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界】从《哪吒》到《罗小黑战记》:国漫离崛起还有多远?

本周的『思想界』,我们关注影片《罗小黑战记》与央美展览“达·芬奇与他的艺术群体”引发的争议。

记者 | 罗广彦

编辑 | 朱洁树

『思想界』栏目是界面文化每周一推送的固定栏目,我们会选择上一周被热议的1至2个文化/思想话题,为大家展现聚焦于此的种种争论与观点冲突。本周的『思想界』,我们关注影片《罗小黑战记》与央美展览“达·芬奇与他的艺术群体”引发的争议。

从《哪吒》到《罗小黑战记》:国漫离崛起还有多远?

从《大圣归来》横空出世,靠着逆天的口碑创下国产动画电影票房纪录开始,人们就期待国产动画电影能够重新崛起,走出小众圈子并吸引更多观众。今夏《哪吒之魔童降世》以近47亿票房冲上中国影史票房榜第二的惊人表现,又让人们觉得国漫复兴仿佛近在眼前。

下一部“爆款”动画似乎很快就出现了。《罗小黑战记》于9月7日正式公映,此前两周的点映已经为它积攒了8.9分的豆瓣高分,而它作为连载近十年的动画剧集所积累的深厚粉丝基础,更让公众对其充满关注。大家都好奇《罗小黑战记》能否票房大卖,继续缔造国产动画电影的奇迹,抑或凭借它独树一帜的2D画风开创国漫的全新道路,接过《哪吒》的接力棒,开创中国的“动画元年”。

与《哪吒》一样,《罗小黑战记》在各个网站均收获了好评,截至目前其豆瓣评分依然在8分以上。但在票房表现上,它却似乎没有《哪吒》那么气势若虹:首日上映近4500万票房,上映九天破两亿的成绩虽已相当出色,但对比后者首日即达到1.39亿票房的火爆仍然相去甚远。大众对《罗小黑战记》的评价也逐渐由一开始的交口称赞转向质疑与批评:它的高评分缘于它是一部真正优秀的动画电影,还是由于观众对国产动画的宽容?在《哪吒》的成功之后,国漫又应该如何借着这股东风,真正实现崛起?

《“罗小黑”为什么成不了爆款》一文中,作者认为《罗小黑战记》没有达到理想中的成功,正是因为该片粗糙的世界观设定与叙事。主创们想要传达的价值观在逻辑上不能自洽,观众也因此不能被故事打动。影片并不像《哪吒》那样以人们熟悉的传统文化题材为背景,无法让观众迅速理解影片的文化背景与人物形象,需要花费更多力气,才能让观众进入影片的叙事当中。而影片中生造的“灵质空间”“空间系”的陌生设定,更让粉丝以外的观众一头雾水。

更重要的是,设定的不成功,让主创在讲述故事时的合理性以及想要传达的价值观的感染力都变得可疑。影片中妖精与人类明明是不同种族,但却与人类极为相似,除了长相和法术不一样,它们与人类没什么区别——没有独特的文化传承,也没有特殊的生活习性。在影片中,当人类社会逐步蚕食妖精的生存空间,后者要么伪装自己适应人类生活,要么就在无人之地隐居,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反派角色的风息夺回家园的诉求似乎完全是正义的,而正派角色想要和平相处的诉求反而让人疑惑。这让全片想要传达的价值观不断摆荡:前半段不断展示的美好山川、万物有灵的治愈画面,似乎是要传达环保的概念,而到后半部分却让位于和稀泥的和谐共处——对于人类在环境破坏问题上犯下的过错,以及要求妖精牺牲利益等问题,却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正视与反思。

《罗小黑战记》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

而主创们想通过罗小黑传达的“打破异类偏见,与不同族群共存”的价值由于叙事的粗糙,同样失去了说服力。在影片中段,小黑与无限在路上的叙事模式,类似于好莱坞的萌娃+大叔的公路片模式。在这部分,小黑本应完成情感与价值观的双重转折,调和自己的身份认同以及善恶观。但一方面,这部分的叙事节奏实在太过拖沓,充满了卖萌、搞笑、同性暧昧等情节,让许多观众失去耐心;另一方面,在这段旅程中,人与妖的整体对立并没有得到深刻的刻画,直到最后,小黑也没有对自身身份的认知觉醒,终极之战中,也缺少不被认同的异类冲破种族隔阂的意味,因此,全片想要传达的“不同族群和谐共处”的价值观也缺乏说服力与感染力。

国漫的崛起与否,当然不能从一部动画电影的剧情中观察出来。但《罗小黑战记》的叙事模式与人物塑造的套路,其实反映了国漫更深层次,也更容易被忽视的普遍问题。“枪稿”公众号撰文指出,《罗小黑战记》与《哪吒》的出现的确说明中国动画电影在不断进步,但其实它们在创作方面并没有创新,与上海美术制片厂的时代相比,而今中国动画电影的地位依然只是纯粹的学习者和跟风者,包括人物关系与矛盾结构都套用了已被好莱坞反复验证过的最经典的模式。例如在角色架构上,两部电影采用了流行的“双主角CP”的设计,利用角色性格的反差与主角间的暧昧情愫吸引观众,并且将角色的外化特征放在内涵和丰富性之上,简化为高冷、软萌或亦正亦邪的形象。虽然这些面孔充满特色,但放在电影中却显得过于任务清晰,分工明确,人物本应具有的复杂内涵就无从体现。这些略显陈旧的叙事套路在国内尚且有情感加成,但将作品放到国际上就无法产生同样震撼的反响,这或许就是《哪吒》在海外放映票房遇冷的原因。

与此同时,近期不少海外动画电影都令人眼前一亮。《蜘蛛侠:平行宇宙》给我们带来了全新的动画电影的创作理念与风格,杂糅着游戏与互联网对动画的冲击,让动画电影变得更加复杂多样;Netflix的《爱、死亡与机器人》则展示了丰富的创意题材与人才储备。在海外动画电影狂飙猛进的背景下,作者指出,国漫不能只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应该在吸收先进技术与理念的同时,在叙事方式与美学风格上走出属于国漫自己的道路。

除了具体的内容创作层面以外,对国产动画电影产业本身的讨论同样值得关注。

《罗小黑战记》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

《罗小黑战记》制作人丛芳冰在接受公众号“三声”的采访时指出,“国漫崛起”需要行业与市场的成长。国产动画电影目前没有建立足够成熟的行业生态,这限制了动画制作的产能,即使是不断刷新影史纪录的《哪吒》,它的成功也是建立在参与人数超过1600人的“人海战术”上。《罗小黑战记》的制作团队试图用外包的方式缩短制作周期,然而国内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内容无法与原片实现风格统一,反而导致了制作成本上升。

其次,中国的国产动画市场环境并不成熟,风格强烈的动画电影陷入“叫好不叫座”的困局,这同样制约了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从2015年的《大圣归来》开始,动画电影已经向观众展现出独特的表现力与丰富的想象力,因此也逐渐摆脱“低幼”的标签,吸引到更多观众,但像《罗小黑战记》与《大护法》这类独特的类型化电影,观众可能就兴趣缺缺。但只有同类型的内容的市场显然是不健康的,只有多元化的市场环境,才能让动画电影在内容、表现形式与美术风格的方面有更广阔的实验空间。

“达·芬奇与他的艺术群体”展览:后真相时代的艺术作品

9月12日,“达·芬奇和他的艺术群体”展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展览从达·芬奇与达·芬奇画派的师承关系这个角度入手,展出了达·芬奇与他的学生以及追随者的绘画作品共计30件。

这样一场看似极具学术价值的展览,在尚未开幕之际就受到了关于作品真实性的质疑。有网友和自媒体指出展览中所谓“达·芬奇真迹”是假画,其他达·芬奇学生及追随者作品也有不少技法拙劣,因而对央美美术馆的学术公信力提出拷问。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和意大利驻华大使馆文化中心主任、文化参赞孟斐璇在展览开幕当日对相关质疑作出了回应,有意思的是,他们并未对作品的真伪问题作出直接回答,而是给出了更多的解释。那么,本次展览的展品究竟是真是假?抑或,在所谓“后真相时代”,艺术作品的真假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首先对展览提出质疑的是青年画家、中央美术学院校友尤勇,他在微博发文指出有参展作品是假画。他称此判断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展出的达·芬奇作品无论从笔触、风格、构图等艺术鉴赏角度来说,都与目前已知的达·芬奇真迹大相径庭,而展览中号称是他的学生与追随者的作品风格,也与他们的传世作品有许多不同;另一方面,此次画展的策展人尼古拉·巴尔巴泰利(Nicola Babartelli)在学术界并无声望,其过往展览也曾多次被专业人士批评。

图片来源:雅昌艺术网公众号

尤勇公开而直接的质疑掀起了轩然大波,也很快引起了媒体的响应。公众号“抄尼玛艺术”顺藤摸瓜,指出策展人Nicola Babartelli的确有许多可疑的地方:首先是本次展览的封面作品《达·芬奇自画像》是2008年在意大利南部小镇阿切伦扎新“发现”的一件达·芬奇作品——其发现者与所有人正是Nicola Babartelli。这件作品在意大利被称为“鲁卡尼亚画板”(Tavola Lucania),Nicola Babartelli曾携这件作品出现在不同的展览现场,但有不少专家质疑其并非达·芬奇原作。意大利艺术史学家维多利奥·思嘉尔毕(Vittorio Sgarbi)曾极力反对这件作品在都灵展出,甚至扬言要告到议会去。2013年开始,这件达·芬奇自画像多次出现在中国的美术馆、博物馆的展览中,但画作似乎在细节上经常发生变化,有时候是木板油画,有时候是布面油画,有时候是木板蛋彩,有时候帽子上有一根白毛,有时候帽子上没有白毛……Babartelli的身份也一直在发生变化,在一篇新闻报道中,他被介绍为“意大利文化部官员Babartell(芭芭戴尔)”。作者还指出,如果查看Babartelli所供职的博物馆,会发现其设施简陋,并且与达·芬奇的研究并无关系。

而在《把达芬奇气活过来?可能只要在央美办个特展就好了?!》一文中,作者庄泽曦以相对专业的角度审视了展览中的画作,他认为,从技术上来看,这些作品完全不可能是真迹。例如展览中有两幅据称是达·芬奇爱徒沙莱的画作,在作者看来,从这两幅画作中丝毫看不到达·芬奇手把手教给沙莱的“晕影法”技巧。相反,如果将其与中国明代油画家所绘的《利玛窦像》进行对比,能够看到两者均有文艺复兴时期油画初学者习惯画法的痕迹。这个发现,让作者对整个展览作品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达·芬奇与他的艺术群体”展览上展出的沙莱作品《神圣对话》

庄泽曦又对展览中号称是“达·芬奇原作”的一幅《男子头像素描》进行了研究。他发现这幅作品曾于1988年和2007年两次出现在苏富比的拍场,第一次它被描述为“达·芬奇追随者作品”,第二次它被描述为“16世纪伦巴第画派作品”,而售价仅有12000英镑。作者据此发问,“所以,这真的是达芬奇的原作吗?”

面对舆论此起彼伏的质疑,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接受采访时称,此次展览是对达·芬奇及其学生和追随者的研究展,因此以开放性的态度展出作品,存在学术争议的作品会标注“(传)”的标记。并且,此次展览是与意大利的“达芬奇逝世五百周年国家委员会”合作举办的,在画作的筛选和判断方面主要由意大利方来负责。部分作品的真伪有待证实,并将在未来公布相关的学术研究资料。

为展览致辞的意大利驻华大使馆文化中心主任、文化参赞孟斐璇的反应同样耐人寻味。他介绍说,在全世界,公认的达·芬奇原作名画一共是17幅,珍藏在全世界的11个博物馆,移动不了,“为了纪念达·芬奇举办的画展,需要从另外的角度去切入,这一次的主题就是‘达·芬奇与他的艺术群体’。”

孟斐璇介绍称,早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对于达·芬奇的画作的需求量就非常大,因此很多达·芬奇的学生都会以达·芬奇的风格进行创作并出售给收藏家,后来,他们被称为达·芬奇学派。这个群体最成功的阶段是在达·芬奇刚去世的时候,几十年后,市场慢慢开始退热,而随着模仿又模仿,重复又重复,作品本身的价值也在不断降低。这次展览中也有不同风格、水平的作品。“一个群体的水平有高有低,画作的水平也有高有低,但是不管水平高低,是这些徒弟们把达·芬奇的绘画风格普及到大众之中。”

对于展品的真假,孟斐璇并没有做出回应。他表示,喜不喜欢一幅作品,纯属个人意见。权威专家、科学家与普通人对画作好坏、真伪的意见都不一样,听从谁的意见也都该由自己做决定。

这种对画作的本真性的模糊态度不禁让人想起同样据称为达·芬奇真迹的《救世主》引起的风波。《救世主》同样是新近“发现”的一幅达·芬奇作品,尽管其真伪一直存在争议,但在2017年11月15日的拍卖会上,它依然以4.5亿美元的天价成交,创下了单幅画作最高拍卖价格记录。据悉,这幅作品的买家是沙特王室成员,它原本计划在阿布扎比卢浮宫(Louvre Abu Dhabi)建成开馆后作为镇馆之宝进行展出,但在2018年9月展出日临近之际,馆方又宣布活动取消……这幅作品曾经创下天价记录的作品,就这样,神秘地消失在公众视野之外……

卫报撰稿人Charles Nicholl在《世界上最昂贵画作的秘密》中这样解释《救世主》的谜团:而今,艺术品的本真性与它能带来的金钱利益息息相关。但事实上,文艺复兴时期的许多作品通常是以绘画工作室形式集体合作完成的,绘画大师只会参与其中的小部分创作。另一方面,在《救世主》出现在公众视线的早期,许多专家并不认为这幅画是达·芬奇的亲笔画作,而且该画在被发现后,还进行了许多“价格高昂”的修复工作,或许既得利益者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将一幅文艺复兴时期集体合作的画作“达芬奇化”。

2017年,达·芬奇名画《救世主》在伦敦佳士得拍卖行展出 图片来源:Kirsty Wigglesworth/AP

因此,这幅画真实的作者或许永远无法得知,或许这正是达·芬奇不为人知的作品,或许这是经过许多人在不同时空的集体创作的产物。央美这次引发争议的展览,似乎也正如《救世主》一样,是后真相时代的达·芬奇作品,是对当代艺术品本真性的另一次嘲弄,或者正如卫报的文章所写,“达·芬奇的灵魂正在享受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来源:界面新闻

广告等商务合作,请点击这里

未经正式授权严禁转载本文,侵权必究。

打开界面新闻APP,查看原文
界面新闻
打开界面新闻,查看更多专业报道

热门评论

打开APP,查看全部评论,抢神评席位

热门推荐

    下载界面APP 订阅更多品牌栏目
      界面新闻
      界面新闻
      只服务于独立思考的人群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