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CIA特工、国防巨头、白宫、国防部、众议院……
她游走在政治与商业之间，能够上通天庭、下达草莽，直接向众议院要员传话；她显身在真实与虚假之间，就连最亲密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工作。
这也许是一则“商业版碟中谍”，也可能是一部“商业版纸牌屋”，但这更是一则经典的商战案例。
故事的主角是通用动力公司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菲比·诺瓦科维奇。作为这家营业额高达310亿美元的国防巨头的掌舵人，她和她的背景会产生什么作用？神秘的军工企业有什么不同的管理秘密？
1985年，当菲比·诺瓦科维奇结婚的时候，她的母校在校友刊物上宣布了这场婚礼。“麦克和菲比在外交活动中相识。”文章一开头就欣喜地介绍道。
在间谍行业，这就是典型的所谓“伪装报道”。
事实上，夫妻二人是在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工作时认识的。他的丈夫维克斯可不是普通的中情局特工，他曾经在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服役，是中情局秘密项目的首席战略师。在阿富汗游击队抵抗前苏联军队入侵的过程中，这个项目为穆斯林游击队员提供武装。而她自己，在中情局的角色更像是“洞察未知情况”。
她对媒体很敏感，她的发言人花了数个小时才拒绝了本文的采访要求。不过，她的公司介绍中确认，她当过中情局的特勤官员。采访时，几乎所有同事及董事会成员都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我，“她在中情局工作过，你知道吗？”但是，也就仅此而已。当时，甚至就连诺瓦科维奇最亲密的朋友、自己女儿的教母也根本不知道她在中情局工作。
菲比·诺瓦科维奇早就摆脱了这些阴影，但是30年后她仍然在躲避公众的目光。这在华府的智库领域是很罕见的事情，而且这也限制了她与大部分华尔街分析师在季度电视电话会议，以及偶尔的投资者会议上见面接触的机会。
尽管如此——或许也正因为如此——诺瓦科维奇似乎在营业额达310亿美元的国防承包商通用动力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岗位上干得有声有色。通用动力公司因为开发出M1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核动力潜水艇，以及最近的湾流公务机而闻名于世。担任首席执行官近三年的诺瓦科维奇受到了华尔街的褒奖，因为她在前任导致公司蒙受巨额损失的情况下，带领公司扭亏为盈。自从2014年年初开始，通用动力的股价迅速超越了其竞争对手。
57岁的诺瓦科维奇取得成功依靠的是返璞归真的办法，她形容这个做法是“做我们知道该如何做的事”。她大刀阔斧地削减开支，提高利润率水平，并且向股东返还现金。2014年，公司的利润额为25亿美元，距离公司的历史记录仅有一步之遥，2010年公司的利润额达到破纪录的26亿美元。
但是，通用动力的营收始终表现平平。分析师指出，在某种程度上，诺瓦科维奇必须制定出推动增长的战略。在当前美国的国防开支陷于停滞的背景下，这是一个棘手的任务。美国的国防承包商BAE系统公司的前首席执行官琳达·哈德森曾经与诺瓦科维奇共事，她说：“菲比在精简组织机构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从公司股价中就可见一斑。”但是她认为包括通用动力在内的国防公司必须通过并购来壮大实力。“我认为这不会是一个增长的市场。”哈德森说，“你需要重量级的选手来保持地位，并且经受住防务开支起伏变化的周期性考验。”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面对新的截然不同的任务，一位纪律严明的经营者、成本控制大师能有杰出的表现吗？
与诺瓦科维奇过往的中情局经历一样，她是一位谜一般的人，尤其是在她的个人生活问题上。几年前，当她还在通用动力公司工作，但是还没有升任最高领导岗位时，一位公司的前高管回忆说：“有人建议我们向大卫·莫里森传达一个提议。”当时，大卫·莫里森是众议院国防拨款小组委员会的重要一员，在国防承包领域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菲比说她会在晚餐时告诉他。”这位前高管回忆说。“当我问她当晚他们是否见面时，她回答说：‘晚上我们大都共进晚餐。’他们两人我都认识，但直到当时我才知道他们二人结婚了。”
这并不意味着诺瓦科维奇不够睿智，或者缺乏魅力。在前不久的一次盈利电视电话会议上，她给人留下了充满自信和性格直爽的印象，而且很少使用首席执行官中的行话术语。诺瓦科维奇还摒弃了首席执行官的另外一个矫情作风：她出差时从不像皇室出行那样，携带大批随行人员，她去五角大楼开会时最多只带两三名高管。在盈利会议上，她与分析师们轻松说笑，但是在为自己的观点据理力争时又表现出了军人的直率作风。她驳斥了公务机市场可能疲软的暗示，认为这是“虚假情报”。她很少使用“比喻”、“短暂”和“混乱”等词语。当一位分析师诱使她说出“不言自明”和“传说中的疲软”时，她回应道：“好吧，听我说，学习文科专业还是有用的。我完全听得懂英语。”
大多数时候，诺瓦科维奇的直言不讳是她的优势。与通用动力公司合作生产攻击型潜艇的亨廷顿——英格尔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麦克·彼得斯说：“大家答复她的原因是，她肯定会告诉你她的期望是什么，如果你做到了，她就会关照你，如果你没有做到，她会让你知道。”他说，诺瓦科维奇对“表现有极高的要求”。
“对公司的任何特殊方面，她都不会过于感情用事。”彼得斯补充说。“她认为对管理公司没有必要的事情，她就不会投入过多的精力。”
追溯诺瓦科维奇的过往经历可以发现，她似乎天生就应该投身防务领域。她的父亲是塞尔维亚移民，曾经在美国空军担任军事情报部门的中校。诺瓦科维奇毕业于圣安东尼奥的一所主教寄宿学校，随后进入位于马萨诸塞州北安普敦的史密斯学院进修，在那里她主修行政管理和德语。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也就是后越战时期，当时军队和中情局在许多校园里都受到了冷嘲热讽——诺瓦科维奇挺身而出。“菲比一直都非常爱国。”她的挚友，同时也是同班同学的林德说。与许多同龄人相比，“她显得更传统、更具共和党人的修养”。
诺瓦科维奇在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进入了国防领域，为华府的一家小型防务公司分析武器系统。1983年，她加入中情局，并且在那里认识了第一任丈夫维克斯（他教她高空跳伞）。1986年，他们进入沃顿商学院，并且都获得了MBA学位。直到2015年春天，维克斯还是美国国防部负责情报工作的副部长，在对待媒体的态度上他只比他的前妻略好一些。通过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公众对于这两位在防务领域里如此知名的人物鲜有耳闻。
离开校园之后，诺瓦科维奇走上了一条大家纷纷走过的道路，由政府部门（国防产品和服务的采购方）转战到私人行业（这些产品和服务的销售方）。1992年，她进入白宫管理和预算办公室，并且平步青云，成为了一位负责国防和情报预算的高级官员。五年之后，她来到波托马克河的对岸，成为时任美国国防部部长威廉·科恩和副部长何慕礼的特别助理。“在防务承包领域里，她拥有极大的权威。”时任通用动力公司首席执行官，后来成为诺瓦科维奇的导师的尼古拉斯·查布拉加说。
2001年，通用动力公司请来了诺瓦科维奇，她与通用动力公司严肃认真的企业文化一拍即合。“波音生产飞机；雷神生产导弹；通用动力负责赚钱。”列克星敦研究所的首席运营官，同时也在通用动力和其他防务公司担任顾问的洛伦·汤普森说。他说，它的环境要比竞争对手艰难得多：“通用动力公司会按季度来衡量你对公司的贡献。”汤普森补充说：“在菲比的领导下，表现不达标的人会更直接地知道后果。”
查布拉加显然在工作伊始就按照高级领导的目标来培养诺瓦科维奇。不过，当他于2009年退休时，公司董事、前海军总司令杰伊·约翰逊接替了首席执行官的职位。诺瓦科维奇被任命为公司四大部门之一的航海系统的负责人，该部门负责生产潜艇和舰船。
事实表明，诺瓦科维奇是幸运的。查布拉加是一位很难效仿的人物。德意志银行的一名分析师迈尔斯·沃尔顿指出，五角大楼过了10年大手大脚花钱的日子后，随着伊拉克战争进入尾声，“尤其是陆军业务开始急剧减少”。在沃尔顿看来，约翰逊干的也许是“防务领域里最艰难的工作”。
为了向约翰逊所谓的“快速增长”的市场扩张，通用动力公司于2011年斥资近10亿美元收购Vangent公司，这家医疗保健信息技术供应商准备在奥巴马医改计划中赚钱。翌年，通用动力公司斥资收购了一家民用网络安全公司以及一家无线网络设备生产商，但是具体数目不详。
2012年6月，通用动力公司宣布，约翰逊将在当年年底退休，届时诺瓦科维奇会接替他的工作。2013年1月，也就是诺瓦科维奇升任首席执行官后仅数周，约翰逊提前离职的原因开始浮出水面。公司公布，信息系统和技术集团在2012年的销售额下跌了12亿美元，作战系统集团的销售额减少了8亿美元。更加让人吃惊的消息是，公司将注销信息系统业务价值20亿美元的一系列收购行动。通用动力公司在2012年的亏损额为3.32亿美元，这是公司20年来第一次陷入亏损。
在诺瓦科维奇召集的第一次盈利电视电话会议上，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公司当前的状态，或者说对她的前任的不满。她批评这笔注销是“存在问题”的收购过程。“如果向我咨询，”她说，其中一些交易“就不会成行”。她说，“除非我们重新严明纪律”，否则她不会“冒险重返”收购市场，而且她承诺要把通用动力的现金用来分红和股票回购。她曾经多次做出了这个承诺，而且始终信守承诺。
诺瓦科维奇迅速开始让公司的副总裁们“被退休”。她重组公司的业务，并且把公司总部本来就不富裕的员工人数从190人精简到了如今的140人左右。（公司总共有员工9.6万人。）据S&P Capital IQ公司统计，诸如此类的举措使得公司的现金流利润率从2012年的11.8%升至如今的14.6%。
诺瓦科维奇还从一些巧妙的时机中获益匪浅。美国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从而提振了湾流公务机的市场需求。2013年年底的一笔交易推迟了因为预算自动减赤机制而导致的自动削减。
与此同时，公司拿下了一些新的诱人的防务计划，其中包括一笔向沙特阿拉伯出售轻型装甲车的合同，其价值在100亿至130亿美元之间。通用动力公司的航海部门与亨廷顿——英格尔斯公司联手，从美国海军获得了价值176亿美元的合同，这份为期10年的合同包括了10艘弗吉尼亚级潜艇。
诺瓦科维奇肯定是一位纪律严明的人，但有时却表现出不愿冒险，这或许是因为她亲眼看到约翰逊提前离任。通用动力公司在多个合同竞标中获胜，其中包括为美国空军生产T-X教练机的项目，该项目价值300亿至400亿美元。对此，诺瓦科维奇和她的团队认为，这要么不属于公司的核心业务，过于冒险，要么不大可能带来高回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旦感到有信心抓住机会，诺瓦科维奇就会竭尽全力争取大获全胜。如今，她正在带领通用动力公司做好准备，在生产价值1000亿美元的12艘俄亥俄级核潜艇的项目中占据主导地位。2015年6月，诺瓦科维奇在投资者大会上说，她无意按照国会的要求，像为了生产弗吉尼亚级潜艇那样，再次与亨廷顿——英格尔斯公司组成联合体。“我们不会再这样。”她说，随后又补充道：“首先，我们不喜欢这样。其次，这个做法太冒险。”
在这个案例当中，诺瓦科维奇的直言不讳并没有帮上她的忙。俄亥俄级潜艇项目的成本极其高昂，以至于有可能吞噬海军的收购预算，除非国会愿意增加现金拨款。分享财富和就业岗位是保证在国会山成功取得项目的最佳办法，一些五角大楼的官员担心，她会疏远关键性的决策者。不过，截至目前还没有出现过激的反应，这也是她保持低调所带来的另外一个潜在的好处。当被问及诺瓦科维奇的评论时，一位国会助理说：“我没有听到过。老实说，等我收到你的邮件后，我得查查诺瓦科维奇的名字。”这位助理的老板是亨廷顿——英格尔斯公司的主要支持者。
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通用动力公司将从哪里寻找新的增长点？2015年7月，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宣布计划，将斥资90亿美元收购黑鹰直升机的生产商西科斯基飞机公司，从那以后，诸如此类的疑问开始变得越来越多。洛克希德还拆分了价值60亿美元的信息技术资产，而同样的业务却给通用动力公司带来了麻烦。这笔交易获得监管当局的首肯，它让洛克希德的产品变得更加多样化，提高公司的营收，并且开拓新的国外市场。
长期以来，诺瓦科维奇一直都很清楚，哪些事情是自己不想做的——那就是实施新的并购交易，抑或让通用动力公司向不熟悉的领域扩张——但是对于长期憧憬她却非常模糊，而且也不清楚她计划如何迎接因为五角大楼未来数年的预算陷入停滞而带来的挑战，如何适应不确定的战略环境——美国会继续在中东作战吗？抑或最终把重心转向亚洲？——以及如何应对技术和制造业，它们的变化速度远远超过为期数十年的国防承包周期。
“菲比重新在股东心目中树立起威信。”为机构投资者提供研究成果的Capital Alpha Partners公司的一名分析师拜伦·卡伦说。“但是你必须要问，尤其是从防务的角度，在提高利润率和回购股票的问题上，她还需要多久的缓冲期。”卡伦认为，“在未来一两年内，她要阐明她将领导公司走向何方”。
通用动力公司的董事在接受《财富》采访时说，考虑到她的成绩以及华尔街的热情，目前诺瓦科维奇没有理由改弦更张。据说，一些投资者抱怨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仍然在董事会扮演主要角色的前首席执行官查布拉加驳斥这种说法是在发牢骚。“如果说她忽视投资者是确有其事，那么她就应该继续这样做。”他说。“她让股价翻了一倍以上。”查布拉加认为，诺瓦科维奇“并不是在原则上规避”并购。他说：“目前我们正处于国防及航空航天产业有机增长的阶段，因此根本没必要就并购问题喋喋不休。”
当然，查布拉加是因为并购而家喻户晓：1999年，他以5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湾流公司。华尔街质疑这家公司远远偏离了发展的轨道。但是，湾流公司如今是通用动力公司最大的亮点：2014年，这家商用飞机部门的营业额占通用动力公司营业总额的28%，利润额占到了41%。G650公务机还有三年才能问世，这款机型的售价为6450万美元，在续航前可以连续飞行约1.3万公里。
鉴于防务市场的种种不确定性，诺瓦科维奇也许要让她自己，以及通用动力公司走出安逸的状态。她会在民用领域里找到她自己的金牌收购目标，并且帮助推动营业额增长吗？通用动力公司是否应该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水下无人潜水器、微波或激光武器等下一代技术上？也许诺瓦科维奇早已经胸有成竹。不过就目前而言，她还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
（研究助理：Marty Jones；译者：萧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