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宁:我把农民想得太简单了

“建筑师来农村,应该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碰撞的。”

作为一个广东人,如今欧宁已经习惯了安徽黟县的乡村生活,“我80%的时间都生活在碧山,偶尔才会去外地参加活动。”

欧宁是著名的策展人、媒体人,他所经手的深圳双年展、大声展、《天南》杂志,无一不成为了当代中国文艺生活的符号。然而他却自称厌倦了艺术圈,在2010年,他来到安徽黟县的碧山村,买下一幢老宅,并从事一系列乡村文化活动。他把这些命名为“碧山计划”。

“虽然我有很多身份,但我希望我所感兴趣的时期都能够被归结到‘农村’这个平台上。”在欧宁的设想里,类似出版、创作甚至文艺活动的组织,完全可以在互联网进入后的农村完成,况且农村本身也有许多课题,可以使其变成知识生产和文化生产的基地。

欧宁为碧山村民组织读书会,张罗举办节日,并尝试一些乡村礼仪文化的复兴。他看到一个九零后青年读《白虎通义》,在读书会上为其他村民讲解乡射礼,欧宁觉得特别好。因为欧宁的缘故,这座安徽南部的落后村落里陆续出现了先锋书店、牛圈咖啡馆和画廊。

很多人将欧宁在碧山的后现代生活视为又一次策展,或者是梭罗式的自我炒作,欧宁则强调他的出发点在于乡村建设,他认为自己受到了晏阳初、梁漱溟在上个世纪一系列乡村实验的影响,只是他的艺术圈背景左右了他能选择的建设方式。

在乡村的生活印证了欧宁的许多早已预料到的看法,同时也改变了他一些固有见解。“我发现我把农民想得太简单了。”在碧山村,欧宁见到了生活质量颇高,同时很有想法的农民,也接触了毫无教养、斤斤计较的人。他深感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不断分化、内部差异巨大的群体。

今年,在一次展览开幕时,受邀请的村民一拥而进,欧宁和助手们为村民准备的饮料瓜果几乎瞬间被抢光,而摆在一旁供人取用的杯子被彻底无视。那一刻欧宁有些大吃一惊。

更让欧宁感到有趣的是,碧山村东的居民开始就此事指责碧山村西的居民,认为这些事都是“碧西”的人干的。碧山村中的土著大多在碧西,而外来迁入人口居多的碧东往往嘲笑对方没见识。欧宁对这一系列插曲毫不反感,反而由衷觉得自己对于传统农民的想象太浅薄了。

去年年末,欧宁将生活重心放到一手建设的理农馆(School of Tillers)身上,这是他“破局”的一个手段——在此前一年时光,欧宁无事可干。恰巧,村里的居民打算将这片集体产权建筑卖给欧宁,理农馆代表了理想中碧山共同体的形象,茶室、主题图书馆、学习中心、咖啡厅,一应俱全。欧宁在教一位当地村民冲泡咖啡过程中意外得知,这位80后青年竟不识字。

这种现代与前现代的冲突每天都在欧宁的生活里上演。2014年,哈佛大学社会学研究生周韵在碧山村旅游后发表了一篇《谁的乡村,谁的共同体——品味、区隔与碧山计划》,锋芒直指欧宁。

欧宁在与周韵进行一番笔战后,再无对她本人的回应。在欧宁看来,周韵仅仅在碧山村落脚了一天,就用她学自课堂的区隔理论与自我想象对自己所从事的乡村建设大加歪曲。“一说到乡建,大家都想抢占道德制高点。”

随后,欧宁在接受界面记者郭玉洁和学者吴筱燕的联合专访时坦言:“我不是乡村拯救者。”

以经济的眼光看,欧宁在碧山所做的并非“不接地气”,他帮助村民使用Airbnb接单承包民宿生意,教农民们上网利用淘宝贩售黟县特产,他还寻找乡村中的知识分子,鼓励他们出来教育村民们基础文化知识。

但对于大资本下乡,欧宁坚持审慎的态度。“我从来不高估自己的能力,商业在农村的动员能力特别强。”但欧宁明确提出,农村需要的是“有良心的商业”。

关于碧山计划在互联网上的争论,大多产生于学界与文化界。现实里的欧宁看起来不太想继续费工夫应付了。今年来到碧山旅游的人特别多,据欧宁介绍,旅馆和民宿经常处于满员的情况。

黟县靠近同样山清水秀的浙江,浙江的县级官员对于欧宁在碧山的实验很感兴趣,欧宁告诉界面记者,他在今年夏天去了浙江台州的路桥区考察,那边的乡村基建远比安徽发达,“五十多个村庄,每个地方都有文化礼堂。但他们缺乏文化内容。”

欧宁说,他打算在碧山办一本思想杂志,通过这类项目吸引那些对中国社会以及乡村建设有兴趣的青年人来到碧山计划这个平台。

今年十月,应简单生活节的邀请,欧宁将会加入到2015简单生活节的“分享书房”单元,在10月6日的上海与建筑师刘家琨带来一场关于建筑与乡村改造的对谈。

刘家琨是欧宁的朋友,他在四川郫县设计的鹿野苑石刻博物馆是欧宁眼里难得的建筑与乡村融为一体的杰作。对于乡村建筑,欧宁一直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建筑师应该多研究“没有建筑师的建筑”。

“我的建筑师朋友很多,碧山的房子也是我自己动手来整修。”欧宁认为现在的社会已经出现了逆城市化的现象,回归乡村不失为中国人未来的一种选择。“建筑师来农村,应该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碰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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