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雪琳
在北京东城区的胡同里住了五年后,张楚搬到顺义郊区去了。他管那里叫农村,住在农村多少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也让生活变得很有规律。少了夜生活,周围很安静,晚上早早地就上床睡觉,早上更早起床,锻炼身体,打鼓,为即将到来的全国巡演做准备。
在1997年出了专辑《造飞机的工厂》后,张楚看到港台音乐崛起、大陆摇滚乐无法与之抗衡,于是远离北京、远离音乐,四处浪迹过,也在西安朋友的酒吧旅舍帮过忙。2004年重返北京寻找自己的位置,却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摸索。
2014年,张楚曾在百度上线一张EP《清楚》。一片喧嚣中,未做推广的EP并未引起大众注意。
那时候,创业的浪潮刚刚开始到达一次高潮,滴滴快的这样的公司迅速崛起,程维等创业者是这个社会最耀眼的主角。那时候,中关村创业大街的咖啡还没有凉,每天都有无数来自全国各地渴望成功的青年前去朝圣,并希望能在那里遇到投资人拿到一笔天使投资从而走上创业发家的阳光大道。
张楚在那年3月5日推出的EP,便是这样没有引起狂潮中人们的注意。
然而,两年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在今年二月第一次见到张楚,那是暴风摇滚基金成立仪式上。暴风集团CEO冯鑫恰巧是个热爱摇滚的文艺青年。在经历了2015年回国上市、股价戏剧性上演了39个涨停板后,暴风迅速变成了土豪,冯鑫也有了资本去做更多想做的事,成立摇滚基金便是其一。
张楚出现在现场时,人们迅速退后半步,为他腾出了一大片空间,围成一个圆遥遥观望他,却不敢靠近半步。某种程度上,在了解摇滚、魔岩三杰的一代人中,他仍像一个遥不可及的、近乎传奇般的偶像。尽管他沉默已久。
四月,我第二次见到他,在鼓楼旁边的咖啡馆,一次专访。这时候,他的新专辑有BAT之一的大公司做互联网发行平台,有专门的演出公司帮他做全国巡演。这时候,在经历了2015年中国股市疯涨又暴跌后,时代进入了所谓的资本寒冬,实体经济不振,只有文化娱乐产业显得生机勃勃,大量的资金都涌入了这个行业。就连曾经是“苦穷”代言人的民谣歌手,都变得炙手可热。
于是这一次,张楚的归来比两年前有了更多的掌声与鲜花。
专访那天下午,他迟到了半个小时。他的助理为堵车与找不到停车场而向我们道歉,但所有人(咖啡馆老板、服务员、摄影师、记者)都对他抱有最大程度的宽容与爱惜。从上个世纪90年代的暴红,到此后港台音乐崛起、大陆音乐衰落后他消沉归隐,再到如今重返舞台,你难以在他身上看到世俗与圆滑。48岁的他仍然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喜欢四处玩耍,不被这个社会所束缚、磨损,保存着完整的自己,说着由衷而真实的话语。那些话语常常让人眼前一亮、心里一动,并感动于他这样简单而真实的存在。
我们整理出了他讲述的话语,读完它,你会有所触动。
他的新专辑《不在绳子上的珍珠》已有两首歌在百度音乐上可以听到,《晃动一下》和《海边》,有诗人的言语与动人的旋律,你会喜欢。他的全国剧场巡演将从5月21号开始途经西安、成都、广州、福州、深圳、上海、合肥、济南、武汉、长沙、南京、昆明、重庆、北京十四个城市,历时半年,你也可以去现场听他演唱。
张楚的自述
从归隐到回归
97年之后我回西安呆了四五年,玩儿。后来还帮人去设计旅馆,一朋友在西安开了酒吧,就去帮忙,音乐完全没有碰。2000年以后中国是被港台音乐完全占领了,那时我已经看到摇滚乐在中国干不下去,干不过港台音乐。我喜欢有更多的思考与理解,港台音乐从事实出发,反映出来的还是事实,这不符合人智慧的功能。如果只是直白到底,艺术怎么发展?天蝎座有一个优点,就是想去体会不一样。
我从小受西方发达国家音乐的影响,就觉得港台的音乐还是显得单调了一些。大概是从小吃得太好了,让我吃不好的东西没什么营养,而市场又是这么一种环境,你也没办法在那里头去做事情。有的时候做事是相互的,你自己喜欢做,但做出来社会的反应又是不对称的,就会没趣儿,除非你不在乎这些儿,但很多事情还是要有个对称、呼应,你才会觉得好玩儿。
上个世纪60年代的西方是唱片工业的黄金时期,每一种类型的音乐都做得很精致,听每张唱片的感觉就是你去了一家咖啡馆,老板也棒,服务员也棒,菜也棒,去不同的咖啡馆,每一家都做得很认真、很棒,拉丁也很好、金属也很好,每个东西都做得很像样。比如听一个三四十岁的巴西女歌手加一个混响,你也觉得特别好听,因为她的音乐里面充满了情感,很放松,它也不需要文化,需要的是生活的热情。
这个时代不会再出现上世纪60年代鲍勃迪伦那样的人物,因为现在政治被生活取代了,生活在改变社会,不是政治。现在是像LADY GAGA这样,利用技术的方式、美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
2004年回北京也挺偶然的,我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因为我过的是一种比较自由主义的人生,不像我的朋友,他们可能在一个行业一直稳定的生活下去,从一个低的位置坐上一个高的位置,当领导,等这个行业垮掉了才去另外一个行业,就像你们,传统媒体垮掉了才去新媒体。他们在一个地方吃苦耐劳地呆几年,持续走,走到这个社会的上面。我不是这样的,我是艺术家,我必须永远去找新的。艺术家必须去找新的灵感,它必须是灵感,不是一个技术的累积。如果只是技术的积累,比如从没有计算机到有计算机,从因特尔的八核干到十六核,艺术家可能干到四核就会觉得这个有什么玩儿的?
就像iPhone,它的系统会不断升级。艺术家只在一个上面升级是不会乐意的,他不是在一个维度认知,追求速度更快、解决很多问题,这与我想从全面的维度来理解人是不一致的。速度更快可以是田径运动员干的事,艺术就比较综合一点。
05年是北京音乐最不好的时候,唱片工业没有了,音乐节刚刚才开始,所有的人才开始去音乐节挣钱,才有饭吃。到了逃跑计划出来,才有了新的、有钱的流行偶像,形成一个比较有回报的、可复制的环境。我是不习惯可复制这条路的,一首歌唱两百遍我就会很痛苦,我只能再去写一个新的。
但以前那种环境不见了,只有尽量忍受资本主义实际的、流程化的东西,先习惯过来,再给自己一个缓冲的余地,然后做出一个自己理想化的东西吧。2013年唱片做完了嘛,其中5首歌出了EP,这些年写了四五年,录音录了一年多。
中国很多事情都是新发生的,我们无法预判,没有脉络。好多音乐人,像赵牧阳他们逃避到丽江,想要一个自由的空间,但这个自由的空间又不是自己能把控的。
《中国好声音》是速食的娱乐衍生品,跟你讲一个人生励志故事,不可能讲你的审美、兴趣、感觉,只讲人生现实故事。这些节目会把你的个性变成节目的个性,让你真正想传达的东西传达不出去。
这个时代特别追求同一性,虽然也追求个性,但还是更追求同一性。在过去的时代,追求个性就是我真的跟你不同,比如上个世纪90年代,比如我是视觉系,我是重金属,那我跟民谣的生活方式、理解方式就真的不同,我就不会跟民谣的人吵架。趋同性变成了争论谁才是摇滚,好像摇滚变成了唯一可占据的高点。
恋爱与孤独
单身、结婚,在这个事情上我不是很确定的,我今天单身是因为我没碰到我喜欢的人,明天要不要结婚我也不确定,我也会考虑自己适不适合别人,谈过好几次恋爱,跟人吵过架。很多东西并不是钱的事情决定的,不是由房子、年龄决定你该不该结婚。
我觉得这个社会的人越来越孤独,而且越来越明显,包括结了婚的人。微信微博上好多人在讲理论、讲经济怎么发展、媒体怎么转型,这些都是孤独的表现。
单身的人觉得被虐,是因为单身得还不够,等你单身三年以上就会觉得太舒服了。单到一年半的时候真的有压力,我怎么那么惨,周围的人都秀恩爱。
当两个人因为自由恋爱而在一起的时候,马上就开始限制对方的自由了,这是人性的弱点。即使你女朋友有个特别好的灵感,但你可能会叫住她,哎快赶紧过来跟我买房挣钱。但过了多少年后再看,可能那个灵感带来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对她生命往前走很重要的东西,不是挣钱买房。等你挣了钱买了房了,可能也失去和那个东西的联系了,但这可能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等你走到死去的那一天,可能会想本来我这部分能长出来一点,但就没长了,还是很遗憾的。如果我是父母,我不会去限制他,本来该长的却没有长过,这是很残忍的事情。
活在现实中的人也做了好多不现实的事儿,比如说花了好多时间去点赞,我也经常点,比如大家都讨论的事儿吧。前两天有关于老狼的一篇文章,我也点了个赞。没有说认同,而是说关注。一个朋友发的。我属于不太点的人。加起来一天点一个。发朋友圈,分享音乐多一点,当下想法和状态多一点。
我想打破人们对玩的恐惧
(注:以下来自《北京青年报》记者王萝缤的采访)
90年代做摇滚是一种力量,做温柔的音乐是红不起来的。我现在要选温柔的,做音乐一定是摇滚才行,这是个谬论。比如小时候留刘海,你能说长大了把刘海剪了就不是人了吗?我做让我高兴的音乐。我不做摇滚,还是能做好的音乐。我们做摇滚乐起来,会成为一种限制,这种限制会影响观众,影响年轻人,会变得可怕。限制是损害一个人跟社会的关系,不能我太极练的特好,就不可以练跆拳道。
这个时代给我的灵感特别特别少,我听国外的、意大利的小语种的音乐,他们做事非常遵循自己理解的道理,但是在中国已经变质了很多,比如说我在很认真的做一个事儿,就会被问这个反映了什么,这个有什么价值。比如我想骑车,别人会问,你骑车会不会撞人啊,这样我骑车这个事儿就变成了奇怪的事儿。
很多人都是这个状态,比如我去玩儿,就会问你有没有房子,但跟这事儿本身没太大关系。在中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串着问问题,认为这样的答案是对社会有用的,在国外遇到的一些人就是做自己的事儿。我觉得太亏了,我也要按照自己以前的习惯做事儿。
我在攒钱呐,我生活很浪费,不问价钱买衣服。我不能这么浪费了,我要攒钱去做特别有意思的事儿。特别有意思的事儿就是把自己的生活提升到不被干扰、很优质的一种状态。现在的有钱人给人感觉不高级,他有各种游艇,但不会玩。一个特别高级的人是在自己特别有兴趣的地方做了很多事儿,感受很多东西。
人活着要追求有兴趣的东西,在追求有兴趣的东西时会有很多我控制不了的事儿,这些东西都会成为我对生命的记忆,而不是每天上班只记住一个东西。
这不是浪漫,这是人的本性。
不是要求高,你不要求一下,生活中就没有吸引你的东西,大家总是生产无聊的东西,不想通过打动你而让你觉得这个东西好玩儿,那大家还是洗洗睡吧。
我还是想和这个地球好好地玩儿一下,要玩儿还得学习,还得攒钱,还得懂怎么玩儿。我会自己做饭,每天熬粥。会去看海棠叶软软的,后来变硬。
我不渴望成家,但渴望有意义的事儿。我攒钱不是结婚,是做个特别有意义的事儿。中国人老认为玩儿不好,可是玩儿反人类吗?我想打破人们对玩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