弦弓村显然不是,它和另外3个自然村一共有747户,2800左右人口,是个密集村。同时,因位于苏南太湖流域,是包括鱼虾蟹水八仙在内的食材圣地,人民生活富庶。江村的再振兴,在另一种高度上。艺术驻村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地艺术”正当红,但真正的乡村运营师不是追赶潮流。在地貌上并无特别的开弦弓村,并不适用大地艺术。张文轩选取较小的切入口,让乡村变成一个可以阅读和触摸的地方,老百姓也不会觉得艺术是高高在上的。

这也让副镇长徐菲菲很兴奋,在她看来,“社区更新”就是小概念的乡村振兴,不是在街心公园安装一个按摩椅,也不是把房子外立面粉刷一遍就算完事。而是在满足阅读与欣赏艺术品的同时,兼顾社区更新和文旅功能,让图书馆成为一个可阅读的公共艺术项目。相比那些很快被人忘记的梗,费孝通这个IP无疑是恒久的,是直到现在依然值得被咀嚼和沿用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品牌提供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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