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育产业生态圈 陈点点 北力
编辑｜郭阳
01、明镜周刊、葡萄牙黑客和阿布扎比财团
首先，我们先看看这张财政公平法案（Financial Fair Play，本文简称「FFP」）史上最重罚单诞生的前因后果。
2013-14赛季开始，欧足联力推的FFP出台， 这项政策由欧足联俱乐部财政控制体系（UEFA’sClub Financial Control Body，CFCB）所指定，其目的是为了确保各级别俱乐部能够实现长期的收支平衡和自我可持续发展。
在FFP中，确保收支平衡（Break-even Requirement）是最重要的一项规定。 每个赛季，欧足联会计算球队的相关收入（Relevant Income）与相关支出 （Relevant Expenses），就能得出每支球队的盈利和亏损情况。
其中，「相关收入」包括转播收入、赞助费用、球员转会收入和财务收益等；「相关支出」包括销售成本、工资支出、转会中产生的相关费用及其它财务支出等。根据不同联赛的运营情况，一些土豪俱乐部，在2013-2015年间最大亏损可以高至4500万欧元，而2015-2018年间最大亏损为3000万欧元。
但是，欧足联的这套俱乐部财政控制体系，并没有完全量化对俱乐部转会金额投入的限制，而是制定了一个比较灵活的审查机制。
例如，作为一家英超俱乐部，在为期3年的时间里转会赤字上限（Acceptable Limit）是1.05亿英镑，或是在一年时间里为4500万欧元。如果有俱乐部超过这个上限，那么欧足联就有权对俱乐部进行多个方面的处罚，包括高额罚款、限制购买球员金额上限、减少其俱乐部在欧冠或欧联的报名人数等。
早在2014年，曼城就曾因为违反FFP被欧足联处罚3000万欧元，当赛季的欧冠大名单也被缩减到21人。而这一处罚虽然在罚金数额上已属天价，但在当时并未实际影响到曼城俱乐部的竞技层面。不过有了初犯后，欧足联之后对于曼城财务状况的关心恐怕都要超过曼苏尔酋长。
而FFP中对于俱乐部支出的审查，其统计模型和规章制度也是依据大部分俱乐部的财务运营方式所拟定的，看似已经面面俱到。但对于俱乐部而言，办法总比困难多。吃过FFP亏的俱乐部想要继续花钱怎么办？那就好好研究现有政策有哪些漏洞可以钻啊。
时间回到2018年的11月，德国《明镜周刊》收到一位自称鲁-皮托（Rui Pinto）的葡萄牙黑客的邮件，邮件中这位黑客生成自己通过技术手段从2015年开始窃取了7000万份欧洲各大足球俱乐部的内部资料，而曼城俱乐部高管的内部邮件，也在其中。《明镜周刊》当然不会错过这些猛料，不久便把曼城俱乐部涉嫌集团关联交易，逃避FFP的文件公之于众。
在一封邮件里，曼城俱乐部的CFO楚米拉斯（Jorge Chumillas）给俱乐部的CEO索里亚诺（Ferran Soriano）和董事会成员西蒙-皮尔斯（Simon Pearce）。楚米拉斯写明了在2013-14赛季中，阿提哈德航空给俱乐部的赞助金额为6500万英镑，但俱乐部只需要为赞助商开800万英镑的发票，其余的5700万是由曼苏尔的阿布扎比联合集团，也就是曼城俱乐部背后的中东大金主自己出。
而到了2015-16赛季，阿提哈德航空对于曼城俱乐部的赞助金额提升到6750万英镑，但实际上阿提哈德还是只掏800万，剩下5950万依旧是左手倒右手。
曼城一方面在用「合理」的手段来避免欧足联和FFP的审查，一方面也利用一些政治手段向欧足联施压。
在皮托窃取到的邮件中，曼城俱乐部的律师西蒙·克里夫（Simon Cliff）威胁欧足联，声称「俱乐部主席穆巴拉克（Khaldoon al-Mubara）已经告诉时任欧足联秘书长因凡蒂诺曼城不会承认2012/13赛季中欧足联对俱乐部超支4500万欧元的财务审查结果，大不了就再花3000万找全球50名顶级的律师跟欧足联打官司好了。」
曼城2009-2019赛季胸前广告赞助收入表
更为蹊跷的是，2014年欧足联对曼城违反FFP做出公开处罚前，负责这项调查的重要人物，欧足联俱乐部财政控制机构负责人、前比利时首相德黑尼（Jean-Luc Dehaene）在法国突然去世，原因是不小心摔倒。这也使得欧足联对曼城的处罚宣判被推迟。与此同时，还是这位西蒙·克里夫律师，向曼城俱乐部的重要人士发了一封意味深长的邮件：「搞定一个，还剩六个（1 down, 6 to go）。」
根据上面所提及的内容再对照欧足联发布的官方声明：「曼城夸大了球队在2012年2016年期间的赞助收益和收支平衡（Break-even）数据，并且在调查中没有积极配合。」
你品，你细品。
02、两年无缘欧战，对曼城意味着什么？
目前，曼城对于欧足联的决定提出了上诉。在下赛季前，这一处罚结果还有变数。那么如果曼城真的连续两年无缘欧冠，对于俱乐部来说，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从竞技上来说，欧冠这个牌的倒下，将引发一系列多米诺效应。
首先是主教练。自从瓜迪奥拉执教以来，曼城在国内赛场上可谓战无不胜，创造了最高联赛积分、最高胜场数和四冠王等各种记录。虽然本赛季不可能再实现卫冕，但曼城近几年在英超赛场上的表现仍是无人能出其右。
在国内荣誉拿满的情况下，欧冠赛场的表现成了瓜迪奥拉执教曼城的「污点」。自离开巴萨以来，瓜迪奥拉在欧冠赛场上就毫无建树，被媒体批评为「窝里横」。因此，欧冠对瓜迪奥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在前几天，瓜迪奥拉自己就对媒体表示，如果这个赛季拿不到欧冠，自己或将被解雇。
如今欧战禁令一出，瓜迪奥拉和曼城管理层都明白，本赛季是夺冠的最后机会。如果夺不了冠，瓜迪奥拉也有可能会在球队解雇他之前自己辞职——他的合同里有一条今夏中止的条款。
其次是球员。在FFP的压力下，本赛季结束后曼城不得不出卖球员来回笼资金，薪水较高的球员或许也将被「清理」。
而欧冠的缺失，将对曼城在转会市场上的吸引了造成巨大的影响。顶级球星被卖但无法进行相应的引援，球队下赛季的竞争力势必会受到影响，这也是瓜迪奥拉会「出走」的另一个潜在原因。
本赛季曼城队内薪资排行榜 来源：Spotrac
从财政上来说，曼城受到的影响更大。
首先，球队收入会大幅降低。上赛季，曼城的欧冠奖金收入高达7700万英镑，在所有参赛球队里排第六。要知道，即使是在这种巨额奖金的加持下，曼城上赛季的利润也只有1000万英镑。近三个赛季，曼城从欧冠获得奖金分别为3980万、5400万和7700万英镑。据《福布斯》计算，如果欧战禁令成真，那么曼城将损失俱乐部2020年总收入的11％。
其次，俱乐部估值将会下降。上赛季，曼城总市值接近27亿美元，是全球排名第五高的足球俱乐部。欧战禁令不仅会使曼城损失4700万美元至1.0235亿美元的欧冠奖金，而且福布斯对其市值进行重新评估，预计球队的市值将蒸发3亿美元。
球队收入的大幅减少，或许将给曼城带来更为严重的影响，那就是在下一次欧足联审查中再次失败，导致欧冠再次被禁，陷入到这种循环之中。以曼城的财力，这种情况或许很难发生，但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不管怎么说，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即便最顶级的律师帮助他们上诉取的「减刑」，也会元气大伤，因此如果曼城本赛季不能夺得欧冠冠军，下一次要等很长时间。
这种压力，也势必将给本赛季还在征战欧冠的曼城众将身上增加额外的重担，而且不要忘了，他们下一回合的对手，就是欧冠经验老道的皇马，以及作为主帅出征欧冠就绝无失手的齐达内。
03、财政公平法案：公平还是平等？
如果从数据的角度来看，欧足联在实行FFP后，确实卓有成效。
在推行FFP之后的2014-2015两个财务年中，欧洲职业俱乐部的营业利润达到了创历史的15亿欧元。要知道，在FFP推出之前的2012-2013年的两年中，整个欧洲的职业俱乐部亏损达到了7亿欧元。2011年，全欧俱乐部的总亏损高达17亿欧元，而2015年这个数字减少了81%，为3亿欧元。与此同时，净负债收益比也从2009年的65%降至40%。
到了2018年，欧洲54国的顶级联赛中有29个实现盈利，总利润达到6亿欧元。从亏损6亿到利润6亿目前，有28个欧洲联赛开始自觉施行不同类型的外籍球员注册、上场人数等规则。这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本土青训、球员培养的体系。
欧足联推行FFP的一大目标，就是为了职业足球的发展能够有长期的可持续性和稳定性。从这个维度来看，这一举措卓有成效。但这一个看似公平的政策，是否也是某些团体维护自身利益的一个工具呢？
FFP的推行，收益的最大的就是传统豪门俱乐部。这些俱乐部在过去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积累了品牌、价值、财富和全球各个角落的支持者，他们享受着足球产业金字塔最顶端的利益。对于他们而言，他们不希望看到新的闯入者来与他们争夺手中的蛋糕。阿布扎比财团入主前，曼城还不是曼联那个真正「吵闹的邻居」。切尔西的前阿布时代，西伦敦球队的代表是富勒姆。
正如《足球经济学》一书所阐释的那样，金钱是决定现代足球比赛胜负的最大因素。在FFP的管理下，欧足联创造出了一个更加有利于传统底蕴俱乐部的竞争环境。在限制了这些金元足球玩家后，欧洲足球世界阶级的上升通道，也被慢慢封死，而FFP成为了巩固精英阶层地位的工具。
一个有趣的现象，自FFP推行以来，尤文图斯历史性地意甲八连冠，拜仁慕尼黑七连冠，巴黎圣日耳曼7年里6夺法甲冠军，西甲也类似，只有2014年马德里竞技一度打破了皇马和巴萨的双头垄断。即便是竞争最激烈的英超，进入前六的基本上都是我们常说的「Big 6」。
纽卡、维拉、埃弗顿想要重返荣光？即便是有财大气粗的财团在背后撑腰，但FFP让这些俱乐部有钱可能都没办法花。
所以FFP在推行财政公平的同时，并没有创造竞争的平等。这真的是球迷希望看到的吗？如果上世纪80年代就出现了FFP法案，那米兰王朝根本就不会存在。在当时，米兰经历了两次降级的惨痛教训，按照FFP量入为出的要求，米兰只能维持小本经营，根本不可能在贝卢斯科尼入主之后，完成「荷兰三剑客」这样的大手笔，进而实现复兴。
最后，足球世界还需要这些一掷千金的财团、富豪，来保持这项世界第一运动的可持续发展。毕竟，他们不只是在用金钱买来冠军和荣誉。
还是以曼城背后的阿布扎比财团为例，该集团在入主曼城俱乐部之后为整个曼城斯特城市乃至整个英国范围内的发展提供了很多帮助。
2014年6月，阿布扎比集团宣布与曼市政府签订协议，在未来十年里投资10亿英镑用于在曼市的安考茨地区新建至少830栋居民房，以提高未来这个周边居民的居住条件和生活质量。通过城市足球集团的帮助，曼市政府能够在2027年顺利完成对于升级东部郊区社区的目标。
在此之后，城市足球集团与英国政府合作建立的新曼城足球青训学院正式投入使用。在这个项目中，城市足球集团投入将近2亿英镑。而从2015年开始，城市足球集团与英国文化部合作，每年在英国30个城市150个体育中心投入共计800万英镑用于推进草根足球的发展、基层足球教练员的培训以及女子足球的普及。
加里·内维尔在曼城上一次遭到FFP处罚之后发表评论说：「作为一个曼联球员，我不希望看到曼城赢下任何一场比赛。但是作为一个曼彻斯特人，我非常感谢城市足球集团对于城市基础设施、教育和足球发展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看了上述的这些分析，我相信每个人都会重新审视、思考欧足联和FFP的利与弊。还是跟文章开头所说的那样，这些决策的出现，终究离不开利益二字。所谓的公平，也只是在当下语境出现的利益平衡点罢了。
最后，关于曼城受罚的决定，目前还不是最终结果，无数最顶尖的律师已经在行动了。目前来看，曼城俱乐部上诉的一大利好，源于欧足联所掌握的证据的片面性和不完整性，因此最终判罚会走向何处，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不过，在这样一次「史上最强罚单」敲山震虎的背后，曼城与欧足联的斗法不会结束。足球产业金字塔尖利益的争夺，更将是永恒的话题。
参考文献
1、《疯狂买买买背后，曼城究竟踩到了欧足联哪根神经》 from 内德羽则说
2、How 'leaked' emails and invoices led to Manchester City's ban from Europe From 英国《卫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