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返程不易,武汉人的漫漫回家路

“武汉是我的家,她生病了,我很牵挂,一直想回来。”

武汉黄鹤楼下空荡荡的街道。摄影:何雾

记者 | 唐俊 郑萃颖

编辑 | 沈霄戈

“今天自驾带家人回汉,进入武汉看到大街冷冷清清,我一路流泪。”2月8日,程益从湖北省黄冈市黄梅县驾车返回武汉。

武汉市长在1月26日疫情防控工作发布会上曾表示,因为春节和疫情影响,有500多万人离开了武汉。这500万人散落在周边湖北各个城镇、中国其他省市、全球各地。

尽管武汉现在是一座受困之城,不少散落在外的武汉人仍归心似箭。有的是被困在了老家,有的是外出旅游滞留外地,有的是为了回去投入一线防疫工作。

回程不易。因疫情防控,武汉自1月23日起暂停了铁路、道路、水路、民航的客运,私家车上路也受到管制。

黄冈市的周怡是武汉一名政府基层工作人员,单位要求她尽快回到武汉参与一线防疫工作。而现在进出武汉公共交通停运,周怡没有私家车,直到2月9日下午,她仍未找到回武汉的办法。

23岁女医生甘如意,为了回到武汉的医院上班,在铁路停运又无车的情况下,用了4天3夜骑自行车返回武汉上岗。

也有滞留省外的人选择乘坐途径武汉的火车,努力跟乘务员沟通,顶着众人难以理解的目光,在武汉下车。

回到武汉的路艰难而漫长。

三次办理通行证,进入武汉一路泪流

武汉作为强中心的省会城市,对湖北省其他城市有较强的虹吸效益。根据百度迁徙地图数据显示,1月23日前离开武汉的500万人中,约七成人群流向了湖北省内的其他城市。

程益是武汉一所学校的教师,每年春节一般腊月二十八左右回老家黄梅过年,正月初三返回武汉。今年由于新冠肺炎疫情,黄梅县所在的黄冈市采取了管制措施。

自1月21日回到黄梅,一家人就与亲戚约定好,今年大家庭不聚会,相互不拜年。“每天的生活就是睡觉、吃饭、从窗户向外看看,猫咪的生活规律和我们一样。”他说。

这期间,程益也在纠结——想回武汉,危险系数大,还没有办法回;暂留黄梅,心理压力大,不知道何日是归期。

大家庭群、高中同学群、大学同学群里的亲朋都劝他不要回去,说武汉很危险。

程益所在的学校因疫情延迟开学,决定开展线上教学。但所有教学资料和设备都留在武汉,这也促使他下决定回去。“武汉是我的家,她生病了,我很牵挂,一直想回来。”他对界面新闻说。

因为交通管制,只有拿到临时通行证,才能离开黄梅回到武汉。

1月30日,他打电话询问黄梅交警大队,得知2月5日之后才开始发放临时通行证,且必须居家隔离满14天,另外还需要单位发函、乡镇盖章、县交通管控组审批。

2月1日,他再次致电黄梅交警大队,听说只要单位发函即可办理临时通行证,急忙前往。

由于全面禁行,他步行一个半小时到交警大队,到了现场却发现还是需要村、镇盖章,只好再步行回村盖章,但又被要求提供回乡出高速小票证明回乡时间、从汉回乡人员登记表、回汉人员身份证等资料。由于没有提前准备,白辛苦奔波一趟。

2月5日,他找出老家杂物间里一辆锈迹斑斑的凤凰牌自行车,又找邻居借了两辆自行车,一家三口骑行十多公里去交警大队办理通行证,得到回复是“仍在等待上级文件,还不能办理”。

程先生骑行的旧自行车  受访人提供

不知何时能返汉,失望而归的程益改写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表达自己的心情:我问归期未有期,江汉愁雨涨春池,何日瘟散点明烛,桃红李白梦醒时。

2月7日,武汉市公布《防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期间在外人员返汉工作实施方案》,对武汉市民返汉作出安排:在自愿的前提下,身体健康的人员填写“在外人员返汉申请表”,向所在单位或社区提出申请,即可返回武汉。

当天下午,程益就骑着自行车来回30多公里,完成了返汉申请表的盖章,这意味着终于可以回家了。

办好返汉申请表的第二天,程益带上妻儿一家踏上了回汉之路,这天也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返程一路畅通,路上交警查看了返汉申请表,登记了两次信息,测了三次体温。

以前繁忙的黄黄高速、武鄂高速几乎无车行驶,200多公里路程遇到的小汽车不超过10辆。

下高速进入武汉市区后,二环线上冷冷清清,进入发展大道、解效大道才看到几辆车和几个人。“我一路流泪,为什么不堵车呢?现在想想,堵车也是一种幸福,愿这种幸福早点到来。”他说。

2月8日,武汉街头空无一人。受访者提供

湛江隔离14天,异乡人遇到暖心酒店

一些在疫情爆发前外出旅游的武汉人,武汉“封城”后被困在省外。“武汉来的”标签让他们时常身处尴尬境地,辗转回家路上也体会到了人情冷暖。

武汉人刘琼与丈夫和孩子1月20日乘高铁到广州,借朋友的车开到湛江游玩,随后将去海南过年。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行程,海南的酒店提前两个月已预定好。

出发前,传来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消息还没有那么严峻,因此她并没有想过取消行程。到了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她开始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果然第二天,海南的酒店就打来电话,告知她湖北人不能入住该酒店,取消了订单。此时民航铁路停运,已经回不去武汉,一家人只好继续呆在湛江。

所幸并没有因为武汉人的身份遭到歧视,湛江的酒店允许他们继续入住,不过所在社区的派出所希望他们住进专门的隔离酒店。

考虑到自己一家人身体并没有症状,并且小宝宝年龄太小,担心隔离酒店可能会增加风险,刘琼和社区协商一致继续住在原有酒店,社区派人每日上门测体温。

不过随着疫情不断发展,社区对他们越发担心,再次提出希望他们前往隔离酒店。

刘琼萌生了回武汉的想法。不过她担心自己隔离还未满14天,在路上是对其他人的不负责任。

所在社区也在考虑最佳解决方案,鉴于刘琼一家已经来湛江将近十天,同意他们继续在原来的酒店再呆4天,然后开一张健康证明,能够让他们能顺利返程。

拿到健康证明那天,酒店工作人和她一样开心,送了小礼物,还手绘了一张令人感动的祝福贺卡,上面写道“漂流在外的您和家人辛苦了,希望您和家人多喜乐,长安宁”。

酒店员工手绘的祝福卡片 受访者提供

准备启程,从广东湛江回武汉千里迢迢,有朋友好心劝她到自己家暂住。但外面毕竟不是家,刘琼不想再继续冒险。

广州的朋友慷慨地把汽车借给她。开了16个小时的车程后,刘琼一家终于回到了武汉家中。

回想这一路的经历,刘琼感叹自己是幸运的,从帮助的朋友,到接纳她一家人的酒店,到社区工作人员的理解,再到路人为他们加油。“我真的很感谢他们。”她说。

四个家庭一起游澳洲,回国分散在四个城市

春节长假,不少人会长途旅行,有人因此困在了国外。

张穗1月17日和姐姐去泰国旅游,原计划1月24日返回武汉。但疫情爆发后,已经买好票的1月24日航班被取消。

随后张穗加了一个微信群,群里都是滞留泰国的湖北人。群里的人数在不断上涨,负责人联系了中国驻泰国大使馆,由外交部协调南航包机,将150名乘客运送回武汉。

飞机落地武汉,检疫人员上机检查。受访者提供

截至2月6日,民航局已经组织了12架次加班包机,运回滞留海外的湖北籍旅客1500多名。

没有赶上包机的武汉人,只好自己想办法回国。

王丰一家三口在武汉工作生活,每年春节都去国外度假。今年和其他三个家庭相约去了澳大利亚,这是半年前就定好的行程。

1月19日四个家庭到达墨尔本,没过几天就得知武汉“封城”,回武汉的航班随之被取消,大家开始感到紧张。

2月1日澳大利亚政府宣布,非澳洲公民,过去14天到访过中国大陆的人员限制入境澳大利亚。王丰担心拖下去回不了国,大家开始计划改签到国内其他城市的机票。

他一开始想着去海南,觉得那里天气暖和,病毒传播性或许会弱一些。但海南的熟人告诉他,湖北人进入海南会统一被隔离到酒店,可能会和发热人员住在一起。

王丰放弃了去海南的选择。

后来他发现,云南省政府在1月24日(腊月三十)就采取措施,把在云南旅游回不去的湖北人,统一安排在当地酒店住宿招待,并且发热人员和无症状乘客分开隔离。

于是,王丰一家决定改签悉尼飞昆明的航班。2月3日凌晨5点到达昆明被安置到机场附近的酒店。

“我们的省长以前当过武汉市委书记,年前就专门召开政府会议,一定要作好不能回家湖北人的留置观察工作,照顾好生活。”落地昆明,海关这番话给王丰吃了颗定心丸。

与他同行的三个家庭分别去了长沙、北京、广州。一起从武汉出发,谁也没想到最后回程分散到了相隔千里的地方。

1月26日,云南发布《关于妥善安置疫区滞留在滇游客的通告》,要求各地及时解决湖北游客的住宿及餐饮问题,并发布通知要求价格应低于春节前的水平。目前整个云南有近200家安置酒店,共安置了3000多名湖北游客。

王丰一家所住的酒店,每天会将三餐统一送店房间门口,并每日发放一个口罩,上下午各量一次体温。王丰对昆明的做法表示感激。

目前,王丰在昆明隔离酒店开始远程办公。女儿每天都会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武汉的家。他隔离期间每天关注抗击疫情的进展,考虑择日返程。

刘琼一家回到武汉至今还未下过楼,他们不想为武汉防疫工作添麻烦;程益拿到了他要的教学资料,已经在为网络远程授课备课。

一场疫情,让大量漂泊在外的武汉人变得有家难回。他们中有不少人,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毅然踏上了返乡路,虽然这条路无比艰难,还充满风险。

雨天总会变晴,疫情终会过去。程益说,武汉的市花是梅花,经历彻骨之寒后,期待武汉人民能迎来新的春天。

(文中程益、周怡、刘琼、张穗为化名)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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