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世界】在平壤跑马拉松，可千万别猝死哇！

2015年4月12日，

我躺在床上，心跳很快，

隐隐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睡过去了……

这一天，

我跑完人生中第一场马拉松比赛，

在平壤，

一个急救直升飞机无法到达的城市。

为纪念金日成诞辰（4月15日），平壤万景台奖国际马拉松赛于1981年创立，今年第二次向外国业余跑者开放，我成为约650名“歪果仁”、150名中国选手之一，接受超过7万平壤群众的欢呼，目睹朝鲜第二号人物崔龙海为获奖选手颁奖。

当晚，朝鲜和中国的中央电视台及多家西方媒体报道了这场赛事，作为一名曾经的新闻记者，隐藏身份前往参赛，成为新闻主角，却由于在朝鲜与世隔绝，回国后才陆续在网上找到相关报道——这一场奔跑，因为朝鲜的特殊性，一切都变得不平常，甚至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历史。

最神秘的马拉松：没有网络、电话、光亮

4月11日 丹东－平壤

早晨8点，在丹东火车站站前广场与参加火车团的跑友会合，在毛主席塑像下，举着贴上朝鲜签证的护照留影，抓紧时间发朋友圈。我有过很多次没有网络、没有电话信号的旅行，“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工作、玩失踪了”，唯独这次朝鲜之行让我感到紧张。

中国去年有上百场马拉松，全世界大大小小的马拉松恐怕有几千个，但平壤马拉松一定是最神秘的一个。许多人是在它突然宣布取消时才知道原来平壤也有马拉松，2月23日，由于担心非洲职业选手会带来埃博拉病毒，朝鲜突然宣布禁止外国选手参赛，随即宣布整个比赛取消。

更意想不到的是，3月4日，朝鲜方又宣布马拉松如期举行，只是赛事由国际田联铜标赛事降格为马拉松邀请赛，国际专业选手与职业运动员（主要是针对非洲兄弟）将不被允许参加，中国人的可以照常参赛。

至于比赛细节，只有去年参赛的几篇台湾跑者游记可供参考，具体补给站的位置，甚至是几点入场、几点开跑，都要等我们进入朝鲜，比赛前夜才公布。打开手机上的高德地图，鸭绿江那边是一片空白，就连中朝友谊大桥都没有标注，谷歌地图被墙，过境后没有网络也无法使用，我仿佛一只有夜盲症的小鸡，要去往一个没有多少光亮的世界——众所周知，朝鲜常年电力紧缺。

最多禁忌的马拉松：犯规会被拉去挖煤吗？

倒是比赛的诸多禁忌，都由中方旅行社提前传达给我们了：着装方面，服装上印刷的单个字体不能超过4厘米，商标和字母总大小不能超过30平方厘米，不能有其他国家的名字或标志尤其是美国和韩国，颜色不能太显眼，衣着不能太暴露，简言之，尽量低调，COSPLAY什么的就别想了；装备方面，不能使用有GPS定位功能的跑步手表，不能带相机，但允许带手机“听音乐”。至于Go Pro，朝方一会说可以一会说不行，我打算带上碰碰运气。

赛道沿途厕所的信息尚未得知，但旅行社再三强调，绝对不允许露天小便，像北京马拉松那样“尿红墙”。此外还有跟团游的规矩，不能脱团独自行动，不能带长焦镜头、不能随意拍照、不能带U盘……处处是雷区，一旦犯规，后果会有多严重？

最任性的马拉松：没有补给、兔子、奖牌

这是个最艰苦朴素的马拉松：补给站没有任何功能饮料或食物，只提供矿泉水，为此，我带上了朝鲜买不到的能量胶和盐丸；没有官方兔子（配速员），有几名团友自告奋勇担任兔子；没有比赛服装；没有计时芯片，我没有跑步手表，只能看手机；没有完赛奖牌，只有一张证书——要知道，很多人跑马就是为了收集奖牌。

别提补给站提供红酒、鲑鱼、鹅肝酱、生蚝的波尔多梅多克红酒马拉松，也别提完赛奖品是蒂凡尼樱花项链（由西装革履的小鲜肉站在终点捧着等你）的名古屋女子马拉松，忘记那些“资本主义腐朽”吧，这里是朝鲜！

这也是个最高门槛的城市马拉松：全马关门时间为4小时，男女选手一样，原本本届将初次放宽到5小时，但今年1月，组委会又改回4小时，理由是，体育场的观众在跑马期间会看一场足球赛，不能让他们看完球赛等太久——世界上大多数马拉松，包括北京和广州马拉松的关门时间是6小时。相比于2小时关门的10公里迷你马，2.5小时关门的半马对于没有基础的选手如我也并不轻松。

一句话，这是个最任性的马拉松。

外交俱乐部的“丰盛”晚宴：头盘是一碟只有4片的牛肉

“你可别被击毙啊！”我在手机里保存了一份“夜袭平壤”的脱团游记，刻意选择深色衣服，打算如果逮到机会也溜出酒店看看，却遭到朋友的警告。
“朝鲜的医疗条件不太好。”另一位朋友说。这也是我令我担忧的，赛前跑量太少，偏偏出发前几天还崴了脚，万一比赛时发生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95次国际联运列车疾驰过中朝友谊大桥，在新义州经过朝鲜军警一两个小时的纯人工安检，继续驶向平壤。北国早春，万物尚未生长，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农田，手机信号终于彻底消失，我进入了完全与世隔绝的时空。

到朝鲜的第一顿饭安排在外交俱乐部，一个普通朝鲜人、包括我们的朝鲜导游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入的地方。地接社朝鲜国际旅行社在欢迎晚宴上宣布，将于今年10月举行首届马息岭山地马拉松。马息岭是朝鲜第一个对外开放的滑雪场，其酒店将提供WiFi，这在朝鲜也是破天荒第一次。朝鲜看起来在一步步开放中，无论是否出于挣外汇的目的。

高规格晚宴都有什么菜？饺子、凉皮、凉拌萝卜丝、凉拌蕨菜、泡菜、凉拌面、糯米糍、炸鱼块……哇，前菜就这么琳琅满目，头盘该有多丰盛？谁说朝鲜参团伙食不好的？然而，一碟只有4片的牛肉端上桌后，我再也没等到头盘——要知道，这不是我一人的分量，是一桌10人。作为全桌唯一的女生，我厚着脸皮吃了两片牛肉。饭都吃不饱怎么有力气跑马拉松呢？那些啤酒、香蕉、苹果、饼干一箱箱运过来的团友太有先见之明了，我后悔莫及。

一位看起来很资深的跑友得知我是初次跑马，10公里也就跑过一次，说我可能会出现抽筋等“严重生理反应”，还缺乏香蕉、红牛、巧克力奶等补充能量的食物，“明天你悠着点，跑不动就走吧。”

“你别听他忽悠，千万千万别停，”我同房的姑娘却说，“一定要坚持住，我们跑全马的，都觉得停下来是耻辱。”她说，她当年没跑过半马就直接报了全马，我能跑10公里，半马也没问题的。我如同过河的小马，不知道该听谁的，又没法上网问朋友、问谷歌。比赛前夜，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踏实。

奔跑在杏花树下：7万人的整齐掌声为我加油

4月12日平壤

凌晨6点，喝了两碗稀拉拉的粥，跟团友一起登上大巴前往金日成体育场。
昨晚在黑夜中面目模糊的城市变得清晰，宽敞笔直的大道，车辆不多，沿途不乏高楼和整齐划一的居民楼，平壤比我想象中发达。而我们跑马的路线，将经过凯旋门、平壤电视塔、中朝友谊纪念碑、金日成综合大学等平壤标志性建筑，每一圈两次穿过金陵隧道、上桥、跨过把平壤分为东西两半的大同江，回到凯旋门形成一个10公里的回环，半马和全马分别跑2圈和4圈，最后进入体育馆绕田径场一周。几年前马拉松的路线还是42公里一圈，能窥视到更大面积的平壤。

当我步入金日成体育场的那一刻，汹涌澎湃的欢呼使我热血沸腾脑门发热。全世界那么多马拉松赛事，还有哪一个能聚集到7万名观众，穿着整齐的服装坐在体育场内，跟着分区指挥“啪啪啪”地打着板子？

8点30分，比赛准时开跑。太阳在云层后面若隐若现，路边的杏树花团锦簇，远郊有工厂大烟囱排放废气，但总归比霾都北京强。平壤马拉松没有商业赞助，赛道沿途也没有任何广告牌，大马路上没有车，没有垃圾，楼房外观单调而干净，阳台上没有防盗网和晾晒的衣服，大概这里一直如此干净有序，不需要像北京奥运、广州亚运那样临急抱佛脚粉刷外墙、关闭烧烤档，也不存在上海人在大街上晾“万国旗”影响市容的争议。

没有杂音的世界：一切不和谐的杂音都被精心过滤掉

这是个纯粹的世界，一切不和谐的杂质和杂音都被精心过滤掉，传入我耳中的只有脚步声、呼吸声、朝鲜歌曲和平壤市民的加油声。前后选手逐渐拉开距离，我独自奔跑着，从永生塔脚下穿过，跑进金凌隧道，跑上青流桥，跑过大同江，10公里一圈的赛道，沿途总有市民在路边伸出手跟我击掌鼓劲，就连楼房上的居民也探出头来叫喊挥手，此时此刻，很容易生出幻觉，以为自己是万众瞩目的明星。

一路有选手停下拍照，甚至跑到人行道上，跟市民勾肩搭背亲密合影，有人举着自拍杆上的手机全程自拍（尽管赛前被告知这些都不允许），也有人为了一探厕所真相，不惜花几分钟时间跑离赛道几百米、跑上跑下居民楼去上厕所。10公里迷你马的终点不在金日成体育场，不管能不能跑进关门都得上收容车，只有报半马和全马并且跑进关门，才能迎接体育场7万观众的鼓掌，为此我改报了半马。

作为一个跑步菜鸟，我最初也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态，借跑马窥视这个神秘国度，而非跑出个人最好成绩（Personal Best，简称PB），但一旦站上赛道，贴上号码牌，我真心希望，能用自己的双脚跑进金日成体育馆的大门。

小学生列队击掌：他们热情到让我分心

我以64分跑完第一圈，比计划慢了几分钟，因为那些热情的市民尤其是小学生总让我分心，想要用手机和偷偷携带的Go Pro拍下来，甚至还喘着气录了很多段口述。这几乎是我们唯一一次在平壤大街上撒腿奔跑、跟朝鲜普通人接触的机会，也已经是在这个国度能拥有的，最大限度的自由。听说在国内跑马，半程以后就几乎没有观众了，而我跑到第二圈，围观的平壤市民还是不少，似乎也都是新面孔，真不知他们是刚好路过，还是有组织的接力拉拉队。

每圈只有3个水站，一张桌子上摆着几个水杯，在平壤跑马，大家都有节约意识，要么就地喝完归还杯子，要么拿着杯子边跑边喝，到下一张桌子放下。我在第一个水站看到路边扔了一些矿泉水瓶，第二圈时，瓶子已经被清理干净。

15公里后，身材瘦小的朝鲜体校学生一拨又一拨从我身边掠过，他们比业余选手晚一个小时开跑，此时已经跑了一圈！我的脚步变得沉重，跑步APP显示的配速在5分多钟和13分钟之间起落，时间也飞快逝去。这一段没有公里牌，APP与官方距离还存在误差，我没法计算我要以怎样的配速才能跑进关门，这个时候，数学也不太好了……

最后一个水站，我诧异地看到了半只香蕉，但我已经顾不上吃，顾不上跟那些热情高涨的孩子们打招呼，带着歉意掠过他们伸出来的稚嫩手掌。

2:25:27，我终于看到20KM的标识，努力迈开步伐奔向体育馆，大门还敞开着，我已经听到欢呼声了！几只手指末端隐隐发麻，我知道那是心脏供血不足的信号，挺住，不要抽筋，不要晕倒，不要猝死！

成绩单是空白：全人工计时，乌龙百出！

4月14日平壤

“你跑进关门了吗？”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等了两天后才领到的参赛证书，成绩栏为空白。

那天，在欢呼雷动中冲进体育馆，准备加速跑完田径场那最后400米时，裁判员把我拦下了。根据冲刺前后手机上的照片和录音纪录推算，我应该是踩着点跑完的，但我少跑了400米，这到底算完赛没有？

没关系，好些比我快几分钟、十几分钟的半马选手包括关门“兔子”都没成绩；有人跑了那400米，有人没跑；有人在第一圈后被拉进体育场，成为“半马冠军”。临近关门，还未跑第4圈的全马选手都被拉进场，得到“漂亮”的PB，也有人跑了2圈，被当成跑半马的拉进去，绕场一周后又出来继续比赛，以至于失去了冲刺三甲的机会。

全程由300多名裁判纯人工计时，而10公里、半马和全马的号码牌完全一样，导致乌龙百出。我甚至应该庆幸拥有一份空白的成绩单，作为参加奇闻不断的平壤马拉松的最佳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