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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翟瑞民
2020年7月9日，安徽省歙县2000余名高考学生迎来特殊的补考日。
两天前，这座千年古城遭受50年一遇的洪水侵袭，高考语文、数学科目考试被迫延期，引发全国关注。
7月7日，高三考生余明明站在教学楼上，看着熟悉的县城已经是一片汪洋，房屋在昏黄的江水里只露出黑色的尖顶，车辆在洪水中挣扎着半沉半浮……而特意穿上红色旗袍的家长宋兰，正困在去考场为孩子加油的路上，她只能闭上眼双手合十，祈祷高考可以顺利进行。
据歙县政府当日通报，7月6日晚8时起，歙县遭遇一轮历史罕见的强降雨，短短3小时，降水达120mm，为1969年“7.5”洪水以来最大值，是50年一遇的大洪水。受持续暴雨和上游洪峰影响，歙县境内多条河流水位上涨，河水倒灌进城区，导致城区多地积水严重，道路无法通行。
全国高考第一天，歙县2000多名高考考生中仅有500多人到达考场。
洪水来袭
6月以来，安徽皖南地区进入了梅雨季节，歙县的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数十日。
环卫工人刘兰在歙县生活了60多年，她总觉得今年的雨比往年有些不同，没有雷声，江上笼罩的雾气总是化不开。
7月7日凌晨4点多，刘兰看着屋外的暴雨，有些害怕。但想到今天是高考第一天，她负责清扫的区域里有一个考点，前天上级还特意交代早些去把街道打扫干净，犹豫之后她还是决定去上班。
刘兰带上斗笠和雨披走出了家门，不一会就接到了电话通知，让她今天休息，此时地面积水已经快没过她的小腿。她忽然想起前日在练江大桥下看到的场景，蚂蚁正成群结队地顺着桥底2米多高的砖壁使劲往上爬，“蚂蚁爬坡要涨水，爬到多高就涨到多高，完了完了，要涨大水了”。
此刻，这座县城里大部分人还在安睡之中，宋兰却一直无法熟睡。自从她的女儿进入歙县中学读高中后，宋兰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陪读，高考期间大女儿特意赶回了歙县陪妹妹高考，为了减轻孩子压力宋兰就回到了县城外的家。
凌晨3点多，她听着窗外一直不停歇的雨声，心里担心着女儿，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发大水了，再不醒要被冲走了”，她连忙翻身下床赶去自家的店铺抢救货物，店里的积水已经快超过10cm，仓促将货物搬运到高处后，宋兰记挂着即将参加高考的女儿，慌忙驱车赶往县城的考场。
结果，宋兰的车开出仅仅4、5公里，山上滑落的石头和倒掉的树木彻底堵死了前路。当铲车赶到推开石头、泥土和树木后，宋兰重新出发，一路上雨却越下越大，砸得车子好像都在摇晃，还没赶到县城里车辆被交警拦住了，她被告知因河水暴涨，前面已经无法通行。
大雨愈来愈肆无忌惮地砸向地面，宋兰只能靠刷手机了解县城里的情况，这时她才知道洪水淹城。
为了给女儿加油，宋兰早上还特意穿上了寓意“旗开得胜”的红色旗袍，此刻却显的有些不合时宜。她站在路边茫然望着前方，开始闭上眼双手合十，祈祷洪水退去，不要耽误女儿的高考。
这时，县城里的考生们亦是同样茫然，还不知道这场雨即将改变这场高考。7月7日早上，歙州学校高三考生魏如荟坐上了高考专列大巴，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高考，窗外瓢泼的大雨使得她有些紧张。大巴开得很慢，时不时就得停一会，车上一片沉寂。
最后，大巴停在了道路中央的积水中，已经完全无法前行，老师决定带着同学们下车绕道走路去考场，但是一路上雨越下越大，寸步难行，大家只好进入小区避雨。魏如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对外界情况依旧一无所知，担心着“别人是不是已经开始考了。”
此刻，同年级的高三考生余明明乘坐的大巴车也在路上停了下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按照指令排队等待冲锋舟，“还没有排到我们，班主任就告诉我们上午的高考科目取消了，大巴又重新开回了学校”。
当余明明重新回到教学楼时，他看到眼前已经是一片汪洋，洪水如同猛兽一般吞没了城市。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洪水”原本只是一个地理书中出现的名词和新闻里的图片，如今眼前的景象让他有点震惊。
在教室里，余明明的班主任在开导着他们“高考延期也不是坏事，大家可以有更多时间去准备”，余明明心里也觉得“延期可能更是考验心态了”，转头和同学间互相安慰“就当高考给我们放了个‘水’”。
此时，魏如荟所在的班级也接到了取消高考的通知返回了学校，大家依旧照常准备着下午的数学考试。
当天下午1点30分，魏如荟和同学们再次上了大巴，直到2点，才得知下午的数学考试也取消了。大家回到教室后，班主任用“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的话安慰着大家。魏如荟心里又有些许紧张，她还是打开书本准备复习第二天的考试，窗外的雨声终于渐渐弱了下来。
紧急救援
歙县位于安徽省南部，北倚黄山，东邻杭州，南接千岛湖，据《太平寰宇记》载“歙，翕也，谓山水翕聚也”，歙县即取“山水聚合” 之意。丰乐、富资、布射、扬之四水在当地汇合成为练江，至浦口入新安江，其地形“四水回澜、五峰拱秀”，在徽州文化里是“风水宝地”的象征。
这座人口不到50万的县城距今已有2000多年历史，也是徽州文化的发祥地，城中的楼房至今保留着徽派建筑高墙青瓦的风格，近年来不少游客慕名而来。
黄山市山越应急救援中心歙县分队队长胡歌生活在歙县40余年，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洪灾。他所在的山越救援队刚刚成立不到四个月，7月7号凌晨3点30分，胡歌接到了歙县应急管理局的通知，渔梁坝有两家住户被洪水困在家中，胡歌连忙收拾装备带着4个队员开车前往渔梁坝。
愈来愈大的雨滴使得这位有着6年救援经验的老手心中也产生了恐惧，他在微信群中连发了3条紧急集合的通知召集队员。
据歙县融媒体中心消息，7月6日20时～7日8时，歙县普降暴雨，部分地区大暴雨，平均降水量102.7mm，县城本站99.7mm，最大点溪头218.3mm，最大小时雨强溪头3-4时61.5mm，16个站点超过100mm，雨量较大的站点有：三阳185.2mm，杞梓里169.4mm，岔口166.5mm，昌溪164mm，五渡160.1mm，中北部乡镇雨量明显。7月7日，歙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启动《歙县防汛抗旱应急预案》Ⅲ级应急响应。
救援队到达渔梁坝时，洪水已经将一楼的民居淹掉了三分之二，水流十分湍急，而且巷道过狭，冲锋舟已经无法驶入，胡歌只能跳进洪水中，一家一家查看门牌号，寻找被困居民。
所幸最后把人都找到了，而刚把居民送到安置点，胡歌又接到了护送高考考生的命令。当他开车从渔梁坝折返回县城时，积水已经漫过了轮胎无法前进，胡歌和队员们果断弃车，带着车上的两辆冲锋舟赶到了紫霞路口。
此刻，安徽省消防救援总队黄山支队徽城站站长戴煜和队员们还困在赶往县城的路上。
凌晨2点27分，戴煜接到了第一个出警电话，歙县下属的一个镇里有居民被洪水困在2楼。在他开车前往救援地的路上，一栋已经废弃已久的老房子在雨水的冲击下轰然倒塌，前方积水也愈来愈高，只能依靠队员一次次蹚水来判断车子是否能继续往前。
早在洪水来临前，戴煜所在的消防队伍已经做好了应急预案，将队员分为4组，3个组为主力军，1个组作为备用。
7月7日早上7点，戴煜所在的组已经出警了3次，接到县城情况紧急的指令后连忙从救援地返回县城，艰难到达七贤村后，前方积水过深已经无法往前。
戴煜和队员们等了1个多小时，积水降了半米，才又继续赶路。当他回到县城时，已经是“水漫金山”，县城的主干道变成了河流，“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叫做洪水猛兽了”。
在变成汪洋的城市里，山越救援队和消防队伍行驶的橡皮艇成为了所有人的希望。
山越救援队在紫霞路口负责护送监考老师、学生、试卷前往考点，胡歌已经记不得来回淌水多少趟，“河流上漂浮着汽车、树枝等等异物，我们只能下到洪水里，推着冲锋舟向前。”
得知附近小区里还有被困考生后，胡歌和队友驶着冲锋舟前往小区里搜寻。
窗台上的考生看见红色的冲锋舟靠近时，着急地呼救“救救我，我们这还有被困的考生！”胡歌大喊着让考生走到楼梯口，将冲锋舟划向楼梯口附近，三四个人托举着将学生安全放到冲锋舟上，“有的孩子情绪还有些崩溃，在船上一直哭。”
戴煜所在的消防队伍带着队里唯一的橡皮艇在县城里搜寻被困考生，“孩子们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困着，四周都是洪水，我们用橡皮艇接到他们，把他们送到有大路的地方，有时让孩子做在铲车的车斗里，把他们安全送到考点”。
一直到下午2点左右，戴煜明显感觉到雨开始变小了，原本齐腰深的积水慢慢降到了膝盖。
为了保障第二天的考试顺利进行，7月7日晚间至7月8日凌晨，歙县驻军官兵、公安干警等联合在通往考点必经路段的2处积水点搭设了浮桥，调配40余辆应急车辆、30余艘冲锋舟、40余支应急小分队随时待命。
当晚11点，歙县人民政府发布消息称，歙县特制定2020年高考汛期应急交通保障线路，并提供接驳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以应对紧急情况。此外，歙县高考期间提供免费午餐和临时休息点供考生选择，由所在考点学校统一安排。
7月8日早上，洪水退去，城区道路基本恢复畅通，高考也恢复正常。随后教育部根据安徽教育招生考试院报告，同意歙县考区于9日启用2020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语文、数学（文、理）科目副题进行考试。
早上6点，戴煜和队员们已经赶到了考场外执勤。接送考生的大巴还没有停稳，考生们已经在车上冲执勤的队员们欢快地招手，下车后对着他们道谢、鞠躬，戴煜看着这些孩子，忽然想到了十年前自己的高考。
宋兰的心情也有些复杂，“我听说有考生在听到取消考试后一直在哭，担心女儿情绪受影响，这就像是打仗，都吹向号角了，却又临时撤回。”她买好了水果、面包早早赶到考点等候。
当她见到女儿后，却只是简单叮嘱了女儿几句，“无论考得怎么样，注意安全，心态摆正，也不要管备用卷难不难”，女儿也告诉宋兰，班主任一直在开导他们，并开玩笑地说备用卷可能会简单，宋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7月9日，歙县进入高考第三日。歙县第二中学的门口聚集着很多前来送考的家长。由于高考生此前都是在学校住校，许多家长近一段时间以来并没能见到孩子，心里都有些担心。
烈日当头，撑着遮阳伞的家长们穿着旗袍摇着扇子等候在警戒线外，其中一位家长的孩子是去年复读的考生，她有些懊恼地表示，“早知道今年有洪水，去年就坚决不让孩子复读了”，其他家长纷纷安慰，“这次考个学校也就行了”。
下午5时，歙县高考最后一门数学科目考试结束。在歙县第二中学，走出校门的考生们聚在一起，对在门口为他们站岗以及保驾护航的武警官兵鞠躬致谢，而武警官兵也以整齐的军礼回应。
阵雨突然又一次袭来，越来越大的雨滴溅湿了家长们手中包装完好的花束，他们开始谈论着这场高考和大雨，人群中有人感叹，“就当是一场洗礼吧”。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余明明、宋兰、刘兰、魏如荟、胡歌皆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