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何润萱
进入网文行业27年，吴文辉发现，自己面对的情况有点出人意料地复杂了。
这大概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五或第六个转型期，从难度来说，似乎比不上当年创立网络文学商业模式，但眼下竞争环境却要复杂得多：免费阅读、短视频、其他知识类产品，他发现自己很难找到一个明确的竞争对手，但竞争无处不在。
“找不到一个抓起来就觉得是竞争对手的那种，但你发现大家似乎都在一起竞争。”在对话中，阅文集团CEO吴文辉不自觉地将这种竞争格局称为“危机”，其关键之程度堪比2013年再创业之时。
但时代也给了阅文新的机会。在影视行业这两年生态回调之后，阅文这一类的上游文学公司重要性凸显：作为最接近IP源头的人，他们在整个项目中话语权逐渐提高。IP并未失灵，人们只是更需要理解IP的人了。根据云合数据，由阅文和腾讯影业等出品的《庆余年》播出25天，正片有效播放的市占率仍然以13.4%遥遥领先，《从前有座灵剑山》收官之后也依然没有跌出前十。
加之去年收购新丽，过去远离下游影视生产的阅文距离内容生产更近了一步，在成长路上迎来一个转身时刻。这个身位的调整，或许将帮助阅文从单一的文学集团成为真正的IP合伙人，进而拥有更全产业链的娱乐布局。
这两年来，吴文辉常在演讲中提到的一个对标案例是漫威，因为后者同样拥有海量IP并成功实现了庞大影视宇宙的建立。成为像漫威一样的“IP合伙人”，这是他二次创业之后的最大野心。
在文娱行业的下半场，阅文的加速才刚刚开始。
文学公司的逆袭
年底《庆余年》《从前有座灵剑山》等古装剧接连释放，人们开始注意到，这些作品的背后都站着阅文。过去几年，影视生态不太好的时候，上游的文学公司就成了一个倒手经营者：版权一次卖出之后，几乎对作品丧失控制权。但随着影视行业今年的生态回调，吴文辉注意到，他们开始更注重原著了。
“客观来说，阅文的作用会比前几年重要一些。比如说，新丽后来我们收购了，之前版权交给它们这边做，因此《庆余年》做的过程当中我们这边会参与更多一些。”吴文辉认为，阅文对内容和IP的理解能力，是作品能够火的根本原因。“有很多人会质疑，‘IP+明星’的方式不行了，我是否还要买IP？还有必要吗？但这两年，对内容本身有感觉，并且把这个作品按照内容特色、特点开发出来的作品，其实取得了不错的成功。”
《庆余年》
改编过程中，阅文除了保持和制作部门的一个项目沟通，还建立了一些固定联动的日常机制，比如讨论之前制作方定下的IP、推荐之后有改编可能的新作品。
最早期他们和影视公司的合作更像买方市场，但现在已经逐渐变成阅文主动做一些推荐，影视公司也更愿意听取建议。他们推荐的多为腰部作品，是那些没有光鲜的标题和最大众的人气，但也最容易被错过的佳作。这种底气一方面来自于吴文辉“网文大佬”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来自于阅文的内容团队。这些网文编辑的从业经验大部分在10年以上，阅文集团资深内容专家、原创内容部高级总监杨沾告诉毒眸，一个可供参考的行业标准是：起点旗下的基础责任编辑跳槽之后基本都可以升任主编。
另一方面，网文公司的地位崛起来自文学和影视剪刀差的不断缩小。
柠萌影业总裁陈菲曾对毒眸表示，在影视行业的大IP基本都是十年前积淀的，而经过这几年的狂飙突进的开发之后，影视行业开始陷入周期性的的“IP荒”。此时的上游文学就成为了再次被注意的蓝海。而在2019年6月公布的百度小说风云榜里，排名前20部的网络文学作品中有17部出自阅文，占比85%。与此同时，阅文还在通过庞大的内容引擎不断地更新着这个数字：根据2019上半年财报，阅文平台上有780万位作家和1110万部原创文学作品。
此外，一个不易察觉的助推趋势是文学用户逐渐成熟，汇入视频用户行列。根据艾瑞的《中国在线阅读行业营销报告》，在线文学因其阅读自由及类型丰富的鲜明特征，受众普遍年轻化，24岁以下的95后占比最高，达到31.4%。明年这批最的年轻读者即将25岁，进入影视观众的主流舆论场（在线视频占比最高的人群为25-30岁的用户），他们的喜好将对影视行业产生新的影响。
《从前有座灵剑山》就是一个典型案例。这部改编自创世中文网同名小说的剧集，虽然有着修仙的传统设定，但文风搞笑，更受年轻人喜爱。制片方之一腾讯影业告诉毒眸，这部剧的用户甚至向下触达到了16岁的观众群。
“现在大家看《从前有座灵剑山》，穿越、搞笑，特别是里面的无厘头，这些东西在过去很多时候其实是不被认同的。”吴文辉说，这种变化主要是因为更年轻的用户群成为了核心用户群，“像现在《庆余年》受欢迎，但也许10年前要说改编，没有人会认同它值得改编。”
也正因如此，吴文辉现在更关注年轻人喜欢看什么，因为他们的喜好才是未来。
“目前我不是特别担心外部竞争对手。相反，我会更关注00后、05后的用户会喜欢什么，如果他们不喜欢看现在的内容，我可以提供什么更新的内容给他们吗？”
到IP中去
过去，吴文辉常常说到的一句话叫阅文的价值总会被看见。这个价值在今天看来，指的就是IP理解力。但前几年影视行业浮躁的时候，多的是拿到IP就上马的人，不正常的快速回报更让这份理解力的价值被大大低估。
何为IP理解力？在对阅文的采访中，毒眸认为这其实可以拆解为三部分：理解网文体系、理解作品、理解作者。
《庆余年》的编剧王倦被网友称为神编剧，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的改编技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原著爱好者。在媒体采访中，王倦透露自己在看了一大半之后才察觉到《庆余年》是搞笑之中藏着悲剧内核，“他（范闲）想做的所有事，都会被压着，被沉着，前一半所有的光环都在他身上，但当这些光环最后一个个被抽走后，就要去面对最冷酷的世界。”
阅文集团内容运营总经理杨晨还记得，过去两年有不少拿到IP项目的编剧并不是很看得上网文，只是他们嘴上不说。这种心口不一当然无法改编出好作品，但网文编辑们却早已习惯了在海量的线上文字里穿行，默默修炼内功。
“编辑行业跟其他文创行业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方法论，但有些东西确实是一致的。网文的核心点，或者说整个大众文艺的核心点，其实都一样：一切为用户而做。这是网文最大的核心价值观。”杨沾说。以起点的编辑们为例，在目前社区化的阅读环境里，编辑甚至可以通过读者的反馈颗粒化到每一句话是否符合用户的需求。
在线文学的巨大产能也训练了这些编辑们速读的能力，平均每天200本网文的浏览量，让他们对一部作品去芜存菁的能力更加高效。“影视行业的模式和运行机制跟我们不太一样，网文不可能每个编辑、主编或者总编每天都要给你200种意见，但是影视就会有这个问题，因为它的生产和运营模式就决定了可能投资人有意见，导演有意见。这对于提升自己的内容理解能力还是有影响的。”杨沾说。
不仅如此，相比最后才拿到剧本的编剧，网文编辑们是和IP一起成长的，不存在“时差”。“有一群编辑在那边出主意，另外他可以直接联系作者，随时和作者沟通。同时还有很多一路跟上来的资深读者，包括副版主这些人。”杨晨告诉毒眸。
杨沾就曾经“妙手回春”过一个作者，一开始这个作者跟风写了一本搞笑类型的小说，笔调十分生硬，但杨沾发现他在描写人际关系时颇有特色，可能是在社会阅历上有一定见识，就建议他写了一本以人物为驱动的新作。后来这个作者成为了阅文的白金作家，整个阅文集团的白金级作家也不超过40位。
在前两年各种大IP屡屡失灵时，影视行业常常会感叹是网文难改编，但杨沾觉得这并非全部是网文的“错”，因为能够有资格被影视化的作品就意味着已经是优中选优，是经过读者筛选的故事，而在线文学的用户和在线视频一样同属泛娱乐，可能会有偏好，但不会有绝对壁垒。
“在我们看来，没有什么不能改的，核心只是说你能不能基于原著的精神不变再去改，而不是一直纠结于你这个穿越的、科幻的，好像‘金手指’有点厉害，不太好改。这个我觉得是买椟还珠的感觉了。”
理论上来说，上述理解力并非阅文的独家秘笈，任何一家文学公司都可以用相同的方法复制，但阅文的规模效应已经加持了这份IP理解力：从2018年的全年业绩来看，最晚上市的阅文反而是领跑行业的那个，营收达到50.38亿元，年复合增长率为81.33%；掌阅和中文在线的营收则分别为19.03亿元和8.85亿元，仅为阅文的数分之一。
漫威之路漫漫
眼下影视行业气候转换，对于有着内容能力的阅文来说正是一个调整身位的好时机，吴文辉就在前不久的公开演讲里提到：全量用户的大IP将继续强化影响力，中国的“钢铁侠”和“美国队长”将由此诞生。这并非天方夜谭：《庆余年》从12月2日连续占据网络霸屏榜第一，高峰时的市占率达到51.01%，这一同期表现甚至超越了去年的剧王《延禧攻略》。
但阅文也面临着一个老问题：从文学到影视，中间仍然有一定的传导时间。在过去，这个传导时间主要是文学和影视行业的时间差，现在是阅文在文学和影视业务上的弥合时间。
比如，阅文在今年的上影节推出了包括《全职高手之巅峰荣耀》大电影、《淑女飘飘拳》在内的数十部自制影视项目计划，但阅文的出品标签尚不够鲜明。这或许是一家UGC公司在尝试PGC业务时必经的转型阵痛。
《全职高手之巅峰荣耀》
而在和新丽的融合方面，采访中，吴文辉也诚恳地告诉毒眸，现在还是属于“摸索”，“双方的认知，如何在同一条线上？在目前还是属于试探的阶段。”
有业内人士认为，一个折中的大胆办法是成立单独的二级影业部门，比如起点影业，通过内容属性的人才直接控制影视产品，但新问题也会随之产生：腾讯影业、阿里影业都是集团层面的部署，有腾讯印记的阅文可以有自己的二级影业部门吗？何况，起点或者红袖，也都不足以代表整个阅文。
吴文辉在今年3月接受《深响》采访时提到了一个更有可能的模式：IP工作室。“在未来，当IP开发变得更加的跟下游更加紧密，我觉得可能有一天会变成纵向的单个IP和其他三个内容为核心的这样一个小组来进行一些相应的开发，我们其实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也许未来我们针对一个IP成立一个工作室来专门针对他来做事情”。
针对IP本身来运营，也更符合吴文辉口中对标漫威的未来图景：在迪士尼，主题乐园、体验馆和面向消费者的业务（零售商品和版权收入）通常占其总营收的一半以上。理论上说，单点IP的深度开发会比传统的上下游链接要更有效率。
但吴文辉并不着急，因为他觉得眼下还没有能足以如此深入开发的IP。这一点他对毒眸也提到了，“从根本上来说，我觉得不需要详细设定时间表，但我觉得这种沟通、交流应该会很快。随着《庆余年》这样一些好的案例出现，我觉得大家对于合作会更加有信心，合作的推进也会变得更加容易。”
当然，这些问题对于现在刚刚转身的阅文来说似乎还有点太早了，在今年上半年，它才刚刚实现战略业务的明显变化：根据财报，其版权运营业务收入达12.2亿元，同比增长280.3%。而与此同时，与新丽的融合也给它带来了一些怀疑的声音。
去年8月，阅文公告将以不超过155亿元收购新丽传媒，以现金与新股相结合的方式进行结算。不过，彼时新丽只获得了15亿元现金和26亿元的股票，剩下的部分取决于它在2018年-2020年的业绩。然而新丽仅在2018年完成了3.24亿元的净利润，并未达到约定的5亿元；而根据2019年上半年实现净利润0.96亿元的成绩来看，今年的约定实现也堪忧。去年的业绩会上，新丽管理层对外称，未完成业绩的原因主要受下半年影视行业政策变化以及渠道排播等多种因素影响。
在采访中，吴文辉并没有避讳这个问题，他提到季节性和监管因素是任何影视公司都不可回避的问题，但有优质内容能力的公司才是寒冬里可以捱过的人。
“包括新丽，包括阅文，因为阅文还要向很多公司出售版权，本身也会受到影响。政策不是针对阅文，也不是针对腾讯，而是面向全行业的。当寒冬到来的时候，最有准备或者说准备最充分的人才可以挺过寒冬。以阅文和新丽的能力，反而在寒冬当中可能是更有成长的公司。”
从上一个互联网时代开始，吴文辉就是一个稳健风格的企业家，彼时他确立了起点的商业模式是单章收费而不是广告分成，就有人认为他是一个保守型的老板，但在和毒眸的访问里，吴文辉反复强调了一个词：长期。“从战略性收购本身来说，我们看的是未来长远的合力。过去这两年，更多看到是新丽年收入、对赌，诸如此类的这些情况。今年大家可以看到《庆余年》这样的一些案例，明年我们还会有类似的产品。大家可能慢慢会理解，阅文的IP加上新丽的制作能力，最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也许还可以想得更多一些，范围更广一些。从长期来说，我相信大家会慢慢理解收购的事情。”
就像吴文辉本人的风格一样，阅文也被外界认为是不太有攻击力的那种，只是缓缓输出自己的内容。
但“长期”战略的结果正在被验证。距离公告收购新丽一年零四个月之后，一个不错的信号是，《庆余年》之后，新丽的《精英律师》也上线播出，开播一周已迅速攀升至电视剧霸屏榜第一。
《精英律师》
也有用户注意到阅文在内容上的持续深耕——微博上的推书博主“安迪斯晨风”发现，起点中文网的编辑在一票免费阅读的APP里品味堪称“阳春白雪”：因为其他站内的畅销作品风格越来越相似，题材也令人咂舌，比如不知何时流行起来的女婿文（指主角当上门女婿，不但继承对方资源还能娶到白富美老婆）。杨晨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们对于内容的原则一直就是全量式的，不完全追随热点。
影视行业的沸反盈天或者寒冬似乎都不对这些“IP合伙人”造成真正的影响，吴文辉每天还是会抽出一个小时看网文，他最近坚持看完的一本网文是宅猪的《牧神记》，花了整整两个礼拜。杨晨除工作之外，自己爱看的是冷门竞技类的小说，虽然没有节目的画面精彩，但在书里可以弥补中国人不能成为NBA统治者的遗憾。
最接近作者们的杨沾觉得，IP合伙人这个身份并不需要外界来界定，他们只是在给读者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好坏才是最重要的，而故事的传播从来无弗远届。
由于正文篇幅有限，且诸多精华问题并非文章主线，下面放出毒眸与阅文集团CEO吴文辉的对话实录（经过编辑删改），供各位参考：
谈价值：理解IP
毒眸：阅文这种上游公司在整个影视制作里，您觉得可能到什么时候会有比较大的话语权？
吴文辉：目前来说我们的影响力会逐渐增加，未来更多的话语权可能体现在我们自己参与，或者参投的项目。一般的IP作品，主要授权为主，授权之后我们会和这些公司保持密切沟通。相对以前来说，现在公司对IP本身的价值、意义等会更重视一些，以前，他们可能并不是特别关心。
毒眸：我注意到您之前说，阅文的价值会慢慢被大家发现。您刚刚说到对IP的理解，算是阅文的一个核心价值吗？
吴文辉：我们这家公司，本身是一家内容公司，最核心的团队就是内容编辑团队。这些编辑，很多都是10年以上的从业者，对这些内容有着深度的理解，而且他们的阅读量非常广泛。如果让他们做一些下游影视、游戏的事，对大家来说比较跨界，但是谈到作品本身，这个团队是最理解的。前几年，整个IP市场，大家对IP的使用并不是很好。我们希望未来成为像漫威这样位置的公司，把我们对内容、IP的理解，将把控能力发挥出来，也许有一天也可以像漫威那样做自己的系列产品。
毒眸：这中间有一个衔接问题，阅文有理解IP的能力，新丽有制作能力，收购新丽有一段时间了，这两方面融合得如何？
吴文辉：应该说，目前还处于不断尝试和试探当中。包括从《庆余年》这样的案例大家一起进行探讨，包括后面建立沟通机制，固定的选题、会议流程。我们觉得现在还是处于试探或者摸索的阶段。
毒眸：这个试探您认为还需要多久？有没有具体的时间表？
吴文辉：从根本上来说我觉得不需要详细设定时间表，必须要在多久完成。但我觉得这种沟通、交流应该会很快，随着《庆余年》这样一些好的案例出现，我觉得大家对于合作会更加有信心，合作的推进也会变得更加容易。
毒眸：王倦是既在文本层面又在影视层面都比较有理解能力的人，王倦是怎么出现在这个项目里的？
吴文辉：具体的可能需要问曹总（注：新丽传媒董事长曹华益）。我们一直在寻找这种既懂网络文学，同时又懂影视行业的人，确实很难。一方面这种人很少，另外一方面你会发现，这些人都创业了，并且做得很好。比如《陈情令》那个公司。
毒眸：阅文和腾讯影业，是竞合关系吗？
吴文辉：主要是合作关系，我们也会提供大量IP给它，包括《庆余年》这样的产品，他们也会参与到项目当中。其实我觉得，市场的规模、容量非常大。我们两家，即使加上新丽传媒，在这个行业仍然不是很大的分支，更多还是应该合作。
谈新丽：“包袱”还是长期资产
毒眸：收购新丽之后也有一些相对负面的声音，您会觉得这是暂时的情况吗？
吴文辉：我觉得这是一个战略性的收购。从战略性收购本身来说，我们看的是未来长远的合力。过去这两年，更多看到是新丽年收入、对赌，诸如此类的这些情况。今年大家可以看到《庆余年》这样的一些案例，明年我们还会有类似的产品。大家可能慢慢会理解，阅文的IP加上新丽的制作能力，最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也许还可以想得更多一些，范围更广一些。从长期来说，我相信大家会慢慢理解收购的事情。
新丽传媒最新官宣的电视剧《斗罗大陆》
毒眸：有一个所有影视公司都不可控的问题，就是政策问题。这也是新丽遇到的一个实际情况，阅文也要考虑一些政策上的监管。这方面您如何考虑？
吴文辉：监管的风险，相对来说是影视行业面临的比较大的挑战。包括新丽，包括阅文，因为阅文还要向很多公司出售版权，本身也会受到影响。政策，不是针对我们一家的，不是针对阅文，也不是针对腾讯，而是面向全行业。当寒冬到来的时候，最有准备或者说准备最充分的人才可以挺过寒冬。以阅文和新丽的能力，反而在寒冬当中可能是更有成长的公司。
毒眸：想让外界看到比较大的成果，您觉得还需要多久？
吴文辉：成果会一点点体现出来。当然，我也不会强求，一定要捏在一起做什么，从市场和大家努力的角度出发来看怎么做这个事。我相信，随着大家的磨合变更好之后，合作项目会越来越多。相对来说，阅文拥有非常非常多的IP，对新丽来说，只要认真挑选，就一定会选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只不过现在我们需要寻找对它来说最适合的IP。
毒眸：您觉得新丽的气质是怎样的？我们的IP库当中，有哪些（作品）的气质、类型是比较适合的？
吴文辉：新丽，从一开始就可以看到，整体的制片风格相对来说比较倾向于头部，这几年做的大部分产品，也都是行业头部项目。无论挑选项目也好，还是自己筹备、制片也好，题材、内涵方面会有自己的独特坚持。总体来说，还是更多瞄准头部、精英风格的内容、IP。
新丽传媒近两年出品的部分剧集
毒眸：腾讯影业也想做头部，兄弟单位都想做怎么办？联合出品？
吴文辉：我觉得这中间合作的空间比较多。包括新丽，它想做的项目，可做的范围和它可挑选的余地、空间还是蛮大的。
谈文学：生产速度没问题
毒眸：影视行业出现一个问题，一些大IP不断翻拍，作为观众而言，非常需要新的东西。之前罗总说，一个IP的生长需要10年，那么新的IP是否生长出来了？文学的速度是否可以跟得上影视行业的消化速度？
吴文辉：对我来说并不是特别担心这个问题。我们平台上拥有的优质内容数量非常多、非常广，筛选范围也非常多。影视公司现在挑选的IP，很多是5、6年甚至7、8年前的。再看今年的IP，像今年头部的《诡秘之主》，在新浪微博上整体用户量、访问量非常非常高，非常独特，受众面很广。从普通人到高精尖的人才，你会发现我们平台上的全新内容，并没有被排斥。
毒眸：我有个问题，阅文之前很多超级IP还是偏男频的，什么时候会有超级女性IP？有想过打造吗？
吴文辉：我们平台上女频的顶尖IP其实蛮多的，包括之前《步步惊心》、《扶摇》、《琅琊榜》。可能影响力方面，大家觉得晋江更受欢迎一些。其实，我们这边女频内容改编的量也是非常大的，只不过很多人不知道这是我们的。
《琅琊榜》
毒眸：前两天我们自己有一个论坛，平台就说，现在很努力在把男频文改成女频剧，因为整个剧集市场受众还是女性。您刚才的演讲，也说男频、女频之间的壁垒会逐渐地消失？
吴文辉：我觉得会。比如猫腻的作品，包括《庆余年》这部作品，之前是男频的，但是男性用户、女性用户，各一半左右。
谈业务：内容公司无需心急
毒眸：阅文现在有两个业务，一是在线服务，二是版权运营。在线收入方面，受到免费阅读的冲击。但就像前两年的影视行业一样，如何避免有的时候发生劣弊驱逐良币？
吴文辉：从整体市场来说，免费进入到这个市场，肯定会对我们有冲击，对我们的整体收入、整体用户都会有影响。但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更多是内容型公司，不是流量型公司，包括这个行业也是，是内容型行业，不是纯流量性的行业。我相信我们的内容优势，可以在后续的过程当中逐渐发力，重新把市场再扭转回来。
毒眸：您认为免费阅读的商业模式不成立吗？
吴文辉：我觉得从两点来讲。从目前来说，包括我们也好，市场上所出现的一些竞争对手的情况来看也好，除非它拥有其它大平台给它的额外低价、免费流量，否则我觉得免费市场目前要想盈利很难。我不确定未来几年免费市场有没有可能继续会存在，如果市场出现特殊的机会，比如新的广告形式，新的广告单价的变化，如果这些东西出现了特殊的变革，也许会让商业模式重新进入盈利。
毒眸：阅文也做了“飞读”，什么样的内容可以被划到免费内容当中？
吴文辉：市场上已经有大量免费的产品，大家用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这些内容对于普通用户来说比较粗浅，相对直白。从创作的手法或者是文字功底来说都比较薄弱，目前来看，免费市场的内容还是相对入门的内容为主。
毒眸：阅文做“飞读”，会是一个很重要的产品？还是常规防御性产品？
吴文辉：从目前来看，相对来说还是一个防御性产品。从现有的情况和未来的情况来看，可能在未来免费市场会存在机会。所以，我们也会做这样的产品，并且做更多的用户，摸索其中可能存在的商业模式。如果说这个市场真的进入盈利周期，我们可以快速在行业当中进入，而不是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毒眸：刚才说到整个大盘在上涨，但是阅文的用户增长没有么快。我其实也看到另外一部分的讨论，因为现在的时代缺少超级IP，包括《步步惊心》、《扶瑶》，都是若干年前的IP。是不是因为这种缺失，才无法带来用户的增长？
吴文辉：不是这样的。大家对超级IP这件事本身会有误解。按照10年前，现在每月的新增作品量级来说，现在是以前的7、8倍，我们整体内容量并没有减少。但是在当时，当内容数量并不那么多的情况来说，用户口味相对来说会比较集中，会出现一部作品覆盖50%、70%的用户。所有人都会怀念，那个时代有一部作品特别特别红，这可能是会出现的。但是当我们的作品数量增长7、8倍，用户数量也增长10多倍，再说想要一部作品红到50%、70%的用户都特别喜欢它，其实有点难。
特别是年轻用户，95后、00后的用户个性化特别强烈，以至于现在很难出现像当时那样，出现70%覆盖率的作品。但是相对来说，我们作品整体内容的质量和整体多样性来说，其实比当年有巨大的提升。
另外一方面，新增的新锐95后、00后的作家和读者们，他们所带来的整体规模数量，可能和原来年龄比较大的用户群之间，略微会有一点点区隔。可能会形成大家对内容的不认同。
《2018网络文学发展报告》
毒眸：现在主流的影视观众，可能年纪还是会比读网文的大一些？中间会有一定的代际差异？
吴文辉：会有一定的代际差异，现在的年轻用户，特别是95后、00后的用户，看电视的比例其实不高。和以前碰到的情况一样，这是时间的问题。当你逐渐往前递进一步，新的用户群成为主要核心用户群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会对内容（感兴趣）。像现在《庆余年》受欢迎，但也许10年前要说改编，没有人会认同它值得改编。
毒眸：资料显示，长视频被短视频的时间侵蚀非常严重，但网络文学就大盘而言影响不大。
吴文辉：也有影响。但两个产品之间还是有蛮大的差别。我也是一个用户，我每天要刷1、2小时头条，再刷1、2小时的短视频，但不影响我看小说。从时间来说，这两者至今可以分开，很多碎片化时间，我会去看小说，晚上整段的时间我会刷视频，其实两者之间的时间分割不一样。两种的体验也不一样。一种体验，就像是你看电视剧；另外一种体验是你沉浸在异世界里面，在那里飘，你不知道周围是什么，这是不同的。
毒眸：之前翻资料看到一个讨论，有人更想把网络文学变成一种数据化的东西，阅文似乎还是更强调编辑、人性化。您会更看中哪种？
吴文辉：我觉得两者都要侧重。我们是一家互联网网络文学公司，所以我的第一属性是内容，第二属性我是一家互联网公司。既然我是内容（为主），就要讲求内容的独特性，更深的其实是人性、审美、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不是技术完全可以实现的，所以我需要编辑和重点作家。
其次，我是互联网公司，现在的内容非常多，780多万本书，删掉完全没有价值的，也有几十万、上百万本之多，我有上千万的用户。你喜欢这个内容，我有几百种内容，我怎么给你？我给你推荐的你可能不喜欢，这就需要通过技术的方式想办法去分析、了解，把我觉得最好部分筛选出来，推送给你，这就需要技术实现。
毒眸：推荐功能的精确率可以达到多少？
吴文辉：说实在，我觉得还不是非常令人满意。现在很多公司，包括淘宝也在做智能推荐，我们也在做。但我觉得我们的难度要比他们大很多，你买牙刷和电视机，这是完全可以定性的。但是这本书到底属于什么类型的书？这个定性相对就难很多。有可能两个编辑看同一本书，观感是不一样的。
毒眸：这种定性难度会比影视作品更高？
吴文辉：会更高一些，因为文学更抽象，而且我的内容更多，上百万部的书。这时候，里面的区隔会比较大。对于一个电视剧来说，量可能是千级、万级的级别，这时候是不一样的。
我们下一步会和（一些推书博主）进行合作，寻找更多愿意推书、爱好书的人，把他们之间关联在一起，我们帮他们商业化，想办法让他们更好地推荐书。目前来说，虽然智能很厉害了，但我们发现再智能的一个方式，都比不过你的一个朋友向你推荐一本书。很多的读者，很多时候觉得我在上面找不到书看，找我周边的朋友问，你有什么可推荐的？这种推荐反而很准。
谈决策：一切围绕用户
毒眸：阅文现在已经是很大的一家公司，在网络文学体系当中，一个公司已经发展到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不是在一个赛道中和所有人抢了，这时候决策，如何保证它的转向是对的？
吴文辉：确实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问题。但我自己觉得，关键是大家的初心、原点是什么。相对阅文而言，所做的行为和业务，是围绕着内容本身，如何能够有更好的内容产生。比如，我们要扶持更好的作家；如何更好地做智能推荐、分发，诸如此类的东西；以及更好把内容变现。这种变现，除了你的付费阅读之外，更重要的是你把它变成影视剧、游戏，让他从原来的千万级价值，变成亿级、数十亿级。我希望它未来有一天，也许可以变成几十亿这样的量级。
毒眸：我感觉漫威和阅文还是不太一样的，为什么您会选择漫威对标？
吴文辉：路径上，我们有值得向它学习的地方。漫威，是漫画公司起家，下面有几百个漫画IP形象，但是盈利很差。通过和迪士尼的合作，完成了转型，它把纸面普通的IP形象，变成了电影、电视上非常光鲜、独特的人物形象，利用周围的片子，把它变成一个全球知名的IP。《钢铁侠》（漫画）的商业价值，可能是百万美金级别的，但是现在在全球是数十亿价值的。我们过去积累了上百万部的内容，可能也有一些非常不错的作用，什么时候能够把它变成全球喜欢的经典符号？我觉得它的路径值得我们学习。
《钢铁侠》（漫画）
毒眸：我很感兴趣，当初关于起点的商业模式的设定是单章收费而不是广告分成。您的个人管理风格会是稳定或者偏保守的吗？
吴文辉：我不知道算是保守还是稳定。我觉得我会更追求长期性。我认为付费商业模式具有非常长的长期性，可以给公司源源不断创造商业价值。广告、版权，我认为随着整体环境可能会发生波动，同时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突然中断掉，这不利于公司长期经营。
毒眸：作为网络文学资深人士，这是你们遇到的第几个行业转型期？
吴文辉：第五、第六个。2002年，我们第一个建网站，不知道是否可以算。2003年收费，2004年我们被收购，2006年面临中文在线的挖角，2008年（成立）盛大文学，2010年面对中国移动，2013年再创业。2013年倒没有这么大的危机。现在算一个。
毒眸：现在的危机是什么危机？
吴文辉：这次的危机来自于免费，来自于短视频，来自于新用户，其实是非常复杂的状态，你很难找到非常明确的对手，你发现环境变了。你找不到一个直接的竞争对手，把它竞争掉就好了。很多来自业外，很多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如果按照一个标准说，这些都是，你会发现（小红书、B站）都是。如果你说要达到一定的标准才是的话，你会发现一个都不是。找不到一个抓起来就觉得是竞争对手的那种，但你发现大家似乎都在一起竞争。
毒眸：您解决危机的办法是什么？
吴文辉：还是回归本质，创造更多内容。我相信一切的根本原因，都是用户行为，用户的年龄等等发生了变化，我们的内容可能没有那么吸引人了。那么现在就需要找到更好的内容，想办法让它变得更吸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