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图像小说作者克里斯·韦尔:当坏人很容易,成为好人要付出努力

在新书《拉斯蒂·布朗》中,克里斯·韦尔用自己的本名塑造了一个混蛋角色,在《卫报》的专访中,他谈了谈自己创作的动机以及用漫画讲故事的乐趣。

图片来源: Chris Ware

2001年,漫画家克里斯·韦尔(Chris Will)的图像小说《吉米·科里根》获得了《卫报》的首作奖,这是历史上漫画书首次获得英国文学大奖。在这方面,韦尔扮演了一个类似先驱者的角色,他的作品展现出了图像叙事的微妙、复杂和严肃——这是它们对主流文学文化展开攻势的第一步。

韦尔的第一本图像小说《老屋记》以1975年发生在他故乡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一所学校的一些小事为基点展开。小说讲述了一位徒有虚名的霸王小孩和他生活中的其他几个人物彼此交织的故事。正如韦尔的读者所期待的那样,这本书充满了忧郁又精确的剧情和描绘。

2004年,韦尔客座McSweeney公司,并为之编辑了一期漫画。彼时,他说漫画“不是一种类型,而是一种发展中的语言”。在《拉斯蒂·布朗》(Rusty Brown)印刷版出版之前,我们讨论了他的工作方式以及这门“发展中的语言”现在的状况。

萨姆·莱斯:《拉斯蒂·布朗》收集了许多不同的故事情节。你认为它是一个连贯的单一作品吗?

克里斯·韦尔:我总是计划把它做成一卷,但我不负责任的写作方法失控了,遂决定与其写一本大部头,不如把它分成两本书。另外,等到我写完的时候,纸质读物可能都不复存在了。但我至少知道其中的一半还能作为实物存在于某处。我最喜欢的书都具有杂乱和繁复的特征,从《战争与和平》《白鲸》到《尤利西斯》,我的目标是创作出类似的结局——尽管是用成千上万的彩色小图,而不仅仅使用文字。

萨姆·莱斯:《拉斯蒂·布朗》中的人物和他们的宇宙与你其他作品的世界有什么联系?有没有一种让他们共同生活的线索呢?

克里斯·韦尔: 书中有一个小提示,它都和吉米·科里根有关,虽然不明显,但它还与《老屋记》以及其他两本我一直在慢慢研磨的书有关。然而,这一切对于地球的转动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老屋记》
[美] 克里斯·韦尔 著  孙侃 译
浦睿文化·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8-1 

萨姆·莱斯:你——或跟你同名的角色——在书中作为一个人物出现了(不过,在这本书设定的时候,我猜你应该比他更接近拉斯蒂的年龄)。所以这本书有自传性吗?是以何种方式进行自传描述的?通过介绍“克里斯·韦尔”这个角色,这本书想要做什么?

克里斯·韦尔: 我需要一个混蛋角色,这我自己就可以扮演。当然,去刻画并不意味着去赞同,尽管在我的小说谱系中充满了人类令人厌恶的一面,但这个角色可能是其中最没品、最自欺欺人的一个——他从被我升华之后的贪欲冲动,以及他人提供的想象中成长起来。对于读者和艺术家来说,漫画就像是一面纸镜子。所以,当我把一个长得像我但其实不是我的人画出来的时候,就仿佛一个可怕的人正在盯着我看,这是一个有用的心理实验。一切都是为了了解世界,最重要的是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每一代人都有他们不道德的地方,文化和习俗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缓冲作用,但现在我们看到的是,这种缓冲迟到已久。如果说唐纳德·特朗普当选总统有一丝意外流露的益处,那就是他让我们都敏锐地意识到了美德在欺骗和支配力量面前的脆弱。要成为好人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而变成坏人则无需吹灰之力。

萨姆·莱斯:你对你的角色有什么感觉?是去理解和原谅一切吗?

克里斯·韦尔:我试过,但我不总是成功。我想去爱所有人,尽管这听起来很疯狂。我真的相信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善良的冲动,这种冲动可以通过艺术和同情增强,我个人认为艺术和同情应该尽可能地表达同样的意义。

《吉米·科瑞根:地球上最聪明的小子》
[美]克里斯·韦尔 著  陈鼐安 译
新星出版社  2015-11

萨姆·莱斯: 你呈现给读者的人格是极其害羞的,而且过分自谦。你的作品被淹没在大量的赞誉之中,这会让它无法维持原有的姿态吗?

克里斯·韦尔:在接受了人们的盛赞后,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真诚,但我绝没有产生不真诚感。我有些嫉妒那些不受自我怀疑困扰的作家和创作者,但我也认为他们是有一点疯狂的,不管怎样,我们可能都在这方面有很多准备,即厚脸皮似乎不会长在薄脸皮上。不过,我自己的舒适并不重要。漫画作为一种复制艺术,总是会回归到垃圾的状态,我认为这是让漫画被清晰地认识、批判地阅读的关键。它没有写作或绘画固有的声望,因此每次都必须以自己的方式赢得声望。

萨姆·莱斯:你能说出这部作品——或你的任何一部漫画——是怎么开始创作的吗?你是从人物小品、情景还是情绪开始的?你是怎么计划漫画故事的?你在页面的设计和传播方面是如此细致和精确,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将空间思维和叙事思维结合起来的。

克里斯·韦尔:我作品表面上的一丝不苟只是来自于尽可能清晰的阅读体验,以及哪些我所了解到的生活中的纠缠不清的体验。我有大量的笔记和想法,它们告诉我故事的发展方向——或者更糟的是,那些与故事“有关”的想法——但当我坐下来画画时,它们都会被抛到脑后。然而,当我注意到我的画出现在纸上时,它们最终会以无法被预测和控制的方式联系在一起。我相信艺术家的职业不是把一种结构强加给艺术,而是让它来建造它自己——如果你让它自由,它就能自由。

这本书主要以我小时候就读的教会学校为背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在学校里呆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多。房间、走廊和孩子对我来说肯定比我自己的家和房子更熟悉,即使它们与我现在的生活中的人和细节不协调,它们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克里斯·韦尔 摄影:Jeremy Sutton-Hibbert/Getty Images

萨姆·莱斯:你为什么要用非常小的面板和字体呢?这是减缓读者阅读速度的一种方式吗?

克里斯·韦尔: 我不是想要打破可读性的限制,但从叙事的角度来看,它是一种试图获取似乎无穷无尽的记忆和细节的方法,这些记忆和细节在我们的脑海里不断地开启和关闭,同时也指向一个人所看到的宇宙的精细的复杂性。而且,我不希望读者觉得我已经放下了这份工作——既然宇宙在这方面从未让我失望过,我也不应该让它失望。

萨姆·莱斯:有时,“成人漫画”和超级英雄/滑稽杂志/流派类型会被二分。你的作品似乎反映了前者对后者的兴趣,它们是与日常生活、耻辱世俗相反的一种幻想。你喜欢听那种故事吗?那样的幻想能带来什么呢?

克里斯·韦尔: 小时候,我因为看超级英雄漫画而被取笑,但长大后我对它们失去了兴趣。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不安却并不惊讶,这些东西已经成为美国主流文化,成年人可以从它们那里找到令人满意的消遣。神话故事不会很快消失,而对我来说,正常的人生已经是如此奇怪、感人和复杂,不用再将之放大,就让我很高兴了。

萨姆·莱斯: 你作品的一个大主题似乎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以及联系的失败)。这是你写故事的原因吗?

克里斯·韦尔:我们都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联系在一起。一条因果链将我们从亚原子水平提升到了思维领域,尽管它显然是由粒子的相互作用产生的,但不知何故似乎也对物质世界有影响,其复杂性令人费解。我觉得这种巨大的不可知让人非常放心,尤其是它看上去毫无意义。

漫画中的拉斯蒂·布朗

萨姆·莱斯:你(或“克里斯·韦尔”)在书中说,我们之所以感到“厌倦的混乱”,是因为我们成为主角的欲望被挫败了。这和你的经历有什么关系吗?

克里斯·韦尔:就像《老屋记》试图写一本没有开头和结尾的书一样,拉斯蒂·布朗试图写一本没有主角的书,尽管书名令人尴尬。但在另一本名字令人尴尬的书中,白鲸也不是主角,而是一个其他人都在绕着它转的东西。拉斯蒂·布朗只不过是个令人讨厌的孩子,他碰巧在1975年的一天与一个随机三维空间中的人无形地捆绑在了一起。

我深信我们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尽我们所能想象其他人的生活,最终目的是理解和同情别人。当我们做梦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无意识地这样做了,或者当某个混蛋在高速公路上将我们拦住要求搭车时,我们会有意识地这样做。但小说可以起到辅助的作用,书籍不能告诉我们如何生活,但它们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想象如何生活。

萨姆·莱斯:能谈谈你在作品中对童年时代的向往和怀旧吗?

克里斯·韦尔:对大多数人来说,童年记忆都有一种奇怪的、挥之不去的芬芳气息,因为这些经历中的一部分是在语言结构之外积累起来的,也是我们最不需要“计划”的时刻,一切都是崭新的。于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童年记忆之中,到处出现的闪光点伴随着令人欣慰的感觉,提醒我们自己实际上可能是怎样的人。它们都是成年感受的一部分,即我们学会了压抑(如果不是彻底扼杀的话),但在极度痛苦或困惑的时刻,我们仍然会再次出现这种感觉,我认为这就是活着的原始感觉。

萨姆·莱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做你想做的事情的?你是否很快找到了自己独特的声音/风格?

克里斯·韦尔:无论我的声音有什么独特之处,它都只是我从我崇拜的作家、艺术家和漫画家那里窃取到的技巧、观点和方法的结合体,我将它们与自己的失败相融合,它们就像一把钥匙,插进我平平无奇的人生钥匙孔。上大学时,我修读文学和艺术课,目的是弄清文学漫画会是什么样子。在那之前,我研究漫画的历史,基本上是从模仿中学会的,在那之前,我画一些关于和妈妈和祖母共进早餐的图片故事,所以我想我几乎总是知道我的人生要做什么。

韦尔设计的《卫报》独家封面

萨姆·莱斯:哪些事情只有漫画能做到,而其他讲故事的形式无法做到?

克里斯·韦尔:对我来说,这种形式似乎比其他任何视觉语言都能提供更多印象、记忆和思想,这些印象、记忆和思想都是同时发生的,它以最接近真实意识的方式覆盖所见所想。作为人类,我们有一种非凡的超能力,那就是闭上眼睛,在做梦或阅读传统小说时反复体验,我们看的不是书中的文字,而是“看”自己想象中的画面。漫画在两者之间一个尴尬的地带发挥作用,利用记忆工具来模拟对当下的感知,而我只是尝试利用它,将内部的世界带到外部,而不是相反。

(翻译:冷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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