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致远 张志红
褚家故事如何传承
褚时健来了，面对喧嚣的围观人群，笑容满面。
这已是一个月内，第二次出现这样的场面：11天内，褚氏山庄举办了两场不同主角的全国性新闻发布会。
无疑，自2012年“褚橙进京”后，褚时健已然习惯这样表面的喧嚣，并且他还相信近90岁的自己“还能干几年”，也能处理好褚氏家族愈加激烈的“接班”之争。
「深深」访问褚时健、褚一斌、李亚鑫等核心对象，呈现“两位接班人”的两场发布会，所揭开的褚氏家族传承大幕。
这关乎的也许不仅仅是一个家族企业的交接，更映射着在当下中国老中青三代企业家，对于情理、上市、互联网与虚实经济的冲突与交融。
两位接班人的两场发布会
王作业长向大家介绍褚橙庄园
10月21日，云南玉溪哀牢山褚橙山庄，大批媒体、商人与社会人士涌向刚刚露头的褚时健。他带领人群参观他的果园，耐心地解答着每个人的问题，带着参观者走了不足百米，这位88岁的老人已招架不住“我站不住了”，但他还执意要求身旁工作人员“把车开到前面”，他要再陪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走一段。
直至实在无法坚持，褚时健才肯向身旁的王作业长耳语，接待叮嘱注意事项，然后向各地来宾说明“他（王作业长）也是对这些很熟悉的人，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才肯安心离去。
“你们别看他（褚时健）年纪大，果园他还是要转。你们来之前他已经转了一遍，你们今天走的路线都是他安排的。”王作业长对参观者感叹道。
他们是来参加主题为“向褚时健致敬”的发布会，褚时健的外孙女婿、褚橙实际运营平台新平金泰果品有限公司销售经理李亚鑫，以及推动“褚橙进京”的本来生活网是这次发布会主角。
然而，让外界不禁联系对比的是，同样的场面在短短11天前刚刚上演，只是主角却另有他人。
当天，褚时健唯一的儿子、云南恒冠泰达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褚一斌在褚橙山庄宣布与阿里巴巴满天星计划合作，同时在天猫“独家”开设了“褚氏新选水果旗舰店”并推出“云冠红心青柚”，外界普遍称其为“褚柚”。
在外界看来，“褚氏新选”是褚时健父子拥抱互联网，开拓“褚氏”平台化的大胆尝试。然而，在10月21日的发布会上，褚时健现场表示，有计划做柚子，但现在还没做，且对满天星计划“没考虑”。更让外界颇为意外的是，在21日发布会主办方提供的资料中特别澄清，褚橙已注册商标，并做到“专”和“精”，不存在“褚柚”产品，强调“褚橙并没有和天猫及满天星计划独家合作。”
令人玩味的是，两场发布会，褚时健都携夫人马静芬出席，亲自站台并讲话，可以说这两场看似针锋相对的发布会都得到了褚时健的肯定。
背后透露出的，除了褚橙这个典型的家族企业在经营路径上的分化趋势外，更突显在灵魂人物褚时健已经近90岁的客观现实中，接班人之争的硝烟已愈加浓烈。
褚时健夫人马静芬携重孙女出席发布会
“褚一斌办的发布会只是其褚氏新选，但发布会内容被外界误解，这是召开21日发布会的主要原因之一，去以示正听。”一位金泰果品有限公司内部人士对「深深」透露，此说法也得到本来生活网相关人士证实。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对「深深」表示，褚一斌和李亚鑫两人都是接班人的热门人选，“褚时健目前希望维持的局面，应该是由两人各自做项目，最终看实力决定接班人。”
“另类”的商业之神
褚橙创始人褚时健发言
从昆明出发，去往位于玉溪哀牢山的褚橙庄园，路况好的话也要近五个小时，遇见沿路塌方封路，都只能算作平常事，包括「深深」在内的很多媒体人已经是一个月内来的第二次了。
面对漫山遍野的橙子树，没等记者提问，褚时健就会自顾自地讲起种植褚橙的点点滴滴，主动问来客以前是否看过果园，今年的收成以前天气状况……
现在他几乎不谈过去，也很少谈未来，但只要说起关乎种植橙子的话题，就有如一剂强心剂，他总能说得兴起，甚至不在乎听者的反馈与不懂，说得细微而详细。
相比于褚橙的种植和精选，互联网+鲜果、电子商务、公司未来的战略才是外界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对于创业、上市、互联网与商业模式这类时代议题，褚时健却往往克制而冷静，回答也是诸如“年轻人创业不要过于求快致富。”这类模式化回答，更像不得不人前发言、晚年被命运推为时代导师的暗暗叹气。
从红塔时代的“烟王”到褚橙时代的“橙王”，总有很多人来请教他，这个时代的成功之道。也总有企业家围着他：什么叫企业家精神，而他的告诫，听起来却多少有些另类：
“我的(企业)平均劳动力形成的价值要比国家的高，我一直就是那个样子要求自己的。所以在做烤烟时要比别人纳的税多，比别人交给国家的好，今天(褚橙)是我们自己的了，也是一样的要求。”
社会化营销把褚时健推到了一个励志符号的位置上，但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从没有放弃企业经营者的身份。他的外孙女婿李亚鑫说：“褚老比很多人都明白，讲故事不是经营企业的长久之道。”
十年过去，褚橙已形成自己的种植和管理方法，光、热、水、虫害都有标准化的应对方法，但每年褚时健还要研究和调整。目前褚橙庄园种植面积2400亩，将在整个新平沿江地带拓展到20000亩。明年新树开始陆续挂果，整体产量预计会从1万吨提升到6万-7万吨。
在这个强调规模远胜于利润的互联网年代，褚时健对于利润的执拗，无疑显得小众而另类。但对于“褚时健故事”的探究来讲，这又确是最值得不断探究的时代意义所在。
谁将接班褚时健？
美丽的褚橙庄园
褚时健不上网。
但他清楚，电商让褚橙离消费者更近。2012年，褚时健与本来生活网合作，首次触“电”。在一系列互联网社会化营销后，“褚橙”成为了知名的果品品牌。同时，也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国产高价橙。对于互联网和上市等问题，对于褚时健态度的解读也都产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互联网不能把第二变成第一”
据一位褚橙销售人员介绍，在引入电商渠道之初，褚时健并不发布意见，等到电商做出成绩，拿出实实在在的数据，他就慢慢开始接受了。除此之外，互联网对打假的贡献也让褚时健颇为赞赏，在褚橙销售初期，假货是困扰褚时健很长时间的问题。
10月10日宣布的与天猫合作，除了站台儿子褚一斌推出的“褚氏新选”计划外，褚时健更看重的是满天星计划。“满天星”可以用来溯源防伪，让每个柚子，每件商品都有二维码身份证，消费者可以扫码读取果品的产地、采摘时间，甚至入关、进仓的具体时间。
对于褚氏新选，恒冠泰达董事长褚一斌解释称，“本来”是当年褚橙进军电商的线上经销商。如今，通过与天猫的合作，可以获得消费者信息并更好地产生互动。
“作为父亲他是见过很多结构的，但他一直叮嘱我最基础的是种植，要在最前端把控好品质，后端存在的问题都是阶段性的，我很认同互联网不能把第二变成第一的观点。”褚一斌对「深深」表示。
褚一斌认为，从商业结构看来，我觉得它的本质是没有变的，“互联网提供了信息的精准度速度平衡度，但我觉得产业链后端是可以把第一保持第一的。”
对于外界认为褚氏家族对于互联网融合持谨慎姿态的声音，褚一斌并不认同，他表示与阿里巴巴的合作可以视作继续加强与互联网合作的开始，但作一家以种植为主的公司来讲，“我们要关注的就是，怎么利用互联网把第一保持第一。”
“父亲是具备战略思想的”
10月10日发布会，褚时健夫妇答记者问
“褚橙”未来是否会上市，一直是外界关注的焦点。
对此，「深深」分别从两位热门“接班人”得到了两种不同的回应。
据褚时健的外孙女婿、运营褚橙的新平金泰果品公司负责人李亚鑫指出，之前没有融资，都是借款，今年才在银行贷款1亿元。
对于上市的问题，李亚鑫透露跟褚时健探讨过很多次，“褚老认为，云南的水果应该学些台湾，日本，而不是美国。如果上市我们技术管理跟不上，那个时候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到脚。我们要做我们能控制的事情。”
同样的问题，「深深」记者也向褚一斌寻求答案。
“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到父亲在这个问题上，他在‘褚氏新选’发布会上的回答与以往所有的回答有什么不同？”褚一斌指出，褚时健第一次表达“现阶段我们还没有成熟的考虑”，而在此之前，关于上市及其他资本对接问题，他都是直接持否定态度的。
褚一斌认为，从褚时健现在的变化看来，是具备战略高度的表现。“尤其对于是我们而言，本身没有雄厚的资本，要发展就必须依靠社会的资源，这就自然产生了一个必要的资本对接问题，这不一定是上市，或许会是其他方式。所以昨天父亲能以这种态度回答这个问题，我一直相信他是具备战略思想的。”
褚时健一家与本来生活网创始人喻华峰共同出席2015年褚橙上市发布仪式
“父亲一句话我就会回来”
作为褚时健唯一的儿子，褚一斌是这个家族企业“顺理成章”的接班人之一，但另一方面，他在新加坡从事美国股市投资银行的经历，又与褚氏家族的实体商业模式显得格格不入。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离开中国近30年，从事表面上更加“朝阳”行业的褚一斌会选择在三年前回国，回到父亲身边且一头“扎进”公认难做的实体经济中呢？
据公开资料显示，褚一斌20岁出头因父亲对其人生进行设定，而出走逃避家庭，后经自己不断努力打拼，逐渐站稳脚跟，2013年被父亲召唤回家，现承父业开发上万亩果园，52岁的他，不希望仍旧只是“褚时健的儿子”。
“在80年代，我出去的时候，父亲是一个很强悍的角色，我感觉家庭并不是非常需要我。离开的同时我也给自己设定了道德底线，父亲一句话我就会回来。”褚一斌这样对「深深」回应这个问题。
“你看着办吧，我年纪也大了。”据褚一斌对「深深」回忆，大约三年前，褚时健给还在新加坡的他打了一个越洋电话，就是那么一句话。
“我说我明白了，您给我一点时间准备。两个月以后，我了结了很多事情，回来了。”
“人都往一边走，船一定会翻”
多年闯荡虚拟经济的经济，让褚一斌逐渐形成一整套自己的价值体系。
具体来讲，“每一个转折点上，我都会有一些长远的规划。一直采用的都是很冷静、危机性很小的投资手法，所以那么多年我从未出现过一些重大危机。”褚一斌对「深深」阐述。
另一方面，对于他眼中一直“强势”“伟大”的父亲，褚一斌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选择出走”苦寻个人价值的少年，他对我坦言道，“内心深处我是自由的，这么多年了，我个人性格上来说，在任何阶段都是会有自己的一些考虑的。”
那么，让褚一斌如此彻底的“回归”，仅是由于褚时健的难得的一句“软话”吗？当然还有处于理性判断的原因，这一点，褚一斌并不否认。
“过去是美国股市在我生活占比最大，美国股市是9点半到10点开市的，生活作息不规律，导致身体素质也一般，现在的我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褚一斌对「深深」表示，他认为如果现在投入房地产业，不敢考虑远景，只能考虑眼前赚一些钱，但在农业上他有一种希望，“目前这个圈子里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垄断的规模化、系统化企业形成，相对而言，在所有的产业结构当中，农业的体系化跟标准化，这个市场还没有达到。”
有观点认为，08年以后，中国的实体与虚拟经济出现节点性的分水岭，实体经济环境的恶劣，鼓励了很多资本走向虚拟。但时至今日，如果自身的支撑力度没问题，是进入实体投资的一个良机。
这其中，显然也包括褚一斌
“出现重大危机的时候，也就是我做出投资决策的时候。”褚一斌对「深深」坦言，自己的投资理念叫危机投资。“可以理解为一艘船断了，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往另一边走的时候，我往往是在反方向。因为所有人都往一边走，再好的船也一定会翻。”
褚一斌在发布会现场
褚时健并不讳言他现在的公司是一个家族企业。而家族企业不可回避的问题是接班。
家族企业纷争在商业史中不胜枚举。褚时健或为避免问题，或为保证企业的未来基业，也曾公开表示对接班人进行考试。考试就可能产生几种答题的方法。一种答题方式是顺应褚时健多年来的思维，妥帖前行；一种则可能为了有所突破，而展现不同的姿态。谁的答案才最终能得褚时健之心呢？
渠道之争
在褚时健独具号召力的旗帜之下，褚氏家族成员对果业电商的试验开始出现分化。
褚橙运营平台金泰果品由褚时健的老伴马静芬和一家新加坡企业合资成立。而工商注册信息显示，在金泰果品，马静芬目前任董事长，褚一斌为副董事长，李亚鑫为监事。
据一位金泰果品内部人士透露，该新加坡企业实际为褚一斌控制，当时是为合理避税考虑，但目前褚时健仍主导金泰果品重大决策，而日常经营管理则为李亚鑫操盘，褚一斌则运营其他的平台。
褚时健的外孙女任书逸及其外孙女婿李亚鑫原本在新加坡留学并留在海外工作。2008年，李亚鑫夫妻被褚老夫妇召回，然后就一直在打理褚橙公司新平金泰
另一方面，去年9月，也就是褚一斌回国的第二年，他新成立了一家公司为云南恒冠泰达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褚一斌成为法定代表人和董事长。
金泰果品和恒冠泰达成为两块不同的试验田，并控制着不同的林果资源。褚时健在21日的发布会上表示，金泰果品在5年内产量将达到6万吨，加上恒冠泰达在滇西的林地，7年内褚橙产量将达到10万吨。
据悉，褚一斌的公司除了卖褚橙，还卖其他水果，比如从越南引进的柚子。据李亚鑫介绍，舅舅褚一斌正在云南保山开发新的橙园，还没挂果，并且不在玉溪市。
实际上，在天猫开旗舰店的有两家公司，有褚一斌的恒冠泰达公司的“褚氏新选水果旗舰店”，另外一个就是褚时健新平金泰公司的“褚橙水果旗舰店”，目前，褚一斌将要卖的橙子是褚橙庄园基地供货的。
“其实褚柚是褚氏新选旗舰店的一个产品，而那家店是褚一斌的。只是因为店里同时预售了褚橙，让外界误以为这是褚橙的新产品了。”李亚鑫对此话题并不回避。
本来生活网CEO喻华峰也对媒体申明，本来生活网合作的是褚时健的新平金泰公司，与褚一斌的恒冠泰达并未合作。他同时指出，天猫旗舰店并不影响本来生活网销量，因为今年褚橙给本来生活网的供货量翻了一倍。
在此背景下，加之褚时健夫妇年事已高的客观事实，褚橙线上渠道的争夺战无疑暗藏着家族企业复杂的关系，也关系着褚橙的未来。
新平金泰果品公司负责人李亚鑫发言
褚氏将如何“终选”
波士顿家族企业研究协会的数据揭示了家族企业接班这一问题的严重性：30%的家族企业能够成功传到第二代，10％能够传到第三代，能够传到第四代的仅剩3%。
褚时健的唯一儿子褚一斌推出“褚氏新选”计划，有声音认为这是打算另立门户，复制褚橙的成功模式；而外孙女婿则专心经营褚橙，寸土不让，并与“云冠红心青柚”明确界限……年近90的褚时健，将如何选择，以规避所谓家族企业的“接班之痛”？
“我基本算是家族产业，将来董事长肯定由我儿子褚一斌来继承。”2014年底，在接受《南方周末》专访时，褚时健曾明确这样表示。
同时他也表达出自己的担忧，“我说，你把我这个品牌搞砸了咋个整？先考试，让他自己来搞一块试试，有大问题我帮帮他，成功了再来接，搞不成功，就不行了，所以他也在努力。”
“一家人开会时，我也说到，只要家里有能人，能够比我做得好，由他来挑大梁，我没意见。”面对自己处于考察期的看法，褚一斌曾经这样表述，但近段时间的一系列举措，也许预示着某些变化已悄然发生。
“对于这个问题，某种程度上我还是有自信的。当时离开的原因就是不想在父亲的大树下，我对这个问题看得很重。那么今天我们沿着父亲这条路，是继续延伸还是守着，也有自己的考虑。”褚一斌在10月10日发布会结束之后，接受「深深」专访时表示。
“褚老年纪越来越大了，目前会抓大的方向，比如投资计划，新的果园基地建设，以及产品的控制。其他事情基本就交给我们了。”李亚鑫对此问题也毫不回避。
“至于接管问题，要看最后谁做的更好，谁能力更强。”在褚时健夫人马静芬看来，现在最大难题是“害怕没有人有能力接管。”
对于接班问题，在最近这两场发布会的露面中，褚时健并没有任何提及与回应，一如这位近90岁的老人出现在众人前时，虽步履蹒跚尽显，却执拗地不用拐杖、拒绝让人搀扶。
结束10月10日发布会的演讲后，准备下台入座的褚时健抬起了右手，搭上前方挺直站立的中年男人肩头，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
这是褚时健腿脚不便后唯一接受的“受助”方式，这位中年男人是褚一斌。
10月10日，与阿里巴巴合作的发布会上,褚时健刚出来就引起围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