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一个心理咨询师在56岁那年成为王一博的妈妈粉

明星就像一个投屏,我只是把我自己的一段人生经历在他的屏幕上演绎了一下。我喜欢他,借他的投屏演绎我的人生,这些事情跟我自己有关,跟他没什么关系。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记者 | 刘燕秋

编辑 | 李芳

这是一个真正的“妈妈粉”的故事。

王颖是湖南人,今年57岁,她形容自己是看着《天天向上》变老的。大概三年前,她随手打开电视,发现《天天向上》主持人里出现了一个不爱说话、高高帅帅的男孩。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第一次她并没有记住,后来她知道了他叫王一博。但起初,她并没有太留意这个人,只是好奇,一个安静的人怎么能做主持人,直到一个周末,她打开电视时看到王一博一个人在节目里跳舞,她看到“惊掉了下巴”,她才知道,原来他身怀绝技。

2019年的秋天,几个平时聊影视剧的朋友给王颖推荐了《陈情令》,看完以后,她彻底被王一博圈粉了,开始从粉剧中人到成为现实中王一博的粉丝。那年她56岁,每天工作之余都会刷一下百度、B站和抖音,看他的各种拍摄花絮、访谈、跳舞视频,恶补他曾经参演过的电视剧和综艺。

她挑着看了王一博早期出演的《人间至味是清欢》,看完了他主演的《陪你到世界之巅》,还看了他配音的动画电影《昨日青空》,以及《创造101》《极限青春》两档他担任嘉宾的综艺。2019年到2020年这段时间,只要有王一博出现的电视剧和节目,王颖都会一期不落地看。她看《这就是街舞3》看得热血沸腾,半夜在家里大呼小叫,老公调侃说她扰民。

王颖被更多人知道是因为那个“57岁奶奶跨省打卡追星”的视频。为了抽跨年演唱会的门票,她和朋友一起从湖南株洲去武汉参加某大屏打卡活动,途中拍了视频记录这次旅程。这条视频在网络上的转赞人数过万。“哇,王一博出来了”,在视频中,王颖面对屏幕上出现的王一博发出欢呼,还拿着周边公仔和大屏上的爱豆合影。她声音温柔,带着眼镜和格子围巾,显得人很斯文。

王颖去武汉某大屏打卡

她没抽中门票,但活动方看到视频后赠了她一张票,于是,不久前的湖南卫视的跨年演唱会,王颖和朋友又一起坐飞机到海口看王一博,被王一博“帅晕了”。

王颖这样描述自己发那条追星视频之后的心情——就像在旅途当中,走着走着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幻彩大流沙。她曾经在自驾游的过程中走过西藏丙察察一条非常艰险的道路,察隅境内的大流沙令她震撼。流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呈现出一种绸缎的幻彩,走近了看,流沙其实是多年积累的无数大小石头形成的滑坡,时不时地就会有石头滚落下来。当她决定向外界展示出自己对王一博的这份喜爱,她很清楚,自己也许要面对外界的非议,那感觉就像看到大流沙,里面有惊喜,但同时有危险。

“王一博经常说要对自己坦诚,我也希望能面对自己内在的真实感受了,我要表达出来,并且不惧怕展示我的真实以后会带来什么。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是接受这种真诚的,如果这一定是一把双刃剑的话,我也做好准备去迎接那种不好的评判。”王颖说。

《奇葩说》第七季有一个辩题是“妈妈疯狂应援男明星,我该不该阻拦”,辩手小鹿抓住了这道辩题背后的刻板印象——爸爸不着家理所当然,孩子不着家情有可原,妈妈不着家就成了众矢之的。“有烛光里的妈妈,为什么不能有灯牌里的妈妈?”在舞台上,小鹿抛出的这个梗上了当晚的微博热搜。

怎么理解妈妈粉对偶像的情感?在传统的家庭分工制下,一个中年女性有权利追星吗?家庭成员怎么看待追星的妈妈?更进一步地,一个人想要追求本真地活着要跨越怎样的障碍?这些问题其实事关社会结构和自我认知。

王颖不认为自己是那种疯狂的粉丝。她的另一重身份是心理咨询师,从事心理方面的实践已经十多年了。她也不认为自己追星是为了挣脱某种现实的困境——她的追星之旅也许更应该被解读为一个中年人走向内省的过程。

面对无可挽回的时光流逝和无常的生死,一方面,她在通过追星进行一种创造性地自我表达,从而获得抵抗衰老的生命力;另一方面,她也希望借由追星丰富看问题的视角。在跨省看王一博演出之后,王颖和已经成年的女儿进行了一番对话,回望了各自的追星经历,在王颖看来,这次交流拉近了母女的情感距离。

以下内容根据界面记者对王颖的采访整理,不代表界面新闻观点。

干嘛要等老了以后?你现在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年前,我跑到武汉玩了一趟,参与跨年演唱会的抽奖,公屏抽奖并没有抽到门票,但那个视频出来以后,做这个活动的公司跟我联系,给了我赠票。我高兴坏了,因为我之前也打听过一些类似于黄牛的人,他们的报价都很吓人,《天天向上》的现场录制炒到1万多,那我肯定就不会去了。

兴奋了好多天后,我邀请了几个追星的朋友一起去看跨年晚会。我们31号上午飞到海口,1号下午飞回来。一路逛吃,说说笑笑,多巴胺噌噌往上涨。进场时间是5点半,我们到酒店安顿好,休息了一会儿就跑到现场去了,因疫情防控需提前准备。进场可说是过五关斩六将,查身份证、核酸检测、测体温,还要查手上戴的应援物品。

大体育馆那冷风一吹,感觉特别奇妙。现场排山倒海式的声浪让人有一种强烈的体验感,你还没看到人影,听到宛如山呼海啸的声音,就知道王一博出来了。我们在里面呆了四五个小时,王一博出来就开始喊,最后结束的时候是凌晨1点,嗓子都喊哑了。

我们统一穿绿色衣服。坐在我们旁边的都是王一博的粉丝,右边女孩来自重庆,左边女孩来自西安,大家都是从老远地方专门来看他的。因为之前那个视频,有几波小粉丝认出我了。她们自称“摩托姐姐”,头戴一些标志,穿的都是绿色衣服。好几波小粉丝主动跟我打招呼,握手拥抱。她们说,“阿姨我好喜欢你的心态,我老了以后也想像你这样。”我心想,你干嘛要等老了以后?你现在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王颖和朋友去海南看跨年演唱会

除了这次跨省追星的经历,我应该不算那种特别疯狂的粉丝,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一博的喜爱。我最近在看《有翡》,还心心念念地盼着他的《冰与火》。按照以往的习惯,我未必会去看这一类剧,但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所以就无条件接受了他所有的表演。

去年因为疫情宅在家,我在网上买了各色毛线织毛衣打发时间,还买了王一博的人偶。那个人偶大概20厘米高,头比我的巴掌小一点,我就在家里给它织小毛衣。一博有一些造型我很喜欢,我就织那种套头或者开襟的毛衣,根据网上照片里的造型和颜色进行搭配。我还买了牛仔布,给他缝了个牛仔裤,最后衣服穿在小人偶身上,那个造型特别可爱。

我织一件小毛衣花几个小时,朋友说你可以摆地摊了。我不是为了赚钱,就是单纯觉得喜欢、好玩,而且这个劳动的过程是一个创造性的过程。我去武汉打卡的时候还带了这两个小人偶。另外我还会买他的专辑,一般买两张,第一张是听歌,第二张表示支持,就这样。至于他代言的产品,如果家里有需要的东西正好要买,价格和性能都符合我的要求,就会优先考虑买他代言的那些产品,仅此而已,我不会疯狂氪金。

《这就是街舞3》播出的时候,我差不多每天都给一博王炸战队投毛巾,手上有多少投多少,我也不会花很多时间去刷积分攒毛巾。因为日常我有工作,还有别的爱好,晚上休息时间会刷一刷这些网上的东西,B站、抖音、百度这几个平台都被我刷成王一博专页了。偶尔看到微信打榜的消息,我顺手也会投几票,但是有时候会忘掉,不会参与清场。我基本不用微博,也不玩超话,更不参与饭圈争斗,所以我应该算是散粉吧。

你知道有多少人是因为别人的标签和期待而焦虑、抑郁吗?

我平时做心理咨询工作,需要陪伴一些陷在情感情绪泥沼里面的人,我会在每个一对一的咨询当中,全身心地跟另外一个非常痛苦的人在一起,需要付出很大的心力和情感。当然我们定期会有专业上的支持,但同时我自己的生活也需要进行张弛有度的调节,所以我会找一些让自己放松的方式。我在织毛衣的时候可以保持高度专注,处在一个放松的、非常稳定的状态,当然,给王一博织毛衣会有一些特别的情感。

我年轻的时候看《少林寺》,喜欢过年轻时候的李连杰。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在宿舍墙上贴了一张李连杰的海报,摆着打醉拳的架势。我也喜欢2018年底湖南卫视的《声入人心》里面一些唱美声的歌手,但是王一博应该是我花时间最多的一个了。

王一博身上那种远远超过这个年龄的通透和对自己的真诚特别吸引我。真诚不单是对世界的真诚。我觉得他对自己真诚,知道自己的天赋,也不去辜负这份天赋,他特别专注,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而且非常享受那个过程。他有些话听起来就蛮爽的,比如,他说“别拿你的标签为我的人生标价”,“别人的期待都不能限制我的人生”——像这样的表达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境界。

你知道有多少人是因为别人的标签和期待而焦虑、抑郁吗?我是做心理咨询的,我接触过太多这样的人。我觉得这大概就是他老少通吃的原因之一。

大家会把自己认同的人生理想投射在一个明星身上,借着追星这个事情去表达自己内心的那些渴望。我对他的性格是有高度认同的,我本人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我取的网名就是暖瓶、暖壶之类的。王一博有一个高冷、酷盖的外表,但他内在是纯粹的炽热,耿直率真,不虚与委蛇,不附庸风雅。在娱乐圈这个深不可测的江湖里面,这是需要坚定和勇气的。王一博还有一点特别吸引我,他总是活在当下。别人问他,你如果有选择最想去哪里,最想回到哪个年龄去旅行?他都会回答,我就选择当下,我选择这里。

昨天我还在听他在喜马拉雅上的电台,最后他说了一段话,大意是,我的声音你喜欢听就听,你不喜欢听就可以去喜欢别人。你会觉得他全程都是在怼人,但其实他只是不像别人表达会委婉一些。这也是他有很多妈妈粉的原因吧。

我的朋友里喜欢王一博的差不多都是妈妈粉。妈妈这个称谓是一个天职,成为妈妈的那一天起,你就接受了这个身份赋予你的天职,它包含了无条件的爱、养育、保护、扶持和包容。我们盛年期的妈妈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在情感上总是一种不对等的位置关系,妈妈觉得自己会更强大、更有力量,负的责任会更多,而孩子是天真的,是需要保护的,任性做自己就好了。王一博耿直率真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孩子般的天真,能激发女性的母性,所以他的妈妈粉真的很多。

我对王一博真的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特别喜欢他,觉得宠着他就好了。他经常犯胃病,有时候录节目录到一半都会去医院,我就会觉得心疼,看到他身上因为跳舞受的那些伤,也会心疼,网上一部分黑子网暴他的时候,我也会生气。这些不都是一个妈妈对自家孩子特别自然的情感流露吗?很多年轻女孩甚至比他年纪还小的都自称是妈妈粉,我估计也是因为她们内在有一部分属于妈妈身份的情感。

在追星的过程中,明星就像一个投屏,我只是把我自己的一段人生经历在他的屏幕上演绎了一下。我喜欢他,借他的投屏演绎我的人生,这些事情跟我自己有关,跟他没什么关系。当然,如果他有回应我,我会高兴。但是我想王一博肯定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像我这样为他的小人偶去织毛衣的妈妈粉吧?它只是我的一种纯粹的美好的情感,是我自己赋予了意义。我体验到什么就是什么,开心就好了。

也有朋友问过我,她说你怎么就知道王一博是在做自己,不介意别人的评价,意思就是说这都是包装出来的人设。我说,姐姐我活了57年,当然知道娱乐圈有人设这一说,我也不否认他的经纪公司会根据市场需要刻意放大他的一些品质。但是因为我有这样的一个认识,所以我并不会去介意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他对此怎么看,我只要表达我自己就好了。

女儿说“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我当年玩剩的”

王颖和朋友去海南看跨年演唱会

我家里人都知道我追星,孩子们看到我每天可以开心成这样,他们其实挺高兴的,孩子们特别怕那种“为了你我呕心沥血、无私奉献”的相处态度,那样他们会觉得有很大的愧疚感,成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家里有一个晚辈被我说的现在特别喜欢王一博了,时不时地还会给我提供王一博的一些信息,我们会经常聊这个事情。我还有一个外甥女,她会跟我说,“我有一个舅妈,年纪18”。

我先生已经退休,饭圈不在他的兴趣点上,他甚至都不知道王一博是谁,但他从不拦我做自己高兴的事情。这是很大的尊重和支持。夫妻之间可以保持不同,但我们可以尊重对方的喜好。他知道王一博的小人偶很好玩,会拿来给小孙子做玩具。收到演唱会赠票的事我也跟他说了,他当时开玩笑跟我说,把自己钱包捂好,现在骗子的心理学比你学的好多了。他们也为我获得赠票高兴。

我也有孙子,我觉得带孩子是父母亲的天职,我的前半生为自己的天职努力了,但养孩子的孩子不是我的责任。我可以帮忙,如果其他人没有时间,需要我去照顾一两天的话,这没有问题,但我不认为当全职奶奶是理所应当的事。首先,这是父母的责任,而且我是做心理咨询工作的,知道对孩子来说,爸爸妈妈把孩子带大对他的成长更有益。

我的时间是由我自己支配的,不会被某一个事情捆的死死的。当然我的工作和其他的一些事情可能需要经常协调时间,比如,我家里还有一个90岁的老父亲,虽然目前还没有到要人天天照顾的程度,但是他有时需要去医院。我去海口之前,带他到医院去看了牙医,再前一段时间他的眼睛得了白内障,几乎盲了,我带他到医院去做白内障的手术,现在视力恢复的很好。这种事情是我的责任,必须做。

在追星的群体里,我心理学理论掌握得多一点,在懂心理学的人里,我是追星更投入的。这样一来,我可以建立一个和追星人群沟通的桥梁,这也是我当初愿意把这个视频分享出去的初衷。一方面我是在自我表达,另一方面我希望借着追星多一些看问题的视角,这种真实的体验感能让我更容易走进青少年的精神世界。

比如,我们通过办一些沙龙讲座,让陷入交流困境的两代人有交流的机会。在从海口回来的路上,我跟一起去看跨年演唱会的朋友也在商议,觉得这一次跨省追星回来之后得做点什么。原本我们每个月会办一个公益沙龙,近期我们做了一个主题是“家有粉丝”的沙龙。因为很多青少年都有追星的行为,但他们的爸爸妈妈经常会不理解,所以我们想跟大家探讨一下追星现象背后的心理机制。两个小时里,我们几个参加过海口跨省追一博活动的人就在现场结合心理学理论分享了自己的体验。

我们发现,很多父母不理解孩子追星的心理。其实,追星这个事情古亦有之,苏东坡是陶渊明的粉丝,杜甫是李白的粉丝,李白其实就是那个时代的流量明星。我理解中的饭圈是这样的——成员主要还是青少年,十几二十岁,这个年纪的人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脱离父母羽翼进入社会、求得认同的渴望,会千方百计证明自己长大了。比如说有的孩子会尝试抽烟,有的孩子想要偷偷去酒吧,他会不断向以父母为代表的权威表达要独立的愿望,但是父母又习惯了操控,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他转身离开的愿望,所以就会在这个阶段产生亲子之间的情感摩擦,有时候还很激烈。

父母很焦虑,常常是以爱的名义去限制孩子的叛逆;孩子也焦虑,急于寻找外界的认可。我很同意那个说法,叛逆这个词本身就是伪命题。在这个年纪,逆就是顺。

陆川有个纪录片《我们诞生在中国》,有一集里面,熊猫宝宝要离开妈妈的保护,独自去爬树,熊猫妈妈各种阻拦,但小宝宝就一次次挣脱妈妈,尝试去爬那棵树,爬上去就滚下来。最后熊猫妈妈也不拦了,就站在树下静静看着熊猫宝宝继续爬,它真的最后硬是独自爬到了高高的树干上。

动物如此,何况是人呢?你看网上那些粉丝活动,可以看出粉丝群体有一整套规则,投身到价值趋同的集体里,个体是被高度认同的。青少年那种弱小感和孤独感瞬间就被化解掉了,自我的力量感会扩大很多倍,这个力量又会推动每一个成员去维护这个群体的利益。

心理学有一个说法叫亚团体,亚团体一旦稳固形成,外界的力量是很难渗透的。如果内部的运行机制足够顺畅的话,这个团体会像一个巨人一样,产生的力量会很惊人。除了饭圈,电竞圈、耽美圈、同人圈,还有LGBT族群……所有这些圈层都像饭圈一样有着鲜明的自我标识。一个正在成长的青少年,被关注、被认可、被回应可以说是成长的维生素。如果他的情感需求在现实生活中长期不被关注,不被认可,不被回应,他的精神世界必然会感觉到匮乏和无力。这也是我在追星的过程中一直思考的问题,如果家庭和学校多一些温暖的关注和允许,孩子的心灵其实会被滋养,那么他们对于一些非主流活动的参与可能就会适度一些。

关于跨省追星的事,我跟女儿也有过交流。

我跟她回忆起,13年前男团Super Junior有一次来长沙,当时我女儿大概是上初二。有天下午放学,她瞒着我从株洲跑到了黄花机场应援。我们家这边离长沙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要坐长途汽车,她怕我不同意就先斩后奏,到了那边以后才发短信给我。她短信写了好长,大意是说,今天我跟一个粉丝团体一起去接机了,我的作业做完了,晚上有饭吃,还有宾馆住,有人安排了大巴接送出行,我明天早上会回来,你放心吧。我看到这个短信的时候又惊又气,她这样就跑了,我又没有办法找到她,可是这个短信内容又让我无话可说,因为她把我担心的事情全给堵上了。后来她安全回家了,我的气也消了。

如果她提前跟我说,我肯定不会让她去,但她回来以后我也不生气了。我那一晚上想了很多,我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就会干这种事情,所以我也没有批评她,我听她讲了讲这次追星的过程,这件事就过去了。她喜欢崔始源,我当时还特意上网了解了很多关于这个团的资讯,真觉得是一群很努力的孩子,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类似的行为了。

女儿平时在外地,前几天我跟她在视频里,各自从不同的角度还原了当时的情境,她一脸沧桑地跟我说那一次的疯狂体验很重要,她说,自己以后对这类事情兴趣就没那么大了,“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我当年玩剩的。”她通过这个方式释放了那股力量后就没有再很痴迷于追星了,因为她回家以后,作为家长,我接住了这个情绪,我也接住了我自己的情绪。

最近这次交流特别好地拉近了我们母女的情感距离。我觉得我们俩都在做同一件事情,就是在回望自己走过来的路,并且见证了彼此的成长,特别美好。

出走半生、穿越天地众生,终究还是要回归自己

王颖给王一博人偶搭配的小毛衣

我在视频里自称是“中年少女”,也有人说我们是“老年少女”。关于中年老年标准的问题,我觉得现在的称谓是有点混乱的,应该统一一下。比如说,可以参考国际卫生组织的中老年年龄的分界线去划分,那50多岁属于典型的中年。

我在视频采访里说过,自己少年时代比较乖,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疯狂过,中年以后内心会走向一个内省的过程。我看到有一些人在那个帖子下面回复说“我都快听哭了”。中年内省会打动这么多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去年,我为了中学同学40年毕业聚会写了一篇小作文,当时那篇小作文的标题是《有你之处无江湖》,在文章里,我感慨了半天。人生就像一个抛物线,如果你把抛物线对折过来,正好青春期和中年是对折关系。青春期的人是最接近哲学家的那样一个状态,会有灵魂三连问,他要搞清楚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中年其实也一样,我们出走半生,穿越了天地众生,终究还是要回归自己。我得活明白,知道我自己为谁活。如果你要想为自己活,就不会介意别人的定义和标签。

说起来好像追星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对我来说,其实要放下别人的评价并不容易。我小时候是一个好学生、乖孩子,受的传统家庭教育是非常严格的,言不高声,笑不露齿,青年时代我还有点内向,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长大,我几乎是端庄了一辈子。我有朋友取笑我,他说你端庄,其实就是端着装着。但其实,人不是在所有的时间里都要这么端庄,偶尔你也可以放松下来变得比较邋遢,活得稍微放纵一点。当一个人完全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小坏”时刻出来的时候,其实这个人就已经不在自己的状态里了,而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今天借着追星,我能有天真的这一面显露出来,其实我觉得很珍贵。我们这代人好多人都是这样,有很多时间都是耗费在追逐似乎是唯一正确的价值上面,比如分数、财富、功名等等,还包括作为女人、母亲,我要谨记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本分。尤其是我这个年纪的人从小被教育要听大人的话、守规矩,我要越过脑子里面几十年被家庭社会输出的那些做人的规则、教条、禁忌而去触及自己最深最真实的渴望,并且向世人去承认这一份真实,其实是需要勇气的。

我身边有一个中年妇女说起自己的一段经历。她曾经特别喜欢某个明星,就把那个明星的照片作为电脑屏保,但有一天她的一个同事看到那张照片,丢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一天,她就把屏保撤掉了。你觉得这个过程里面她有挣扎吗?一定有,最后她还是被外界的评价打败了,放弃了自己内在的真实表达。其实我们都有类似的经历。

一个57岁的阿姨追星,面对这样的新闻,一些人单凭一贯的偏见就可以做出评判,什么为老不尊、脑子进水、画面不美之类的评价都有。当一个人到了中年,其实是需要从脑子里的各种评价、判断走到心里来了。一个人从头到心的距离也就是30多厘米,但是我为了跨越这30多厘米,好像是走了万里长征。我经历了很多跋涉,才抵达自己的内心。

我是一名在心理学领域泡了很多年的专职心理咨询师,完全可以用一堆心理学概念来解释粉丝心理、追星现象,并且我本人的现实功能还正常,完全可以做到对追星这个事情保持足够的冷静。但那是一个职业状态,而不是一个单纯的人的状态,就在这一刻,在追星的过程里面,我并不想去塑造专业的权威的形象,我只想作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把自己的存在状态呈现出来。

有的人做惊世骇俗的事情背后的动力,是他非常想挣脱一个现实的困境,但对我个人而言,我的生活暂时没有什么需要我去发狠挣脱的。如果说一定有这样一个藩篱的话,那就是我自己内心对自己的限制。我的终极自由是态度的自由,现实层面可能有很多没有办法自由的东西,但是没有谁可以捆住我选择对人对事的态度。

我经常会问自己,如果说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的话,那余生我还可以创造出怎样的专属于我自己生命的艺术呢? 追星只是我遵从内心感受自然发生的一个行为,我可以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愉快地去做这样一件事情。或许将来我还会创造出另外一些专属于我的生命体验,这其实是我自己的彰显和表达。

我现在快60岁了,生命的抛物线在下行,但我不认为是坠落,而觉得是一种回归。我的上一辈一个一个离开,家里四个老人现在只剩一个了,死亡总是在我身边不断发生,身边也时不时有我的同龄人病倒,每一次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冲击。我自身生活和身体上的变化也会时时提醒我正在衰老,死亡这件事情就变得异常真切。本来生死就无常,为了没有办法挽留的时光流逝,我可以做点什么?是锻炼,还是养生,或者美容,或者旅游,或者你还可以发挥余热继续工作,这些都是同龄人经常聊起的话题。

有限的余生会激发我去思考,要怎么去取舍才不会留遗憾。别人的评价“她对不对,傻不傻”,这些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可以让我感觉到有活力,感觉到生活美好,这就可以去抵抗抵抗衰老的进程。不是说要阻止衰老进程,而是在心理上敢于面对对衰老的恐惧,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应受访者要求,王颖为化名)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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