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朋克不擅起早，好像晚上从来不睡，所以早上5点还徘徊在汉正街。
晚上刚吐完的心脏空空荡荡。
及时出摊的豆皮专为他们准备，三块五一份的豆皮恰好是再来一瓶的价格，肉丁豆干糯米，吃到的东西远比其他的同价的早餐丰盛。
黄金糯米融化在满嘴酒气里，一夜的躁动都被消解，像一颗事后烟，品完之后，回出租屋安然入睡。
豆皮，是武汉的独门冲，与热干面一起，可并称武汉人的东西二宫，有时同时想吃二者而胃并不具有双飞的实力时，会扔枚硬币做决定，一如皇上晚上的翻牌。
相比之下热干面太多太滥，满大街都是。口味也和所有武汉流行的食物无异，咸、辣等重口味，吃得多了，反倒习以为常。
豆皮则是武汉食物界的以色列，蛋皮，糯米，青葱，在重口味世界拥兵自重，隐隐的香味就像嫂子一样勾人。这是真正的冲突。
朋克式的武汉人迷恋着这种冲突，至少是我熟知的那些。他们喜欢吃豆皮，就像喜欢听不完的生命之饼。
仄逼的老吉庆街，密集的蛛网般的电线，被熏得黑黝黝的卷闸门，路边铺满油污的排水沟，烟熏火燎的烧烤炉子，还有随便挂在哪个支架上的白炽灯……
在这里吃早饭叫“过早”。
每经过一个店门口，热情的武汉嫂子满脸堆笑，恨不得捥上客人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拉，“兜里坐，兜里坐，味道好得很，价格便宜……莫走沙!”
三块五的定价对于武汉这么一个巨大的城郊结合部来说不算低。
但这样的钱显得非常超值，因为三块五带来的绝对不止豆皮本身。
那些光着膀子边豆皮边吹比的男食客，一定是武汉人，他们对这里的环境习以为常，旁边的上班的车辆跑得再精彩卖力，他们可以视而不见，专注地扯白(武汉话，聊天的意思)。
而那些穿着整齐，眼光中充满好奇的食客，多半是外地人。这里的一切——市井、喧嚣，浮躁，甚至低俗。
在技校厮混的小天，每天的“过早”就是吃一份儿三块五毛钱的豆皮。
只花三块五就能把自己喂饱一整天绝对是天大的好事。真朋克哪儿吃得起周黑鸭，豆皮才能有效地填饱小天的肚子。
攒下的钱就可以买件二手皮衣，吹一辈子的牛逼。
武汉人“过早”有一种特别怪的习惯，就是端着豆皮到处吃，甚至在公交车上。
536路，号称朋克子弹，从光谷创业街开出，一路奔驰呼啸，直至汉口火车站，行车之猛像极了这座朋克城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只要开四十分钟。
巴士在齐屌深的水塘中冲刺，随时愤怒的司机偶尔对着窗外一同飚车的渣土车，吼一嗓子“个婊子养的”，车厢里的乘客端着豆皮稳如泰山，在这辆“朋克子弹”上淡定地咂摸滋味。
武汉人既有北人之蛮，亦有南人之狡。
跟世界上许多的美食比，豆皮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佳肴。
但他的稀罕在于他只存在于武汉。
豆皮的制作要比热干面更需要狙击手般的耐心，所以好吃的热干面易寻，而好吃的豆皮却有些寥若晨星。
豆皮的好吃完全在于老板这个人是否带劲儿，不带着一条金链子，剪个光头，哪里做得出好吃的豆皮。
每天只卖20锅，卖完收档，则是“黄记”豆皮的摊主老邓夫妇的礼仪。
往往早八点不到即售罄，所以这锅豆皮前永远排着长队。
吃货这么多，互联网一传播，来了不少人指点老邓做大做强，做连锁，搞外卖，老邓谁都不理，直接把招牌摘掉了。
早早卖完豆皮的老邓说：苕比（傻逼）想钱想疯了，老通城的豆皮（国家级老字号）就是做大做强做死了，有些东西只能小国寡民、小家碧玉，跟鸡巴一样，大了强了坏事就上门来了。
俨然是武汉人的教科书。
四十好几的老邓夫妻卖了24年豆皮，在武汉锅炉厂老宿舍的老三栋也扎根了12年，老邓说还准备再卖12年。
武汉有四分之一的面积是水域，到处可以看到人游野泳，剩下的四分之三永远都在施工；却有着全国数量最多的大学生，成了春运中入境客流最高的城市。
要在这样个性鲜明的城市以外找到好吃的豆皮并不容易。豆皮不像烤鸭，算不上什么有名的食物。也没有什么文化意义。但在武汉，和弥漫在市井的商业俗气混杂一起，便格外给人一种土俗土俗的感觉。
其他的地方太难做地道。小天走过的地方不算多，北京上海江浙东三省，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试图去找找豆皮。偶尔有但是太难吃，完全不是那个味道。
小天现在每天在北京吃豆浆油条心里却总在想着豆皮。就像他昨天晚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怀念武汉摸过手的那个姑娘伢。
武汉之外的豆皮，都是一种背叛。
***
更多内容，可关注公路商店网站：www.ontheroadstor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