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徐和瑾去世:他在他的船上满载着所有过去的珍宝

在近一百年的时光里,完成《追忆似水年华》的中文全译本几乎是中国文学界的一桩世纪之梦,目前唯一的全译本来自译林出版社1990年集15位翻译家集体翻译而成的版本,而它并不能让热爱普鲁斯特的翻译家们满意。

2014年,72岁的翻译家周克希在完成普鲁斯特长篇小说《追寻逝去的时光》(即《追忆似水年华》)第1、2、5卷的翻译工作后,决定停止翻译这部伟大作品的其余四卷,这一决定是他在深思熟虑下做出的,翻译这部作品对于精力和体力的要求逐渐让年事渐高的周克希感到灰心。他引用法国作家的一句话描述自己心里的遗憾:“人生太短,普鲁斯特太长。”

时隔一年,2015年8月15日,另一位普鲁斯特作品的译者、75岁的法语翻译家徐和瑾去世于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这一消息令中国的文学爱好者与翻译界感到震惊,人们纷纷在社交网络上表达了对徐和瑾翻译事业未竟的遗憾,并再次使得《追忆似水年华》的翻译工程成为议论的热点。

《追忆似水年华(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代表作,也是20世纪法国文学的高峰。这部长篇小说卷帙浩繁,分为7部15卷,共4000余页,计有200万字。凭借这部小说,普鲁斯特得以与乔伊斯、卡夫卡一道成为现代派文学的三座高山。自1906年动笔写作,直到1927年才完成最后一部《重现的时光》的出版,那时已是普鲁斯特去世五年后。

在中国,对于这部作品的热爱从法文版本出版时便开始萌芽于文化界与学术阶层,从民国时代起,徐志摩、金岳霖、李劼人俱对普鲁斯特的作品不吝溢美之词。让中国的普罗大众能够有机会广泛见识《追忆似水年华》这一法兰西大国手之作的宏伟愿景也使许多精通法语的文学家和翻译家向普鲁斯特晦涩艰深的辞章发起挑战。终20世纪,完成《追忆似水年华》的中文全译本几乎是中国文学界的一桩世纪之梦。直到1990年,译林出版社集法语翻译界15位译者之力,耗费8年时间推出了中文世界迄今为止唯一的全译本《追忆似水年华》。在那次翻译工程中,徐和瑾参与了第七部的翻译,周克希则负责第五部的翻译。

普鲁斯特的小说涉猎知识面极为宽泛,故事人物线索繁复,语言也不易理解,最让翻译家头疼之处在于普鲁斯特思想复杂,即便词语与长句均可背诵如流,也很难体会到作者想表达的真实意图。在译林推出的全译本小说中,自第一卷出版开始,关于小说文本、注释的内容的不同理解便在译者群体里引发争议,不同法语版本带给各自译者的影响使得每位参与翻译工程的翻译家或多或少对于其他部分的翻译成果难以认可,这直接促成了周克希与徐和瑾两位译者后来独自重新翻译《追忆似水年华》。周克希的私人翻译工程成果见于2003年,他出版了第一卷译本《去斯万家那边》,并且将原本深入人心的书名改译为《追寻逝去的时光》,这更加符合法语原意,但引发了争议。第二年,徐和瑾自行翻译《追忆似水年华》的计划也开始启动。

到2010年,周克希完成了第二部《在少女花影下》的翻译,这一进程大大低于预期,也促使周克希提早翻译自己最为熟悉的第五部《女囚》——这也是译林版中他负责翻译的部分。第五部完成出版后,周克希正式宣布放弃翻译计划,逐渐将重心转向安徒生与柯南道尔的重译工作。

而徐和瑾直到去世前仍在着手《追忆似水年华》第五卷的整理与翻译工作,此前十年,前四卷已经顺利完成翻译并出版。在徐和瑾的原计划中,小说的独立全译本将在2017年前完成,但猝然离世使得这一切化为泡影。在翻译第五卷的同时,徐和瑾还利用半年时光翻译了研究普鲁斯特的通俗读物《与普鲁斯特共度夏日(Un été avec Proust)》,这一介绍普鲁斯特生平的读物将在不久与中国读者见面。而徐和瑾早年翻译的由安德烈•莫洛亚(André Maurois)写作的《普鲁斯特传》也在近年经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再版面市。

译林出版社的编辑张媛媛在徐和瑾去世后告诉媒体,徐和瑾住院期间仍在和出版社沟通《追忆似水年华》的翻译出版事宜。接下来,译林将会和徐和瑾的家人、学生共同商酌,对未完成的第五卷进行整理出版工作。

徐和瑾的去世让人想起学者菲利普•科尔布(Philip Kolb),科尔布从1970年代开始便致力于普鲁斯特笔记和《通信集》的拼凑与编辑,这一工程堪称壮丽,煌煌二十一卷的普鲁斯特研究材料让科尔布本人竭尽心力,他为完成这部书的编辑而搜集了四万张卡片,最终去世在文集出版前的1992年。未竟的名山事业总使人顿足,科尔布、徐和瑾、周克希们都是那类对普鲁斯特饱含热爱的人。他们留下的文化财产使人想起普鲁斯特在《驳圣伯夫》里写下的话:“他在他的船上满载着所有过去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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