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不会帮忙，俄罗斯也不会帮忙，我们只能自救。”
记者 | 王磬
周末的明斯克，成千上万身着白衣的女性走上了这座白俄罗斯首都的街头。
她们是一场正在发酵的全国性示威活动的主导力量——抗议富有争议的8月9日总统大选结果和随之而来的警察暴力，以及笼罩了这个国家数十年的政治高压。
观察家称，这是自1991年白俄罗斯脱离苏联以来，人民第一次有机会推翻独裁的政治强人。
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活跃其中的女性身影：挑战了卢卡申科总统之位的反对派头号候选人是一名女老师，示威活动也巧妙借用了古巴人权团体“白衣女士”（Damas de Blanco）的概念——在父权色彩依旧十分浓重的白俄社会，这一抹白色或将点燃变革的希望之火。
挑战总统权威的女教师
掌权了26年的卢卡申科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输给一个女人。
今年37岁的季哈诺夫斯卡娅（Svetlana Tikhanovskaya）原本是一名英语老师。她的丈夫季哈诺夫斯基（Sergey Tikhanovskiy）是白俄罗斯知名的网红、异见人士，Youtube上白俄罗斯最受欢迎的时政节目主持人，经常对卢卡申科发表批评言论。
今年5月，季哈诺夫斯基计划注册总统候选人的前几天不幸被捕。季哈诺夫斯卡娅随后决定，代替丈夫参选。
在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随着反对派的另外两名主要候选人——银行家巴巴里科（Victor Babariko）与外交官塞普卡洛（Valery Tsepkalo）——相继被迫退选，一夜之间，政治素人季哈诺夫斯卡娅成为了反对派阵营里最受欢迎的候选人。
对卢卡申科的厌恶也让反对派阵营内部的几大派别走到了一起。
大选前夕，季哈诺夫斯卡娅整合了巴巴里科和赛普卡洛的阵营，三派合流，共同录制了一支竞选视频。巧合的是，由于三派的男性领导人均被迫出局，是由各自阵营里的女性领导人来面对公众——除了季哈诺夫斯卡娅之外，还有巴巴里科竞选团队的主任科列斯尼科娃（Maria Kolesnikova）与塞普卡洛的妻子塞普卡洛（Veronica Tsepkalo）。
观察家称，这是白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个女性政治组合，甚至也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反对派联盟。
在卢卡申科的统治生涯中，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厌女症”。他公开宣称，“我们的宪法不是为女人而存在的”、“我们的社会还不够成熟去投票给一位女性。”
这种对女性的轻视或许还导致他犯了一个致命的竞选错误：直到7月底，他才醒悟过来，需要采取更强硬的措施压制季哈诺夫斯卡娅的竞选活动。
8月10日，官方大选结果揭晓，卢卡申科以80%的支持率再次连任。但一个被视为选情风向标的模拟投票网站“呼声”给出了完全相反的预测结果：大多数民众真正投票的对象其实是季哈诺夫斯卡娅。
民间广泛认为，卢卡申科在选举中作弊，操纵了选票。当晚消息一出，愤怒的民众走上街头。大规模的示威活动在全国各地爆发，前往维持秩序的警察与民众发生激烈冲突。
第二天，季哈诺夫斯卡娅向中央选举委员会提出正式申诉，希望调查可能存在的选举欺诈。但她随即被拘押，并录制了一条视频，“呼吁公众接受选举结果”。
观察家们认为，季哈诺夫斯卡娅的举止暗示着她正遭受着胁迫。她被释放后，迅速逃到了立陶宛，并在那里透露，当局正在威胁她的家人。
走上街头的女性
季哈诺夫斯卡娅逃离了明斯克，但白俄罗斯女性的抗争才刚刚开始。
“西方不会帮忙，俄罗斯也不会帮忙，我们只能自救。”季哈诺夫斯卡娅的盟友、玛丽亚·科列斯尼科娃在明斯克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们的女性面孔已经向所有女性——当然也包括男性——发出了信号：每个人都应承担责任。”
自1994年以来，卢卡申科就一直统治着白俄罗斯，是欧洲国家中执政时间最长的领导人之一。他以镇压和囚禁反对派人士闻名，美国小布什政府曾称他为“欧洲最后的独裁者”。今年以来，由于对新冠疫情的处理不善，卢卡申科的反对派人数有增无减。
疫情高峰期，当其他国家纷纷采取严密封锁的政策时，卢卡申科在鼓励人们通过喝伏特加酒，以及开拖拉机来加强身体健康，并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白俄罗斯成为了整个欧洲死亡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医生也成为了首个参加抗议活动的专业群体——在白俄罗斯，医护人员的主要群体正是女性。
在卢卡申科最喜欢的明斯克拖拉机厂（Minsk Tractor Works），工人们响应着季哈诺夫斯卡娅的号召进行了罢工，并高呼着她的名字“Sveta”。包括明斯克地铁站和几家大型工厂在内的工人都在增加反对派的力量。他们穿着刻有大型国企名字的工作服，跟随女性走上街头。
上周三开始，在明斯克的街头，数百名女性最先发起了“白衣游行“：她们身着白色衣服，捧着花束，沿着市中心大街一路前行，并高喊着要求政治变革的口号。
“鲜花好过子弹。”其中一个标语这样写道。
到了周五晚，规模已经扩大至上万人。人们包围了白俄罗斯议会，并摆出要跟防暴警察大干一场的架势。
31岁的女服务生塔季扬娜（Tatyana）告诉《卫报》，“我们在这里向所有遭遇了警察暴力的人们表示声援。”她和同伴们手持一面白旗，那是她们渴望不再有暴力的标志。
参加了女性游行的28岁音乐家玛丽娜（Marina）告诉《卫报》，在今年之前她对政治不感兴趣，只是习惯了与压迫状态平行生活、努力不受它的干扰。但是季哈诺夫斯卡娅的竞选活动使她感到了能量，她对卢卡申科感到厌恶。
“现在当我看到他（卢卡申科）的脸时，我甚至无法解释那种感觉，”她说，“这比仇恨还糟。我甚至不知道我内心里有如此黑暗的地方。”
继续蔓延的女性浪潮
抗议和镇压都还在继续。
28岁的女演员达里娅·O·安德烈亚诺娃（Daria O. Andreyanova）在游行中被捕。她告诉《纽约时报》，“墙壁很厚，但我们还是可以听到尖叫声......当我们提出放风的要求时，他们会打开一扇门，往我们身上泼一桶水。”
拘捕中心的景象令人心痛。接近一周以来，人们不得不聚在门外寻找亲人的下落，试图获取零星的消息。
31岁的亚历山德拉·V·尤拉娃（Aleksandra V. Yurova）在周日投票结束后的游行中被拘捕。她告诉《纽约时报》，她是一个年幼孩子的母亲，在监狱里待了一个晚上之后获释了。但她的伴侣也遭遇了拘留，她一直还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
被释放的外国记者描述了拘留所的糟糕场面。俄罗斯独立新闻网站Znak.com发布了记者尼基塔·特利津科（Nikita Telizhenko）的叙述：“四周都是最残酷的殴打：哪里都有拳打脚踢、尖叫、哭喊......我感觉有些被拘留的人骨折了——在手、腿、脊椎上——因为只要稍稍动一下，他们就会痛得大叫。”
白俄罗斯当局承认，有一名男子在拘留期间死亡。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Michelle Bachelet）称，据信已有6000多人被拘留。
欧盟已经决定采取制裁措施。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Josep Borrell）周五表示，经过讨论27国外长会议的讨论，欧盟宣布不接受白俄罗斯的这一选举结果，并将对在大选中参与舞弊和暴力镇压示威者的相关人员加以制裁。
卢卡申科向近年来关系已经渐趋微妙的俄罗斯求援。截至发稿，克里姆林宫已经表示，正在准备为卢卡申科提供安全方面的支持，以协助他从逐日高涨的游行人群中夺回控制。
卢卡申科接下来的个人命运仍然未知。但由季哈诺夫斯卡娅和她的盟友们掀起的这股女性浪潮，将在白俄罗斯继续蔓延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