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五个扑水的少年》导演宋灏霖、编剧缪倩:我们不惨,我们很酷

不是说我们“戏里戏外的故事空前一致”吗?

《五个扑水的少年》剧照

前一秒还在和朋友抱怨今年北京天气太冷,后一秒界面文娱记者就见到了穿着短裤的导演宋灏霖。

物理意义上的热血之外,近来的行程似乎也在说明《五个扑水的少年》剧组正在进行一场热血之旅。采访当天凌晨两点,宋灏霖刚结束绍兴的行程落地北京,停留一日后又要飞抵济南进行路演。

但采访过程中丝毫不见宋灏霖的疲惫。对!我们就是要路演!我们看到每一个观众,孩子们都是打了鸡血一样。

青春题材的电影是国庆档里非常特殊的存在。猫眼专业版数据显示,国庆档上映的《长津湖》一骑绝尘,和《我和我的父辈》两部主旋律影片占据了档期95%的票房、76.9%的排片。而其余上映的新片没有一部在档期内票房破亿。《五个扑水的少年》国庆档内排片占比仅4.1%,上映13天后票房突破5000万。

戏里,五个普通的高二男生被赶鸭子上架学习花样游泳,面临着没有场地、没有教练、没有校方支持等重重阻挠;戏外,没有知名演员、没有成本优势、却与直冲中国影史票房冠军的大片短兵相接。挑战前所未有之事且没有成功逆袭,《五个扑水的少年》戏里戏外的故事空前一致

《五个扑水的少年》剧照

宋灏霖和缪倩向界面文娱分享了《五个扑水的少年》的创作历程。从最初没有思路不想单纯翻拍,到寻找到“普通人波澜不惊生活之下的高光时刻这一亮点,两位主创将自己的真实青春经历带入剧本中,在演员表演时引导他们真情流露,让整部电影少了泼天狗血掀起的惊涛骇浪。我们都想拍出大家熟悉的那个青春,不是戏剧性那么强的、淡淡的故事。

《五个扑水的少年》戏外的故事却戏剧性十足。不同于以往影片豆瓣评分从开分6.8上涨至7.4。宋灏霖也向界面文娱否认了也出现了导演怒拒流量明星、影片成本2.5亿等谣言。

影片拿下的最高位热搜则是#五个扑水的少年导演连麦九次被拒#,与影片内容无关,因此被部分网友吐槽为卖惨,但宋灏霖毫不犹豫地否认主创们很我们哪里惨了?

拍电影是为了给人看的。宋灏霖向界面文娱历数自己在路演中的交流瞬间,从喊出导演你给了我力量的观众到重获动力的考研党,知道人和作品建立了关系,才是创作者最关心的。

他在胸前用手指划出一个方框,为啥我非要写一标签,我值多少钱?他将拍电影的过程比作蒸馒头,蒸气是票房,好好蒸馒头是他要做的。而现在看来,蒸气不大,但馒头好像还可以

界面文娱对话宋灏霖、缪倩

做符合创作规律的事

界面文娱:原版《五个扑水的少年》口碑和票房都很厉害,翻拍时会感觉有压力吗?

宋灏霖:当时光线找过来,问要不要合作一下,我说可以。但我不想完全做翻拍。后来我出去闭关了一段时间,突然找到了普通人这个点。社会当中更多是芸芸众生,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波澜壮阔。这些波澜不惊下面,没有高光时刻或闪光点,我觉得这个是有趣、有故事可写的。

人物出来后我写了一个东西给光线看。这个方向他们也不敢说特别好,只能说可以再往下聊。我问了一下我有多大的改变空间,对方说只要是五个高中男生和花样游泳,其他都可以改。

界面文娱:确实也几乎只剩下五个高中生和花样游泳了。

宋灏霖:其实还有别的。但重要的是我们就统一了创作的口径和思路,自由度就打开了,也进入了我们熟知的创作方式中。比方我们去河北、北京、福建不同的高中采风,看现在的高中生到底怎么生活;我们会想我们在高中时有什么记忆。这就变成了一个符合创作规律的创作。

现在总有人说本土化做得好,我就特别懵。拍一个中国电影,有啥本土化(的问题)?既然你希望它发生在中国,就去做符合创作规律的事情,自然不会出现本土化的事。只有说你什么都不想动,比方想照搬,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问题。

《五个扑水的少年》导演宋灏霖。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界面文娱:您刚才提到故事借鉴了自己的生活经历?能聊一聊具体是哪些桥段吗?

宋灏霖:比如最后少年们表演赛临时取消、被堵在门口不能进去的情节。我小时候去参观烈士陵园,要派一个学生代表发表15分钟的演讲。当时我接到这个任务每天练演讲,改到最后我朗诵时眼眶含泪。出发时带队老师生病了,临时换了体育老师带队,他不知道谁去演讲,一看臂章有个比我官大的大队长,就让他去讲了。最后没准备的大队长说得一塌糊涂,我在底下哭。

这是个阴差阳错的故事。但从生活中出现时就会变得很有机,可信度就会提升。如果我们考虑选材时从这个角度出发,就不会有本土化的问题。

界面文娱:缪老师有没有把自己的经历或观察到的经历带入到剧本里的?

缪倩:打篮球的事可能和这个片子的风格和主题有点关系。我上中学时看《灌篮高手》,特别喜欢那个动画片,就去打篮球,加入了班级的篮球队。但我们班是那种尖子班,学习很好,篮球特别菜鸟。我们去参加校篮球赛的预选赛。第一场你不知道我们班被灭到什么程度,人家一直在翻分数牌,我们永远是零。我在上半场被对方队员冲撞后膝盖就受伤了,想换下去但没有替补队员,只能接着打。

最后也是惨败,惨不忍睹。但终场哨声响起,围观学生散去,队友拿来一瓶汽水,我就喝了一口。喝下去觉得汽水冲过喉咙的感觉,是我青春里记忆深刻的段落。

宋灏霖:缪老师文字表达能力很强,语言表达能力真是……这么热血的故事,最后收得这么平淡无奇!应该怎么收?那一场到最后得分多少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被打得稀里哗啦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终场哨声响起,得胜的队伍离去后,我的队友递给我的一罐汽水,我打开之后浇在嗓子里面那种痛快的感觉!

缪倩:那场球赛的,现在回忆起来是一种力量。输赢算什么?那个劲儿其实和电影非常像的。

我们的戏需要灵动感、生动感,因为孩子们是那样的

界面文娱:两位电影里印象最深刻的桥段是哪个?

宋灏霖:我都深刻,哪有不深刻的?非要挑一个,是张伟在医院哭的桥段。那个地方很重要,是因为张伟要面临自己无力、甚至无能的一个瞬间。他一直挺普通的,不需要扛太多责任,结果你非要让他当一个队长。他已经努力成那样、但还是做不好事情的无力感,会在那一瞬间突然迸发出来。那是几乎所有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的那么一个瞬间。

电影中我们又不希望他过于沉痛,后来就想如何能让他具备一种喜感,但同时又让有些相同经历感受的人会被戳到,这就变成了处理上的难。我们拍的时候压力很大。

《五个扑水的少年》剧照

界面文娱:拍的时候压力很大?

宋灏霖:我做过演员,我知道演员其实非常敏感,很有可能没有自信,需要各个部门配合得非常好。演员不是机器,他能连续哭十条,但都只是流眼泪而已,而不是真正的情感表达。为此我们将这场戏后移,移到整个剧组吃了很多苦、觉得我太难了的时候去拍。

后来小辛演完和我讲,他的触动点真的就是那个阿姨。他在情绪边界时,旁边有一个温暖的人问孩子你怎么了,他就被那一丝温暖击溃。错一个点,这一段整个就可能垮掉了。

实际上辛云来只能演那一条,第二条就哭不出来了。因为他所有的真情实感地调动(都在这一条里)。后面他说他还能再来,看看有没有可能更好,但后来发现并没有。

界面文娱:那个地方需要真情流露。

宋灏霖:需要真。有时候很微妙,演员没有相似经历,但表演上的情节到那了容不得假的。你可以用催泪棒,看着也流眼泪了,观众可能也会被感动,甚至有可能会哭,可是他不会被,这是很微妙的一个感受。

界面文娱:那缪老师呢?

缪倩:我印象比较深的是高飞和张伟在烧烤摊。那场戏的方案我改了好久。高飞的性格不会让他讲得很直接,又让张伟在这番话里能认清自己的状态。同样这场戏也能让人看到高飞的另外一面,从剧本技术上讲挺难的。最后完成的也还可以。

宋灏霖:那场戏我们拍的当天还在调整。剧本和演员需要一种有机反应,特别是我们这个戏。有的戏需要严谨,不能懂太多,但是我们的戏需要一种灵动感、生动感,因为孩子们是这样的。

如果高中生和少年都没有生动感,就很麻烦了。我们现场问演员自己身上的故事。他们自己的故事和剧本融合的化学反应力量非常大。当演员说出生命中类似的地方,就找到了内心的基石,调整剧本时就非常有针对性。

界面文娱:您觉得所有青春片都要这样的真情流露吗?

宋灏霖:问题在于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习惯这种创作方式,让我们换一个,也不太好换。

比如这五个人物都有小传。比如蛐蛐爸爸在他小学门口卖棉花糖,大家放学后都到他们家吃棉花糖,所以蛐蛐从小就和朋友关系好,他就是市井长大的性格。再比如陈铭涵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姐弟俩自律能力特别强,教育方面比较高。这些都不会在情境中出现,但是这样呈现就会有抓手。

我们想拍出大家熟悉的那个青春”“没有反思性别标签沉重的功能

界面文娱:您想用这个片子拍出一种怎样的青春状态呢?

缪倩:构架剧本时会想一下风格,比如你会避免一些强烈的冲突。

宋灏霖:我们特别希望就是,真实的高中生活没有那么波澜壮阔。我们全校没有堕胎和车祸,没有血里呼啦的事都没有。这是一个审美的趋同。我们都想拍出大家熟悉的那个青春,不是戏剧性那么强的、淡淡的故事。

界面文娱:没有那么强的戏剧性冲突,不会担心片子过于平淡吗?

宋灏霖:起码在这个项目上,我们有一个角度,希望把小故事拍好。比如世界末日拯救地球的故事,和一个小孩不想去上小提琴课是一样的。比如后面这个主题,小孩如何不去上提琴课?可是他奶奶在客厅,爷爷在旁边打电话,妈妈马上回来,他怎么出去?这是非常强的戏剧冲突,甚至可以处理成谍战片。

很多人不愿意做这个,因为难,可是我觉得好玩有意思。我们有一首推广曲《天大的小事》,和我们的主题特别契合。这个事情不会在履历上留下任何一笔。

缪倩:对,它不会让你考更好的学校,但是它就是青春灿烂的记忆,这是我们想表达的。

《五个扑水的少年》剧照

界面文娱:很多人听到男生学花样游泳,就可能会天然觉得这部片子有反性别刻板印象的意味。

缪倩:反性别刻板印象……好像没怎么想。其实这个东西就放在那儿,很自然地在这里,你越强化这个东西,反而就越不太对劲的样子。我希望这个故事是比较自然的,没有刻意要宣扬口号或是扭转什么,我没有给它赋予这么沉重的功能。

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可能这个角度是从成片往后倒推的,觉得花样游泳和男性有对立的关系。但实际上创作时并不是这样的。从编剧技巧来讲,无论是花样游泳还是模特表演还是篮球,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大家看到比较新的表演形式,觉得对性别刻板印象有诠释,但实际上没有。

界面文娱:豆瓣短评上会有很多人这么分析。里面还有游泳队的人鄙视花游队的情节,也有说男生应该怎样等等。

宋灏霖:缪老师可介意那个台词了,因为不是她写的。

界面文娱:那是谁写的?

缪倩:这个台词当时是为了影响呈现时要考虑更多人能理解到。

宋灏霖:但实际上我们花游教练最后设计动作时是根据性别设计不同动作的。女生的力量感天生和男生不一样。

界面文娱:其实两位在创作时,根本没有刻意去做有关性别刻板印象的表达。

缪倩:有一个。就是男生学花游是这个故事的前提,因为这件事不是理所应当的,这只是推动剧情往前走的设定。

《五个扑水的少年》编剧缪倩。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界面文娱:所以男生要阳刚这句台词是谁加的?我看到有影评觉得这句加得有点生硬。

宋灏霖:拍摄中有很多地方大家都要一起来商讨,我们创作的时候,一定要跟制片方去讨论。我是这么觉得的。这不是漂亮的话,因为我一直钻在一个事情中,会有不客观的情况在。当他们提供一些建议,我们会讨论是不是要采纳。

采纳这句台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从花游专业训练的角度来说,他们不是一个正规的花游训练,正规花样游泳训练给到男生,做起来是有问题的。省队下来的人教花样游泳就教成这样?在这里给一个解释。

我们不惨,我们哪里惨了?

界面文娱:《五个扑水的少年》没有用知名度高的年轻演员,又在闯国庆档。但毕竟也是翻拍经典作品,项目对这些演员没有吸引力吗?

宋灏霖:我也不知道网上这个说法从哪儿来的?什么流量?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进入到找大受欢迎的年轻演员的环节。选角要根据电影本身来考虑,你要选高二的年龄感、五个、还得看着像一个学校里的学生的演员。你觉得找他们的可行性有多高?早期我们大概讨论了一下这个方向,放弃了。

界面文娱:我听说有知名度极高的年轻演员找上来……

宋灏霖:看,这个事就特别逗,你听说了,我都不知道!当时我看网上出来的时候我说这是咋回事?制造话题吗?我就问我说这是谁?我为什么不知道。

如果我们一开始选择往明星效应这个方向走,走完发现这条路走不通再往另一个方向走。这种大调头叫做不可容忍的巨大事故。你会浪费多少选角、沟通的时间?这等于是你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弄这个事情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怎么可能?

缪倩:最近传闻我们制作成本有2.5个亿。

宋灏霖:哪儿来的都是……我知道有人想制造对立,吸引流量,但问题在于,现在知名的演员,哪个不是从籍籍无名的小演员一点点起来的?我们早期决定演员时,看的是他身上的青涩感,要有足够的时间训练。

所有人见我都问,说有个8000,说我怒换8000。我都不过钱,我去哪儿怒换

界面文娱:《五个扑水的少年》选择国庆档,是在《长津湖》定档之后。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不会担心票房吗?

宋灏霖:大家产生疑惑的时候都是在今天,大家都在说你们应该这样那样。档期是个综合的考虑,各种选择都会有风险。我们唯一确定比较麻烦的事情是快到冬天了。冬天看游泳戏不会觉得清凉,反而会觉得冷,我们觉得很尴尬。当时8月撤档是因为疫情,其实也能坚持,但我个人不能承受有一个人走进电影院感染疫情这种事。

图片来源:《五个扑水的少年》微博

界面文娱:咱们现在还在跑路演,已经跑过多少场了?总共大概多少场?

宋灏霖:我们前期跑五个城市,现在是十个左右?总数不知道,发行还在持续安排。

界面文娱:您对宣传方面的效果会有一个心理预期吗?

宋灏霖:这个没有办法预期。第一,在一些不做一线工作的人来看,好像一切都是板上钉钉,不是你规划了就会有,很多事情是即时发生的。第二,怎么说呢?我现在特别像一个被很多人安慰和可怜的对象,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界面文娱:其实导演没有这种感受对吧。

宋灏霖:因为我觉得我们很酷。我们一堆人做了一个电影,大家挺开心的。现在非要拿着什么票房数据说事,我说不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我们弄的挺开心的。我们还在坚持让电影多一个观众。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被观众看到、有没有人被感动到、有没有人和作品建立了某种关系。这才是创作者最应该担心的。看过电影的人和我直播PK会直接和我讲感受,这是多难得的经历?

很多人说自己喜欢这个点、喜欢那个点、那个地方我没感觉、这个地方我怎么样……这么多人和我沟通,作为创作者我多开心呀,这是一件很酷的事。一开始说受打击,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去看。

缪倩:不是说我们戏里戏外的故事空前一致吗?

宋灏霖:真的是空前一致。前两天缪老师接到微信,说你们千万不要做地球毁灭”“病毒肆虐,因为写完之后又弄成真的,戏里戏外一样。

界面文娱:网上还有人说片子在卖惨

宋灏霖:我们不惨,我们哪里惨了?每天这么充实,那么多人能直接和我们沟通。

电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要做?拍电影是给人看的,最重要的就是有人看。很多观众在《五个扑水的少年》路演现场站起来说“导演你给了我力量,有人说看了热血少年的故事要继续把研考下去。你发现你的作品可能影响了一个人,这是多大的馈赠?这才是电影。为啥我非得写一个标签,我值多少钱?

最后多说一句话。这件事就像是蒸馒头,你要的是馒头熟还是水蒸气?我们还是老老实实蒸馒头,就是蒸气不大,但馒头好像还可以。

来源:界面新闻

广告等商务合作,请点击这里

未经正式授权严禁转载本文,侵权必究。

打开界面新闻APP,查看原文
界面新闻
打开界面新闻,查看更多专业报道

热门评论

打开APP,查看全部评论,抢神评席位

热门推荐

    下载界面APP 订阅更多品牌栏目
      界面新闻
      界面新闻
      只服务于独立思考的人群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