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一个幽灵，科技和金融的混种幽灵，在全球金融界徘徊，它终于现身。6月18日下午，Facebook牵头的Libra项目官方网站正式上线，《Libra白皮书》也同时公布。面纱揭开，我们终于可以看看它长什么样了。
有人称之为开天辟地，有人恐其颠覆主权，有人疑之困难重重。看到许多朋友的争论和褒贬有些不着边际，我模拟了以下的六问六答。
一、Facebook发币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答：提问错误。这个Libra并不是Facebook发行的加密币，它只是牵头人，真正的主体叫Libra协会（Libra Association）。
从技术和金融角度来说，Libra区块链和Libra的货币储备的背后，是一个由100位独立成员构成的监管实体——Libra协会，创始成员共同负责协会章程的定稿。
这100位成员，目前包括支付业的Mastercard, PayPal, PayU (Naspers' fintech arm), Stripe, Visa；技术和交易平台Booking Holdings, eBay, Facebook/Calibra, Farfetch, Lyft, MercadoPago, SpotifyAB, Uber；电信业的Iliad, Vodafone Group；区块链业的Anchorage, Bison Trails, Coinbase, Xapo；风险投资业的Andreessen Horowitz, Breakthrough Initiatives, Ribbit Capital, Thrive Capital, Union Square Ventures；还有非营利组织、多边组织和学术机构:Creative Destruction Lab, Kiva, Mercy Corps, Women's WorldBanking等。
巨头太多了，行内人士应该心中有数。扎克伯格组织的这个朋友圈，实在高大上。当然，细心人也会发现，其中缺了好几块，比如没有银行界的朋友。被革命的阶级怎么能混进革命队伍呢？
Libra协会这家独立的非营利性会员制组织，总部设在瑞士日内瓦。瑞士的全球中立立场和对区块链技术的开放性态度，使得这一注册地的决定顺理成章。
那么，Facebook和这个组织什么关系呢？毫无疑问，Facebook为这个新的游戏设定了大部分规则。但白皮书声称，Facebook将保有领导角色至2019年底，日后将退居为一名普通的创始成员。Libra协会拥有最终决策权。
或者说，类似于比特币，中本聪设定了基本的游戏规则，但比特币日后的生态分化，比如分叉，比如区块大小的变迁，都由比特币的生态决定。只不过比特币的升级或形态变迁由开发者、矿工、交易所和用户以无政府的方式来博弈，而Libra币则明确通过Libra协会的治理来达成路线图和共识。
二、还是不懂，Libra这个币有啥用呢？会比支付宝、微信支付好用吗？
答：对中国人来说，这个币应该不会比支付宝、微信支付更好用。但在那些电子支付落后的国家和地区，Libra应该是一个更便利、费用更低廉的支付和转账工具。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在微信出来之前，中国人只能使用中移动、中联通等运营商的通路打电话、发短信和彩信，而微信等App出现后，人们发现了更便宜、更方便、更神奇的通信方式，比如视频聊天，比如群聊，比如微信公众号（取代了彩信手机报，还有报纸）。还有，更少受到垃圾短信、骚扰电话的困扰。
Libra的官网，也用一组数据，描绘了他们的远景：
全球目前有31%的人口即17亿人没有银行账户，这些人如果要参加金融活动，每月要付出4美元以上的手续费。传统的跨境转帐也非常繁琐，平均需要3-5个工作日才能完成。因为现金的使用，美国一年要被盗抢400亿美元的现金……
Libra的出现，让一切改观，它具备价值稳定、交易快速、可扩容和安全等兼具区块链金融和传统金融特点的功能。
当然，这一切需要一家互联网巨头来背书，即Facebook。这家以互联网社交起家的巨头，有Facebook、WhatsApp、Instagram和Messenger等产品矩阵，在2019年实现了27亿的月活跃用户数（MAU）和21亿的日活用户（DAU）。
想一想，在微信出现之前，扫二维码这样的技术，需要多少普及成本，比如手机安装扫码程序，用户学习扫一扫操作，线下商铺铺设二维码转码工具……而微信某次升级时内嵌一下“扫一扫”，一切成本就被扫平。同样，Facebook只要升级一次App，数十亿用户都能用上Libra啦。
三、Libra币会像比特币一样有投资或者炒作价值吗？
答：不好意思，Libra没有炒作和投机价值，但或许会有保值的意义。
在Libra横空出世之前，区块链行业人士对它的价值锚定有很多猜测。目前来说，所有加密货币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比如以比特币为首的一类，并不和某种现实资产挂钩，内在价值很模糊或很复杂，对法币的价格波动性极大。而另一类则被称为稳定币，和法币挂钩，比如市场份额最大的USDT，其操作就是你存入一美元，就获得一个USDT币。反过来也一样，你可以从发行机构换回美元。当然，这是理论上的设定，USDT项目其实丑闻缠身。
Libra币显然属于后者，即稳定币，它的参照物不是加密资产或某种复杂的发币机制、挖矿准则，而是与法币绑定。
Libra网站关于“Libra储备”这一节，明确提到香港的做法，即联系汇率（Currency Board）。联系汇率的做法是，不论是汇丰、渣打或中国银行，你们都可以发行港币，只是每发行7.8港币，就必须向香港金管局交纳1美元。所以，港币背后有美元作为支撑。
与此类似，Libra储备（Libra Reserve）可以类比为香港金管局，一般用户并不和它打交道，而是要去Libra授权的分销商（Reseller）换钱，即把法币换成Libra或者反向兑换，这些分销商相当于汇丰等银行，把流动资金交给Libra储备。根据市场的需求，Libra储备将相应地制造（mint）和销毁（burn）等额的Libra。
魔鬼都在细节里，Libra目前没有公布更细节的法币储备篮子的构成。它只是承诺，任何持有Libra的人都可以根据汇率将Libra兑换为当地货币。它将把储备投资于一系列低风险的资产，比如由稳定且信誉良好的中央银行提供的现金和政府证券。
简单说吧，你今天用一美元或者一欧元换一个Libra，未来或许能以同样价格（极小的波动区间）来兑换出法币。但如果你用土耳其、阿根廷或者津巴布韦等通货膨胀严重国家的货币兑换Libra，未来能不能用相同汇率换回，肯定是个未知数。当然，也许你根本就不会兑换，会一直使用Libra。
所以Libra白皮书也强调，一个Libra并不总是能够转换成等额的当地指定货币。而Libra的目标，用官方语言说是最大限度减少波动性，而用阴谋论来解说则是，在全球或局部地区发生金融危机时，没准Libra会成为一个新兴的货币之锚。
四、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散了吧，Libra没有投资和投机价值，那普通人就别掺合了？
答：老乡，别走。如果你有1000万美元，也可以参与这个项目的投资。
目前，加入Libra协会（Libra Association）的创始会员，需要缴纳1000万美元的费用，之后就可以在Libra区块链上运行节点了。节点，在区块链行业里既是一个技术名词，也是一种治理单位。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EOS主网上线事件，就是一场资金和技术的大选。
Libra也借鉴了许多区块链项目的经验，在社区治理上，把线下的开会决策和链上的技术决策，紧密结合到一起。举例来说，哪些公司机构可以进入新增节点，哪些公司机构应该退出节点，或许都可以通过链上投票完成。
尽管Libra本身是一个稳定币，价格和法币锚定，但事实上Libra协会进行了一次初始筹资，缴纳1000万美元的初始会员，会得到一种代币Libra Investment Token，而且他们也会获得一定份额的Libra币。这是为了鼓励这些投资者在自己的生态内率先使用Libra来进行支付，创始会员也需要努力地在技术上进行创新，使Libra可以合规并且大规模应用。
在Libra大会（Libra Council）的治理结构中，每个会员可以获得1票表决权，单个创始会员只能获得1票或者1%的总票数，此举可以有效地防止财团垄断。
孟岩在其文章《Facebook数字货币：缘起、意义和影响》中给出了更多商业上的想象空间：Libra协会可以通过收取类似于信用卡的转账手续费或者支付手续费来获得巨额收入。如果Libra未来承载50-80万亿美元的交易量，如果每笔转账收取千分之二的手续费，那么一年最少获得1000亿美元的收入。这将超过当前Facebook全年的营收。
目前，跨境支付市场每年有125万亿美元的市场，换汇的价差以及跨境信用卡支付的手续费，动辄5%以上的手续费和服务费，让出国旅游或者做国际贸易的人都感到肉痛，而且，因为数字加密货币并不像传统货币一样受到政策和区域的影响，只要有互联网接入，区块链能够连接，就可以通过区块链进行转账。这就让Libra具备了全球货币的特性。
而谷燕西则在《读透Facebook稳定币Libra：机制、机遇、挑战和可见的未来》一文中认为，Facebook对Libra的首先应用场景，是印度的跨境汇款市场。据世界银行的报告，在2018年，印度是全球最大的跨境汇款业务国家。在这一年，它收到了来自海外的800亿美元的汇款。跨境汇款业务的成本通常是汇款额的2%到3%。鉴于Facebook在印度有2亿多用户以及在全球的有27亿用户，谷燕西认为，这为Libra在这个跨境汇款中的应用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不过，这些所谓的手续费，目前仍是外人的臆想，Libra网站并未提到，倒是另一笔钱，Libra指出了分配方式：
Libra准备金将投资于低风险资产，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产生利息。利息收入将首先用于支持该协会的运营费用——为生态系统的增长和发展提供投资，向非营利组织和多边组织提供资助，进行工程研究等。一旦这些费用被覆盖，剩余收益的一部分将用于向早期投资商支付股息。由于储备中的资产是低风险和低收益的，只有网络成功，储备金规模大幅增长，早期投资者的回报才会实现。
五、Libra的野心如此之大，它会颠覆现有的法币，比如美元、欧元吗？难道美国监管机构会把这头老虎从笼子里放出来？
答：Libra前行，道路阻且长。
首先，Libra目前仍是白皮书阶段，到底能不能落地变成产品和应用，仍然有变数。比如，白皮书刚发布，美国众议院银行委员会主席Waters就要求，在国会和监管机构审查之前，Facebook不得发行Libra。
当然，我们无需过分担心政府的态度。因为美国监管层对加密币、ICO等新事物已有相当的了解和规范。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昨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就提到此事，"Facebook已经在世界各地与监管机构、监管者和很多人讨论他们的计划，讨论相当广泛，这当然包括我们……这些企业正在进行大量创新，这存在好处，也有潜在的风险”。他还说，“数字货币取代央行货币看上去是很远的事儿，我们不太担心。”
目前来看，真正应该担心的是银行等老牌金融机构。
我们可以用微信支付来做个对比，微信支付和传统的跨境汇款等业务，其实是叠床架屋，搭在费用高昂的银行清算网络之上的。而Libra等加密币其实是釜底抽薪、降维打击。
谷燕西的文章对此作了详细说明，他说，微信支付本质上是建立在现有的银行体系上面一个支付客户端。它类似于美国的PayPal、Stripe和Square。微信支付的支付媒介是人民币，微信支付账户中的余额实际上对应的是用户在银行账户中的人民币存款。微信支付的底层清算网络是银行之间的清算网络，当微信支付用于人民币之外的货币支付时，底层的清算网络需要通过系统对接的方式同商家所在的底层清算网络对接。
而Libra的流通，则基于区块链的清算网络，不使用银行之间的清算网络。因此，Libra和所有加密币的流通，是不受银行之间的网络的限制的。Libra的底层清算网络是全球性的，所以持有Libra的用户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在彼此之间进行直接交易。另外，由于Libra的底层清算网络是基于分布式记账技术的，这种清算方式优于现有的中心化模式的清算网络，这也包括微信支付的清算网络。
至于人们担心Libra会不会冲击美元等主权货币的地位，目前来说还遥不可及。因为不论在美国、欧洲还是其他地区，Libra仍然需要遵循当地监管政策。而且，Libra网站明确指出，Libra储备没有自己的货币政策，他们不会跟各国央行一样，依据通胀或其他宏观目标来进行货币增发或缩减，只是被动的一比一地依据市场需求来兑换法币和Libra币。因此，从发币机制来说，Libra其实连银行都不如。央行何须担忧呢？
六、既然Facebook都发币了，咱们自己的BAT、TMT等互联网巨头就不能干点什么来竞争吗？
答：腾讯创始人马化腾在微信朋友圈点评此事时说：“技术都很成熟，并不难。就看监管是否允许而已。”
要我说，Facebook这个Libra目前来说价值不大，反正咱们国内用着微信支付、支付宝也挺方便的，何必多此一举呢？至于Libra有可能大规模应用的跨境转账和支付场景，似乎也不是中国人擅长和关心的事情。就让那些有全球野心的人去弄吧。
在我看来，真正的差距恐怕不在技术，而在朋友圈和共识机制。想想看，Facebook在日内瓦弄了一个100家大公司和机构的协会，并声称一年后退位，让协会在线下多开会，线上用区块链的节点来治理。这里面的智慧、情怀和纵横捭阖能力，应该多多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