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公社 陈彬
编辑|园长
2021年春天，LDL选手“悲歌”（ID：beige）的职业生涯经历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大起大落。他被卷进一场始料未及的风暴中，却对此无能为力。
LDL全称是英雄联盟发展联赛。新人电竞选手在登上顶级职业联赛LPL之前，通常得先在LDL打出成绩。3月5日凌晨1点，代表SJG战队征战的悲歌发布了首条微博——他被LDL官方“星探报告”所选中，被评为LDL春季赛第五周的“明日之星”。
图源自微博“英雄联盟发展赛事”
但没过多久，由于FPX战队“超级新人”周杨博（ID：BO）引起的假赛风波，LDL深陷舆论泥潭。3月16日，腾竞体育宣布暂停举办中的LDL春季赛。
舆论风波很快波及到了每一位LDL选手。为了自证清白，悲歌在个人微博上晒出了拒绝假赛要求的聊天记录，受到了大批电竞观众的认可和鼓励。
但在4月22日，腾竞体育公布了假赛调查结果。而悲歌这才发现，队友竟有4人因假赛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判罚；而他所处的SJG俱乐部，则因为“管理缺失”被取消了LDL参赛资格。本该迎来职业生涯转折的悲歌，失去了曾经效力的队伍。
图源自英雄联盟官网
幸运的是，LDL春季赛复赛前SDX战队看中了悲歌，他总算有了重新上场的机会。可假赛引发的舆论风暴，至今仍在全球电竞观众间激起新的波浪。
假赛风波始末
FPX战队新人周杨博登场之际，外界曾对他抱以厚望。
作为2019年的世界冠军，FPX战队在夺冠之后的一年成绩并不尽如人意，一度跌入谷底。而在2021年春季赛开始没多久，队中核心选手高天亮（ID：Tian）因为心理健康等问题，宣布暂别赛场。此时，曾在LDL赛场上叱咤的周杨博被看中，从高天亮手中暂时接过了首发队员的位置。
初登LPL赛场的周杨博，在经历过第一场比赛的磨合之后，表现异常亮眼。
尽管他只参与了春节前的5场LPL常规赛，其战绩却是一场不败。在与2018年世界冠军IG战队的比赛中，他甚至拿到了16次击杀，打破了LPL赛事打野位置的击杀记录。而他所属的FPX战队，也重新找回了2019年夺得世界冠军时的赛场统治力。
图源自虎扑
FPX战队粉丝们纷纷高呼“巴黎人，起飞！”（FPX2019年在巴黎夺得世界冠军），却没想到在春节后等来的竟是噩耗。
周杨博向FPX电竞俱乐部自首了：他曾在LDL时期参与了假赛。而自首的原因，是由于曾经“裹挟”假赛的庄家又一次找上了门，要求他在LPL赛场上让势头正盛的FPX战队输掉比赛，以此操纵电竞博彩赔率以获利。周杨博不想继续，主动交代了实情。
曾经的超级新人变成了“假赛舞弊者”，舆论哗然。
周杨博道歉/图截自微博
2月22日事件曝光当天，腾竞体育当即宣布将调查。而手足无措的FPX战队，则不得不再次将休息养病中的高天亮搬上赛场，可最后还是输掉了比赛。
周杨博的自首，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事件愈演愈烈，越来越多人开始被怀疑，被卷入。YM俱乐部创始人、知名主播PDD因为曾经直播时的一段言论，被不少人指责是“幕后操盘人”之一。对此，PDD不得不两次在个人微博上辟谣，更在直播中展示证据以作回应。
PDD两度回应/图截自微博
其中一些猜测，后来被证实确有此事。SJG俱乐部曾在3月15日因“合规人员不足”，比赛自动判负，网传原因是其选手参与假赛以及电竞博彩被发现，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图截自微博
调查2个月后，腾竞体育官宣了假赛的调查结果与整顿方向，却没想到引起了更激烈的舆论反弹。公告显示，共有3名LPL选手，37名LDL选手、管理人员涉及相关行为，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
然而，许多电竞观众和部分电竞领域KOL，都对这一公告表达出了不同程度的不满：一方面不满于处罚的人员仅限选手和俱乐部管理人员，并没有揪出“庄家”等更深一层的人物；另一方面则不满于处罚力度，相比以往，这次明显轻了许多。
关于周杨博的惩处决定是最令大众难以接受的：他有过实际假赛行为，并参与过电竞博彩的投注，实际处罚却是4个自然月禁赛以及罚款，且处罚从调查结束日期——3月2日开始。
公告原文/图源自英雄联盟官网
这意味着调查公告发布之际，周杨博的禁赛处罚已接近一半。
LPL春季赛已于4月18日结束，期间赛事仅有一场5月的MSI季中冠军赛。但仅有每个赛区的冠军战队方有参赛资格，而周杨博所在的FPX战队由于在LPL春季赛决赛中告负失去了机会。因此直到6月LPL夏季赛开赛前，周杨博的禁赛期实际上有一段时间本就无赛事安排。
对此，公告详细解释了原因：为了鼓励相关人员积极协助联盟反假赛工作，设置了“主动申报”政策，对积极协助调查的人员适当减轻处罚，而周杨博正属于此情形。
相比之下，腾竞体育曾经对假赛的判罚严厉得多。2019年6月，LGD战队选手向人杰（ID：Condi）由于假赛行为，被腾竞体育官方判罚18个比赛月禁赛，直到2020年年底方才解除。
不少电竞观众也拿出了对卢崛（ID：leyan）的判罚做比较。2020年11月，卢崛因为在一场日常游戏中恶意利用BUG，造成了不良影响，最终遭到了3个自然月禁赛的处罚，仅仅比周杨博的处罚少一个月。
且不论卢崛的行为是发生在赛场外，其性质与周杨博也完全不一样。电子竞技在本质上与竞技体育并无太大差别，永远在追求“更高、更快、更强”，而假赛无疑是对这一精神内核的亵渎。
回应
很显然，社会舆论的反应令腾竞体育有些始料未及。针对外界普遍讨论的一些问题，腾竞体育组织了一次媒体群访，并由腾竞体育LPL生态总负责人孙政出席解答，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也参与了提问。
孙政在群访中承认，舆论的情绪确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因为腾竞体育内部其实做了比较严谨周密的考虑。
“比如所有的判罚结果都是反复推敲，至少经过三轮以上的内部审核。”孙政回应说，“但可能最终涉及内容比较多，公告比较长，让大家对里面信息掌握并不那么充分，导致一些后面的情绪，我们能理解，也希望能有用户和媒体给我们更多的监督和建议。”
关于电竞选手的违规处罚，英雄联盟赛事有全球通行的规则，且对外公开公示。“恶意使用BUG有判罚标准，假赛和违规投注也有判罚标准，所有的判罚是基于这样的标准。”
关于颇具争议的“主动申报”规定，孙政表示，不少用户仅仅关注到了“积极配合可以减轻惩罚”，而忽视了“拒不配合将加重惩罚”这一面。事实上，此次公告中实际上有十多位选手、管理人员因拒不配合而遭到了“终身禁赛”的处罚，这在联盟发展过程中是史无前例的。
部分终身禁赛名单/图源自英雄联盟官网
不仅如此，孙政也发现，部分电竞选手面对假赛和博彩，实际上并没有选择权。
“我们的调查中发现，现在很多涉嫌假赛和违规投注的选手，是有被胁迫的情况的，有被外部的环境，甚至被俱乐部管理团队胁迫。”孙政说道。
伴随着电竞赛事影响力日渐扩大，难免被各种别有用心者所盯上。因此，腾竞体育希望能够在苗头刚刚出现之际尽快将其拔除。正是基于以上三方面的考虑，这才在此次内部调查中，推出了“主动申报”规定。
在腾竞体育看来，因为违规行为被处罚的选手在处罚结束之后，依旧有权利回到职业体系中。“当然这更多是选手和俱乐部自己的一个选择。”
设置主动申报的背景，或许还和调查过程较为困难有关。
孙政承认，此次假赛调查对腾竞体育而言十分具有挑战性：联盟在外部第三方法律服务机构的配合下，对LDL以及LPL所有俱乐部的选手和管理人员做了调查和问询，积累了大量原始记录、录音和证据，并做了许多推测以及符合法规的证据认定。
腾竞体育只是一家民营企业，没有相关的执法权，调查难免受阻，需要更多积极配合的人员。
而如果抛开对单个选手的判罚，从整体视角来看此次假赛风波，依旧能说明一些问题。波及的LDL联赛选手、管理人员，足足有37人，这个数字显然已经无法用“个别人心怀不轨”来解释。面对刺猬公社对LDL联赛机制是否有缺陷的提问，孙政也承认了腾竞体育此前对LDL赛事的关心有所不足。
“首先对战队队伍和选手关心上，第二是对LDL所有赛事管理资源的投入上，相对LPL之前确实有一些不足，我个人是愿意向大家道歉的。但在机制方面其实没有问题，因为LDL和LPL用的是同一套标准。”
图截自微博
除此之外，孙政也提及从2018年开始，英雄联盟职业赛事的关注程度和商业价值在不断提升，超过了腾竞体育的预期，因此在认知和判断上也有些许不足。经过此次事件，腾竞体育承诺之后会从内容制作、选手培养等各方面加大投入，将LDL做得更好，并且加强对LDL的管理。
“我们的终极目标是把LPL和LDL，做成（电竞）的NBA和NCAA（全国大学体育协会）。NCAA也没有通道可以上升，但NCAA本身具有非常高的商业价值。”孙政说。
风波之后
4月26日，停摆近一个半月的LDL宣布恢复开赛。但此次假赛风波造成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此次事件不仅在国内电竞观众间备受关注，也在海外引起了不少讨论。
早在4月22日公告发布当天，已有海外的LPL粉丝将公告翻译成英文搬运到reddit上，引起了不少讨论。Reddit是海外电竞用户最活跃的社区论坛之一。彼时，LPL的海外社交媒体尚未发布任何相关内容。
在该条帖子下，不少用户表达了对此次事件的震惊与不解。
一位高赞评论写到，比起V社（《DotA2》制作商），拳头官方在这方面也太宽容了，我记得ibuypower战队的那群人（因为假赛）至今仍永久禁赛。在这条评论下方，一位用户补充提到KeSPA（韩国电子竞技协会）对任何假赛行为也是统一封禁。
图截自reddit
也有一位海外电竞观众感慨，“处罚了超过20个选手，却依旧没有对联赛产生毁灭性影响。”另一位高赞评论借此调侃，“我觉得单是LDL这一次被惩罚的选手和管理人员，都比整个北美的电竞人才要多。”（北美赛区LCS由于整体竞技实力较弱，经常被调侃为养老赛区）
图截自reddit
由周杨博引起的假赛风波仍在继续。如果腾竞体育在日后处理类似问题上出现差池，或许会对国内整个英雄联盟赛事的长远发展产生重大打击。
腾竞体育在宣布假赛调查结果的同时，也公布了今后即将落实的一系列监督预防措施，包括设立反假赛专项基金和专项小组，与拳头总部修订更严格完善的条例，加强教育培训，增强技术监测手段等等。
但这注定是一场长期“战争”。
即便已高度成熟的传统体育，至今仍摆脱了不了博彩与假赛的困扰。远的不说，就在2019年6月，山西信都足球俱乐部就因为涉嫌在中国乙级足球联赛中“踢假球”，被撤销足协会员并整改。
而伴随着电子竞技的影响力不断扩大，近些年资本开始转移，甚至出现了“电竞博彩热潮”。
在一些社交和视频社区，由于平台没有过多干涉，各种电竞博彩堂而皇之地在评论区、视频开头打起了各种广告。甚至于在“英雄联盟赛事”官博评论区，都没法完全清除博彩广告。
微博评论区删不完的博彩广告/图截自微博“RNG电子竞技俱乐部”
而电竞选手又多大十分年轻，没有太多社会经验，不少LDL赛场上选手方才成年，且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一场假赛10-20万元的开价不免令人动摇：一边是前途未卜的职业道路，一边是眼前的数十万元现金。尤其对一些家庭状况一般，希望借此出人头地的选手来说，这个抉择明显更加艰难。
诚然，如“悲歌”那般拒绝不义之财，只为追求理想的职业选手令人敬佩。但对那些一时鬼迷心窍且迷途知返的人，也难以过度苛责。
beige晒出的聊天记录/图截自微博
但从2013年成立至今，LPL已经走到了第9个年头。如何解决好疯狂的博彩与假赛，将会是下一个9年的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