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所能接触到的科学往往看起来充满了相互矛盾的主张。一项研究告诉你红酒对你的心脏有益,另一项告诉你并非如此。过去一年里,各项新冠肺炎研究对戴口罩的总体效果得出了相互矛盾的结论。科学家讨论哪种政策最适合当前形势时,他们会参考数百项研究。一些人认为口罩是有效的,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只戴口罩是不够的。
考虑到科学对社会的巨大影响(尤其是在大流行期间),人们当然倾向于高度重视公开发表的科学论文。这意味着很多人都期望科学家在报告研究结果时务必审慎。这些结果应该是真实的,并且有证据证明,是这样吧?当然,最起码研究人员应该相信自己发表的文章,对不对?也许并不。与我们的直觉相反,发表的门槛可能比人们预期的要低。正如我们最近的论文标题所说,“科学结论不需要准确,不需要得到证实,也不需要作者相信。”
科学家决定如何、何时分享他们的工作成果,这一点为什么值得我们担心?
我们并不是说科学家通常会对发表的结果撒谎(这与不当行为无关)。相反,我们认为,科学论文发挥了有益的社会作用,而不仅仅是报告真实的发现。对科学论文而言,吸引人们注意到某个值得深入研究的想法就足够了——这个想法无需正确,不需要给出所有的证据、得到充分的证实,也不需要科学家自己相信。事实上,同行评议程序不是为了发现欺诈或数据操纵,而是为了挑选出值得关注的内容。那些被认为出乎意料、引人深思的科学论文,并不总是符合我们经过深思熟虑后对真相的判断,而是合乎学术界关于如何进行数据收集和统计测试的最佳科学实践标准。
要想有效地进行探索,科学家们需要相互交流那些值得研究的有趣想法。以理论天体物理学家阿维·勒布(Avi Loeb)为例,他提出了一个颇有启发性的假说,即“小行星奥陌陌(Oumuamua)不是彗星,而是外星人的光帆飞船”。他想必很清楚,还需收集更多数据,进行更彻底的研究,才能让人们相信这一假说。

尽管如此,勒布公布他的数据和假说也许是明智之举。甚至他自己可能对该假说的真实性持不可知的态度。他或许知道,大多数同事都会质疑他对数据的解释,而且有充分的理由。抛开所有这些,公开传播新假说对他来说仍然是有价值的,因为它可以——也许真的做到了——激发更多科学家研究天文学,并吸引更多人关注天文学。发表这些发现并不是为了传达真相,而是告诉人们,有一些令人振奋、很有意思的事情需要进一步研究。
科学家决定如何、何时分享他们的工作成果,这一点为什么值得我们担心呢?你可能会说,虚假信息的传播是种威胁。但这并非全部。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科学家书写论文所依据的规则,与普通人阅读时所依据的规则是不匹配的。鉴于普通人经常需要根据科学结果做出重要决定,潜在的沟通失误可能会导致重大错误。
例如20世纪下半叶,针对儿童如何学习阅读和写作,学术界提出了各种语言学理论。美国公众对整体语言教学法的接受导致了教育课程的大规模改革,在教孩子们阅读时不再强调拼读法的作用,而是强调单词在句子中的意思。推动这些改革的语言学理论从未在实际经验中得到充分证实,后来的研究表明,教孩子们系统的拼读法更有成效。教育改革者把持续发展中的语言学理论当成了既定事实。
你可能认为任何一个类似案例都是介于喜剧和悲剧之间的。但更要紧的是这些错误带来的不良影响。每一次错误都侵蚀了我们对科学的信任——但只要我们更清楚地了解科学出版物的一般目的,我们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这种不信任。
一项研究告诉你红酒对你的心脏有益,另一项则告诉你并非如此。
哲学家卡尔·波普尔曾经说过,科学需要大胆猜想和尝试反驳。这一观点如今被称为“证伪主义”。公开接受反驳是最广受赞赏的科学原则之一。但现在人们更倾向于强调反驳的重要性。我们想要重复波普尔的观点,并强调大胆的猜想也是必要的。那不仅是大胆的猜想,也是科学家宣传他们最佳猜想的方法。出版体系允许科学家筛选哪些猜想值得发表并认真对待,而不是过于保守,阻止科学家进行富有想象力的思维跳跃。
日常生活中,我们通常不需要这种猜想。假如我问你把钥匙放哪里了,我不是让你给我一篇谈门锁的最大胆的论文。我真的只想知道钥匙在哪里。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目标,实际上需要我的对话者达到断言的高对话准则。哲学家探讨过什么样的规范构成了这一准则。

这些规范是在良好的对话中作出断言时需遵守的规则。一些哲学家认为,你必须知道你所断言的是正确的。其他人认为,即使你不知道,你至少也要证明你的主张是合理的。另一些人则认为,即使你不知道,也没有理由来支持你的主张,你至少要真诚地相信你知道,或者相信它是合理的。
科学家需要相互交流那些值得研究的有趣想法
幸运的是,这些断言的规范并没有约束科学。我们英明地容忍了如下事实:从根本上说,科学就是你可以礼貌地称之为猜想的东西。研究人员必须不断地向大自然敞开,接受它的出人意料,并扩展到观念空间,探索任何可能发现的东西。问题是,人们普遍尊重科学,这让他们很自然地做出了一个毫无益处的假设:如果说科学论断不同于我们每个人每天做出的论断,那是因为科学论断更加权威——经过了更严格的核查,有更多的证据支持,也更有分量。
但正如我们希望澄清的那样,情况远非如此。因此,如果科学新闻的消费者注意到最新研究取得的成绩是如此平庸,他们会感到多么失望啊!仅仅让科学家按更高标准来工作就非易事。实际上,只有人们宽容对待公开发表的科学论断,科学家才能从事发现重要真理这一工作。
更重要的是,如今科学家经常在传统的出版场所之外相互交流成果。我们应该如何看待medRxiv和bioRxiv等在线档案馆上发布的“预印本”日益增长的影响力?科学记者在报道中越来越依赖于未经同行评审的论文,这改变了传播科学的规范。因此,公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直接参与新冠肺炎的研究。这也意味着科学家可以更快、更容易地了解彼此的研究成果。他们不再需要通过期刊和同行评审,来相互交流他们新奇的、富有启发性的想法。
当然,这种开放性也会导致人们误解科学论文想要传达的意思。这些预印本离最终的、必定可靠的发现还差得很远。我们正在见证的是科学发生的过程——混乱的、得自灵感的猜想。我们最好记住这一点。勒布可能不会真的相信外星科技曾横扫我们的太阳系。但这种给人启发的猜想仍然是严肃的科学。
(翻译:刘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