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瑫亲身解密GQ报道团队

GQ报道招人的第一个标准,不是业务能力,不是从业经验,而是他是否真的喜欢做特稿这个事儿。

文|刺猬公社 石 灿

编辑|叶铁桥

一篇叫《上海爱情故事:一个老来单身的女人决定恋爱》的文章拿到了腾讯谷雨奖。6月20日下午5点,这个消息在特稿圈子小范围炸开。

这篇文章出自国内特稿顶尖团队“GQ报道”之手,作者叫杨眉,编辑是康路凯,作者对一位老来单身的相亲者进行采访,文章贯穿了中老年相亲社会的情态,故事关于孤独、欺骗、衰老、死亡和爱情。而谷雨奖由腾讯方面联合发起,致力于挖掘特稿领域最具专业水准的稿件作品。

GQ资深报道编辑康路凯(右二)在谷雨实验室举办的一个写作沙龙上

“谷雨奖评选三期,GQ报道获奖两次,谢谢腾讯和评委们 ”。何瑫把获奖信息转发到朋友圈,业内不少知名从业者都点了赞。上一次GQ报道获谷雨奖,是在4月,那篇文章写了“一家只卖滞销书的书店”,作者叫刘敏,编辑是靳锦。

何瑫是这几位编辑记者的上司,是《智族GQ》编辑副总监、GQ报道负责人,也是前几年活跃在特稿写作领域的明星作者。但自从去年以来,直接署他名的特稿作品少了。他转身做全职编辑,很多新锐记者从他负责的特稿团队里涌现出来,在市场和业内都得到了认可。至今,GQ报道团队有9人,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传统媒体经历,他们年龄跨度从80后到95后不等,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代表作。

何瑫

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很好奇,GQ报道团队的内容生产流程是怎么样的?GQ报道团队做内容的驱动力是什么?何瑫最近在思考什么?从执行到管理,他是如何度过的?他会刻意培养团队文化吗?……带着一串疑问,刺猬公社在6月24日晚,当面与何瑫进行了交谈。以下为何瑫的自述。

被任命为编辑副总监之后

我入职《智族GQ》是在2013年7月,到现在正好六年,过去几年一直在做报道方面的事情。去年7月,我从总主笔变成了报道总监,今年初升为编辑副总监。

这背后是一个工作职责的转换,原先的职责相对单一,一门心思写出能够代表GQ水准的报道就够了。但现在,我的工作主要是,想办法成就团队里的每个人,帮他们创造写出高品质报道的环境。与此同时,GQ报道团队还和GQ品牌部一起打造一个叫做GQ Focus的IP项目,它的形式非常多元,创意没有局限,核心点是打破编辑部和读者之间的界限,让双方在线下发生连接。

从记者到编辑的过程中,在编辑稿件层面,基本上没有需要专门去调整适应的阶段,因为我原先担任总主笔的时期也不是一个纯记者,已经做了几年长报道编辑,对GQ报道的编辑流程、方法、标准都已经比较熟悉了。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还是克服了不小的困难,主要是在工作节奏上。GQ报道过去以杂志为主要载体,原先的工作节奏是以月为单位,但自从去年6月,GQ报道的公众号上线后,工作节奏直接切换到了以小时为单位了。

打个比方,如果说整个GQ报道部门是一个节点图,以前我只处于一个支线节点上,与编辑和采访对象点对点对接。现在不是了,我处在一个多线程多头绪的交叉点上,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要关注和处理的头绪大大增加。这时,对一个人的工作耐心、抗压能力、处理事务的条理性、时间管理能力等等都有新要求。

这还是有挺大挑战的。

6月26日,GQ Focus邀请新裤子乐队成员彭磊、庞宽、赵梦及摩登天空CEO沈黎晖四位嘉宾,现场分享他们的经历与感受,图为何瑫

去年七八月份,工作强度很大,整个人免疫力急速下降,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不间断地生病,全身各处都是炎症。后来开始锻炼身体,才把整个状态调整过来。直到现在,我对自己的作息,都有很严格的要求,想要保持一个比较健康和稳定的生活工作状态。

今年过完年之后,我们决定要做更多的内容尝试,比如现在“GQ报道”每周五的“你瞧瞧这些编辑”系列。做这件事的点在于,我想去探索一个事情。

谁都没法否认,这几年的媒介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来所谓的严肃媒体,或者说传统媒体,整个生产方式,受到了非常强烈的冲击。这导致内容市场上出现了一种分化甚至可以说是分裂,严肃媒体就非常严肃,给人一种非常精英思维的印象,处在“我把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给你,我来教化你启蒙你,你来接受它”的状态。在自媒体层面,更多的是,我去分析用户需求,投其所好,用户需要什么东西,我就给他提供什么东西。

我觉得这二者有点太楚河汉界、太泾渭分明了,双方互相看不惯。一边在迎合、取悦读者,一边在自嗨、自说自话,但二者真的是二元对立的吗?我觉得不是。为什么我不可以做出既对读者友好,又生产严肃深度高质量的内容呢?在我个人对内容的评价体系里,既有格调和深度,又富有可读性的内容,才是最好的内容。

两年前我做GAI的选题时,去采访摩登天空的CEO沈黎晖。GAI这个题有一个关键点是,他是从“地下”走到“地上”,这就导致他会面临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他原来是一种高度自我化的表达,但是进入主流市场后,不得不去面对和考虑用户的需求。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就会存在一个两难的挣扎:我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和别人期望我提供给他的东西,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到底怎么处理?

对沈黎晖来说,这方面的感受是尤为强烈的,因为摩登天空是一个专门做独立音乐的公司,他们工作的核心之一就是去挖掘underground的独立音乐人,把他们推向一个更广阔的市场,与此同时还要保持他们的独立气质和独特的格调。

沈黎晖对这个问题的态度是,最牛逼的内容,一定是又有格调,又有流行性,真正厉害的人早就迈过自我表达和他者期待之间的那种纠结状态了,你过不了这关,就说明你还不够好。他说,你去看滚石排行榜上排在最前面的那些唱片,那些过了几十年依然能够卖得出去的作品,能够扛得住时间冲刷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既叫好又叫座的,Beatles,Bob Dylan,David Bowie,猫王,都是这些。

这当然很难。但是难的事情往往都对应着价值。一件事所有人都觉得难,所有人都望而却步的时候,有人能迎难而上把它做出来,它的价值就出来了。这可能就是我们现在想要努力达成的一个方向,深度与可读性兼具。

《智族GQ》报道组在北京师范大学做沙龙,从左到右,人物分别是于蒙、康路凯、刘敏、何瑫、靳锦、洪蔚琳、曾鸣(《智族GQ》编辑总监)

有人可能会对此非常敏感、小心,甚至看到一些对文章可读性做出的尝试,就直接得出“迎合”“取悦”的结论,这种心态我不是很赞同。特稿某种意义上算是处在新闻和文学的交叉点上,既有文学的审美属性,也有新闻的公共属性,那么既然你是一个带有公共属性的内容,那是不是应该让更多人阅读到?看到的人越多,它越有可能兑现它的公共价值。因此,去想一些办法优化文本的可读性,提升一篇特稿的阅读量和传播度,我从不觉得这是一件有问题的事情。这是你应该去做的。

但我始终认为文章的品质和阅读量不是挂钩的,不是正相关关系。我评判一篇文章质量水准的高低,不会用阅读量做评判,而是稿件本身的完成度,本身的品质。

作为一个特稿作者,你必须要去考虑,你写作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而写?高传播是稿件质量获得认同后的一个附带结果,而不应该是一个前置的写作目的。如果你的写作出发点就是为了阅读量,那你就不要做写特稿这个工作,直接去写流量稿,那样会轻松简单得多。好的阅读量更多的是一个附带结果,文章写好了,这个东西自然会来。

其实,把文章写得浅显、好读、快感十足,没那么难;把文章写得高冷、深奥,也没那么难。刚刚提到真正的“难”,是你怎么才能把这个东西做得又有品质,又能让你的读者读起来是容易的,还让读者引发思考。这是最难的,但也是最值得做的。

我之前做过一系列关于互联网亚文化的选题,有一个强烈的感受,整个内容生产传播逻辑,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种变化可能使人陷入两种极端,一种极端是抗拒它,另一种情况是彻底地拥抱它,投入其中。在我看来,一个优秀的内容生产团队必须得跳出这两种心态的束缚,在深度和可读性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为什么我们要在公众号推送里做编辑部故事?原因就在于此。特稿记者的形象就应该是冷冰冰的吗?为什么不可以人格化?为什么不能让读者和记者有所连接?我不觉得我们的记者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每周末,我们推送他们的故事,读者去了解这个人的性格、喜好、所思所想,下一次读者去阅读记者的文章,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或者说,这个东西有助于读者更好地去阅读这篇文章。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做呢?

为什么这里的人说话都如此……“凶狠”?

我们的考核机制和其他媒体会有些区别,一直没有采取非常量化的标准考核记者。凡是定了非常量化的标准,它导致的一个结果总会是重数量,不重质量。最后所有人的工作模式,都倾向于多发稿。记者会去想,我可能没办法保证我的稿件质量,但我多写稿子就保险了,数量是能掌控的。

对GQ来说,这种制度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在整个GQ的内容框架里,报道部分承担的功能,或者说是职责,就是要做出非常高质量的特稿作品,去达成我们的品牌辨识度、美誉度,在这个行业里的位置。这种对高品质的追求是不可动摇的,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我希望每一个记者去做一个报道,尤其是长报道的时候,都要把它当成是一个作品去做。他不一定每次都能达到高水准,这是正常的,一个记者的职业生涯能有两到三篇真正站得住脚的高水准的作品,就已经非常不易了。但他心里必须得给自己设定一个标准,对自己有一个高要求,只有这样,文章写出来才有成为一个作品的可能性。就好比跳高运动员去参加一个比赛,你的目标是跳一米五,但你不能只奔着一米五去跳,你得奔着两米去跳。只有这样,你最后才能跳出一个比一米五高的成绩来。

《智族GQ》报道组记者卫诗婕(左)和吴呈杰(右)

我们操作的长报道通常是一到三个月的周期,最近我们的记者卫诗婕操作了一篇报道叫《ofo的终场战事》,从确定选题到最终发表,整整半年。今天是6月24日,“GQ报道”公众号正好开通一周年,去年6月24日,我们推送了《杨超越变形记:这不是我的世界》,这是第一篇文章,几乎没有粉丝基础的情况下,推送后24小时后阅读量突破了50万,后来也拿了不少奖项。这篇稿子操作的时间不到20天,这对我们来说,属于操作时间很短的一个选题。这个题目从一开始定选题的时候就非常明确,必须要在《创造101》总决赛第二天早上发布出来。所有采访进度和写稿进度,都是以这个目标为前提的。

像《ofo的终场战事》这种选题,我们没有明确的时间表,没有要求记者必须要在哪个点把稿子发出来,要根据他的采访进度和文章质量作安排发表时间。这个稿子最后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八个版本了。

我们内部编稿改稿的模式和其他媒体不太一样,对于比较重点的稿子,我们会在选题会上进行三四轮的全体共同讨论。这不是编辑和记者一对一,而是所有人都针对一个稿子发表自己的看法。毕竟很多时候,编辑和记者的思路都有局限性,你没办法完全确定你就是正确的,尤其是长期操作一个选题后,不管是编辑还是记者,接触这个故事时间久了,会产生一种错觉,都很容易陷入到一个盲点状态中,对细节的敏感度会有所降低,一些站在读者角度上会觉得非常有意思的内容,记者和编辑会开始习以为常,意识不到它的价值。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可能会被折叠,甚至直接省略。

做特稿,它的操作周期更长,操作难度也更大,整个内容生产流程要复杂很多。在整个记者工种里,特稿记者的门槛相对来说更高,难度更大,对记者的综合素质要更高。

《智族GQ》报道组在开会,他们的会议时间一般很长

对一个缺乏经验的新手来说,他可能会产生疑惑,我该怎么样去掌握这套方法论?其实它并不像一门课程那样,通过上一学期课程你就会了。它更注重实操性,你必须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去提升自己。

比如ofo这个稿子,至少在全体会议上讨论了四五次。我们会把文章发给每一个人,大家一块儿讨论,一块儿提供修改意见。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视角,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打开思维局限,吸收别人长处的机会。在选题会里,每一个人都参与其中,讨论选题的进展,提建议,这不只是对文章作者有用,对大家来说都有用。

我觉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是,这种方式能很好地训练一个记者的心理素质。我们的选题会在外人看来可以用激烈来形容,所有人都去说你的稿子,而且通常没有什么好话,都是直接谈非常具体尖锐的问题。刚接触这种方式的同事可能会有点难为情,不好面对,但适应了之后,大家都习惯了。

这个事情的逻辑其实很简单。如果你的文章都经不起屋子里这些人的审视和检验,你怎么能指望它经得起读者的审视和检验?

这就会导致出现一种状况,有时候一些同行听我们开选题会,包括一些实习生刚来的时候,他们坐在这个屋子里,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们会产生疑问,为什么这里的人说话都如此……“凶狠”?甚至他们会觉得,这帮人开完这个会,下周还能不能开会了?他们是不是马上就要闹崩了?

对我们来讲,当别人表达出这种疑惑,觉得我们的关系马上就要崩盘的时候,我们自己完全没感觉。我们会觉得这个东西不这样讨论,那该怎么讨论?我觉得这是GQ长期形成的一个基因,我们的一个传统。

《智族GQ》报道组在长滩岛团建,从左到右人物分别是卫诗婕、吴呈杰、李颖迪、何瑫

我们有个习惯,每周开完选题会后,一起去吃饭。一些朋友过来参加完全程后,说,“你们这个关系,我有点搞不懂。”

我就问他,为什么搞不懂?

他说,刚才会上那两个人不是争得面红耳赤吗?感觉关系快崩了,怎么吃饭的时候嘻嘻哈哈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我跟他说,我们就这样,会上就事论事,不用考虑和顾忌别人的情面,因为大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这个稿子更好。

我们这个月(6月)出了两个10万+,一篇是《ofo的终场战事》,另一篇是洪蔚琳写的《孤独后厂村》,现在已经快20万阅读了。后厂村那篇文章发出来后,我和洪蔚琳特地把终稿和初稿做了一个对比,两个版本已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东西了,全文没有一句话是重合的。那篇发出来的也是第八个版本,我们也是在选题会上讨论了很久。

没做过不意味着不擅长,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我会刻意去培养团队的一些文化,其中一个点就是形成一个坦诚沟通、就事论事的氛围,相互帮助、相互成就,而不是相互较劲、相互挤兑。这个我觉得特别重要。发表对选题的见解时,鼓励每个人都有话直说,有什么说什么。这种沟通我认为是最简单、最有效的。

我想让大家保持一个比较成熟、理性、职业的心态。如果一个团队负责人不注意这个事情,团队成员可能会陷入两个两种状况里。

一种状况是自视甚高,低估别人。如果遇到这种倾向,我会去纠正一下,让他尽量多地去看看别人身上的闪光点,看别人做得好的东西。贬低别人并不会让你自己变得更好。另一方面,记者可能会不自信。我觉得心气一定要足,不能妄自菲薄,你不能没有自信心,不要轻易放弃,很多事情我觉得是事在人为。

有时候,一个记者做一个选题,他可能想要放弃了,或者在一些关键的难点上想划水过去,我就会去问他,为什么这个地方没有再继续深挖下去?为什么写到这里就划过去了?他可能会说,这个东西我写不好,我觉得很难。我会跟他说,其实,你做任何事都会遇到这种做出抉择的时刻。

《智族GQ》报道组在北京大学的线下沙龙,从左到右,人物分别是靳锦、李颖迪、洪蔚琳、吴呈杰、于蒙、刘敏、何瑫

我会问他两点。第一点,不难的事情,你做它有意思吗?如果我们每天做的事情都可以轻松搞定,那做这个工作有什么意思?这种生活我觉得就不值得过,你遇到困难,你想办法解决它,克服它,你才有可能成长,你不能被困难吓住了。很难的事情往往同时也是很有价值的事情。

第二点,当遇到一个困难做不下去时,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划过去,而是去想我怎么把这个问题解决掉。讨论稿子时,我会问他,你先别考虑它的难易程度,你先考虑这个东西有没有价值。如果它没有价值,你放弃,我可以接受,可以理解,因为你的时间也很宝贵,没必要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要尽量避免做那种难且没价值的事情。但如果这个东西有价值,你就要去思考怎么解决,而不是划过去。

我觉得一个好的编辑,首先要有一个好的品位,好的见识;还要是一个沟通能力很好的人,得有同理心,得换位思考,要与记者协同运作,而不是单纯地发号施令;要非常有耐心,去处理日常很多琐碎的环节,用责任心去负责每一篇稿子;还要有一个更大的格局和胸怀,要乐于成就记者,不能因为记者在台前自己在幕后,就感觉心里不平衡。成就别人,就是成就自己。

我其实还是很想去一线写稿,总是感到手痒,选题会上听到好题,经常会有自己把这个题目做出来的冲动。但目前确实分配不出精力。我现在的工作头绪比较多,时间切得很碎,而做长稿的时候,需要一个相对完整的时间段,需要切换到一个很专注的状态专门去只做一件事。

我自己不会因为选题少而焦虑,从业这些年几乎没有刻意地找过选题,我不会是下周一要开选题会了,这周日去花一整天时间去搜罗选题,这种工作模式几乎不会出现在我的日常里。

其实,找选题重要的不是具体手段,而是那种感觉,我的同事把它总结为“选题感”。这个词听起来有点玄学,但确实非常重要,在我看来也是区分作者水准高低的一个重要的指标。如果能带着选题感浸入到平时的生活中,和朋友聊天时、刷朋友圈时、接受任何信息时,随时都有可能发现好的选题。

假如能把这种感觉培养出来,记者的苦恼不会是选题太少,而是选题太多,该怎么从诸多选题中选择更值得花时间去操作的选题。一个出色的记者真正面临的难点应该是,在诸多选题中评估各个选题的价值、操作优先级,而不是去判断一个选题是否成立。

前几年,我会有意识地大量阅读吸收经典的特稿作品,是我那个时候的主要养分,现在依然是,但不完全是了。现在更多地会从小说、电影、美剧、纪录片、综艺、真人秀里面去找养分。那真的是一个极为丰富的宝藏,可以借鉴吸收的技法太多了。

特稿中的写作技巧其实整体上还是挺单一的,而文学作品里面的技法真的极为丰富,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特稿作者应该有意识地去这种宝藏里面近乎贪婪地发掘对自己有帮助的东西。

我想多跟同事们一起做这方面的创新和开拓。只要大家有创新的想法,哪怕很不成熟,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鼓励他多去尝试。我不想让大家受到任何条条框框的束缚限制。

如果说我担心什么,我更担心的不是他的想法不靠谱,而是他没有想法,不敢去想,自己推翻自己,自己束缚自己。其实谁也没有规定,你必须要怎么想,怎么做。既然别人对你没有束缚,干嘛要自我束缚?尤其像GQ这样的机构,它的文本形态可以非常灵活自由,本身就提供了一个多样化探索的空间。

GQ报道招人的标准是什么?

GQ报道招人的第一个标准,不是业务能力,不是从业经验,而是他是否真的喜欢做特稿这个事儿。

近几年,特稿记者成了想要进入媒体行业的年轻人的一个热门选择。但是坦白讲,有些时候和想要入这门行当的年轻人聊天,会有一些比较复杂的感受。

一方面,你会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一些优秀的年轻人,在他这个年龄阶段展现出的思维视野、知识储备、心理素质,比自己当年同期的时候会出色很多。

但另外一方面,也不乏很多人他所向往的不是成为一个特稿写作者,而是向往成为一个特稿写作者的那种感觉。他们关注的更多是,写完文章后,被人关注、讨论的感觉,可能并不完全了解从事这个工作要花多少心思和努力。

实际上,做这件事不那么容易,不那么轻松。稿件发表后被行业和读者关注的时间极其短暂,很快就会消逝,绝大部分时间,你要有足够强韧的心力去面对做这件事的琐细日常。

《智族GQ》报道组成员在KTV里娱(gong)乐(zuo)

所以,要做好这事儿,不仅要耗费非常大的精力,它还特别考验一个人的自我驱动力。一个比较适合做这件事的人的特征之一是,即使没有任何人给他提供任何支持,他自己也会想方设法把这件事做好。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往往会高于外界对他的要求。

在我目力所及范围内,不管是同事,还是同行,真正能写出好作品的记者,没有哪个人是编辑把他教出来的,其实都是自己成就自己,编辑更多是锦上添花的作用。编辑更像是一根拐杖,记者需要支撑的时候,提供一些辅助;而不是说编辑是一个司机,你走不了了,搭上我的车,我把你一路送往目的地。

如果一个记者仅仅是指望这个编辑把他手把手给带出来,编辑本质上是带不动的。你自己对这个事要有真正的热情,即使没有任何人帮助,没有任何人给你指导,你仍然愿意把它做好。这是我们招人最看重的品质,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看重的品质。有了这一点,其他都是技术操作层面的事情,本质上都没那么难。我们最近正在招人,如果看完上面这些内容觉得我们适合在一起做事,欢迎联系我。

我们有一些实习生刚来,不知道怎么上手。我会让他去阅读大量的作品,读完之后,让他找他最喜欢的作品出来,哪篇文章更接近于他理想中想写成的那种样子,就让他想方设法地去向它靠近,去模仿它就完了。

他听完后有点担心。他说那我以后写的文章跟那个人一样怎么办?

何瑫

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根本不存在。就像一个健身小白去健身房健身,刚练了三天就担心,“我是不是应该克制一点?万一我以后练成施瓦辛格那样,块头太大了,我不喜欢怎么办?”

你想,这个事它有那么容易吗?它并没有那么容易。

一开始不要考虑方向对不对,应该先考虑,你的时间花没花到位。即便你花了非常多的时间精力,你也不会成为第二个某某某,尤其写文章这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调性、价值观、观察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

每个人所写出来的文章都和这个人的方方面面息息相关,而每一个人又都是非常复杂的,文章会成为一个复杂个体的具体投射,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个体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根本无需担心文章会和另外一个人写的过于相似。假设一个经过充分写作训练的人所写出来的文章和另外一个人有些许相似,其实并不是因为你模仿了他,而是因为你就是那样的人。

每个人最后成为的都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第一张图来自谷雨实验室活动读者群,文中其他涉及GQ报道团队的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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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转载内容,授权事宜请联系原著作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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