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牛其昌
经过连续三天的开庭审理，一度引发争议的河北武安“爱心妈妈”李利娟（身份证名“李艳霞”）等16人聚众扰乱社会秩序、伪造公司印章、敲诈勒索、诈骗、职务侵占、故意伤害、窝藏一案，于2019年6月21日晚在河北省武安市人民法院告一段落，法院宣布择期宣判。
庭审过程中，被告人李利娟面临聚众扰乱社会秩序、伪造公司印章、敲诈勒索、诈骗、职务侵占五项罪名指控，其辩护律师对她进行了部分有罪辩护。除李利娟外，另有15名被告人亦面临多项罪名。公诉机关出示了相关证据，李利娟、许琪等16名被告人及其辩护人进行了质证，被告人进行了最后陈述。
界面新闻此前报道，该案原定于2019年5月23日在武安法院开庭审理，但被告人李利娟于5月20日书面声明解除与二名辩护人的委托关系，5月22日提出另行委托辩护人。“为充分保障被告人的诉讼权利”，武安法院依法决定对该案延期开庭。
昔日“慈善明星”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
今年49岁的李利娟曾是武安当地的慈善明星。在媒体曾经的表述里，从1996年收养第一个弃婴开始，21年间，李利娟共收养118个弃婴。她似乎为此倾尽全力。“2011年，李利娟就已入不敷出，不得已卖掉别墅，在原来的矿井边上，修建了现在的爱心村。”2006年，李利娟因其善举被评为感动河北人物，并多次被国家级媒体宣传报道。
转折出现在2018年5月4日。在当天举行的听证会上，河北省武安市民建福利爱心村“因连续三年未参加年检”被当地政府宣布撤销登记，74名孤儿、弃婴全部被当地政府部门重新安置。同一天中午，在北京就医的李利娟因涉嫌敲诈勒索、扰乱社会秩序被当地警方刑事拘留，随后被押回武安看守所。
在李利娟被抓的5天后，武安市委宣传部指定信息发布平台、微信公众号“新武安”引述当地侦查机关的调查结果：李利娟名下有各类银行账户45个，存款达2000余万元。在她住处查获的8枚医院诊断证明专用章和其他单位公章中，3枚已经认定系伪造的印章，其余5枚有待进一步鉴定......
在被刑拘之后，律师曾两次申请对李利娟取保候审，但均被拒绝。2019年3月27号和4月8日，武安市人民法院就李利娟案召开了两次庭前会议，并于5月13日向代理律师下达了出庭通知书。
根据界面新闻此前获得的起诉书显示，武安市检察院已于2018年12月24日将案件并案审查起诉。
武安市检察院指出，“为达到非法目的，被告人李利娟、许琪为首的恶势力犯罪团伙纠集多人采取威胁、欺诈等手段，实施聚众扰乱社会秩序、伪造公司企业事业单位印章、敲诈勒索、诈骗、职务侵占等一系列犯罪行为，严重扰乱当地社会秩序，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应追究其刑事责任”。
庭审过程中，法庭首先围绕李利娟等四人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进行了审理。起诉书显示，武安市检察院审查查明，2017年12月22日至2018年4月2日期间，被告人李利娟、许琪以格力武安园区高压线路迁建工程影响其在白家庄村北探矿权为由，指使被告人姚亮、康广苗，组织武安市民建福利爱心村的残疾智障儿童及未成年学生十余人，多次到施工现场，采取威胁、躺入施工基坑等方式，阻拦施工。
起诉书称，“阻工事件”致使高压线迁建工程无法正常生产施工，给施工单位造成材料损毁、工人停工等严重损失。经资产损失评估，格力武安园区高压线迁建工程因施工被阻拦，造成损失合计人民币109429.25元。
公诉人在法庭上称，“午汲镇人民政府向公安机关提供，证明上泉村涉及高压线铁塔65座，铁塔征地补偿款已全部发放到上泉村委会，经与上泉村委会核实，铁塔占用耕地与李利娟没有任何关系。”
而李利娟的辩护律师表示，对公诉机关的举证在关联性和证明内容上均有异议。
界面新闻记者注意到，此前在2018年5月2日，也就是被刑事拘留前两天，李利娟曾在微信朋友圈称，爱心村被取缔的导火索是当地引进的格力项目。李利娟表示，格力武安园区高压线塔需要迁建到她的矿区，但是当地相关部门在未出示手续，也未签署补偿协议的情况下就强行施工。李利娟还称，这些高压线的迁入，将直接从爱心村上空经过，对生活在爱心村的孩子来讲，也是极不安全的事情。
李利娟曾向办案民警解释，工程侵犯了她的利益。“要在那里建高压线塔，我就不能采矿了。资源法有规定的，地上有电力、水利、交通设施的，下面不能采矿。”
据现场的一位施工人员回忆，李利娟在复工当天曾用命令的口吻告诉施工人员，你们不能建设，这块地涉及到她的探矿范围，没和政府解决之前，不能开工。工人问她探矿范围涉及哪些区域，李利娟指着前面一片地说：“这些地方都是！”后来，她收养的孩子们也去了施工现场，几个孩子躺在基坑里，不让工人动工。
接到报案后，武安市公安局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为由对李利娟立案侦查。李利娟不承认曾带着孩子阻拦施工，她说：“我带着几个孩子去过，他们有去施工现场对面种树的，有去看热闹的，我怕他们碰着、摔着，还让他们回去，他们有的走了，有的不走。”
李利娟收养过的孩子、今年35岁的康广苗曾带着孩子去过工地，后来亦成为本案的被告人。她表示，2018年3月底，李利娟确实让孩子去参与阻工，“李利娟说那边虽然不是我们的地，但我们有地下的探矿权。让我带着孩子跟她去工地上阻止施工。”
康广苗说，她一共去过两三次。有天上午，李利娟把他们带过去后自行离开，“孩子们有的在工人挖好的坑边，不让工人下坑，有的站在对方的车上，不让工人拿工具。一直待到下午五点多，天都快黑了，大家才返回爱心村。”另一名被告人说，李利娟曾安排他在一边用手机录像，李利娟本人则抱着一名孩子坐在基坑边和工人僵持。
否认敲诈勒索
在涉嫌敲诈勒索罪中，武安市检察院审查查明，2014年11月，武安市圣荧环保科技服务有限公司在武安市贺进镇南街村马鞍山附近，承建20兆瓦光伏电站项目。被告人吕军生等人以该项目占用其在南街村马鞍山临时占地为由，多次阻拦施工并索要钱财，索要未果后吕军生等六人商量，找李利娟出面解决。
随后，李利娟、许琪伙同吕军生等人，经预谋，编造李利娟虚假入股协议，以马鞍山树木被砍为由，向武安市森林公安局虚假报案，并采取恐吓、威胁、滋扰等手段向该项目部负责人索要2000万元赔偿款。为不影响施工，该负责人被迫无奈向李利娟提供的银行卡分两次打入人民币共计70万元。2015年1月5日，被告人李利娟、许琪将该70万元用于购买奔驰汽车一辆。
在审讯中，李利娟把这笔钱解释为“爱心捐款”。“他看我带这么多孩子不容易，拿了点钱给孩子们。”
此外，2016年3月，武安市大同镇永天铸造厂、延时铸造厂等六家铸造企业，为方便货物运输车辆通行，对大同镇贾里店村河道进行道路拓宽平整。被告人李海军、李领军以占其承包的河道为由阻拦施工，为索要钱财，遂通过被告人李一龙找到李利娟、许琪，由李利娟等人出面阻拦施工，并与李利娟等人签订虚假入股协议，向六家铸造企业索要钱财每年28000元。六家企业为不影响生产和货物运输，2016年至2018年，被迫支付人民币共计84000元，其中李利娟得赃款56400元。
据悉，李利娟被逮捕后，还有多家企业向警方反映曾受到“爱心妈妈”的勒索。
案件资料显示，根据群众举报李利娟违法犯罪线索，2018年4月25日，武安蓝天宾馆总经理侯文军称，2013年6月，李利娟以在蓝天宾馆坐电梯蹲了腰为由，敲诈蓝天宾馆176000元。武安警方称，2018年5月13日，警方以蓝天宾馆被敲诈勒索案立案侦查，经侦查，李利娟以“蹲了腰”为由，采取派人堵门等方式，敲诈蓝天宾馆176000元。
另据群众举报线索，2018年4月19日，经询问孙松霞，2011年正月，李利娟以在孙松霞开的审美理发店染发时洗发水进到耳朵、耳朵过敏为由，敲诈孙松霞6万元。武安警方称，2018年4月19日，警方以孙松霞被敲诈勒索案受理初查，经侦查，李利娟以洗发水进到耳朵、耳朵过敏为由，采取派人堵门等方式，敲诈孙松霞等人6万元。
对于敲诈勒索的举报，李利娟均表示否认。她辩解称，宾馆电梯失灵，她和许琪事后感到头疼、腿疼，住进了武安市第一医院。结果在医院，护士给她输错了液，刚扎上针几分钟就昏迷休克了，严重到需要抢救，她在医院接受康复治疗坐了八个月轮椅。此外，服务员把染发水流到她的耳朵里，造成耳鸣，经过医生诊断，耳朵水肿，还开了药。医生说要长期治疗，或者到北京治疗。但因为有中间人说和，她没要赔偿。
涉嫌骗取低保56万余元
在涉嫌诈骗罪中，武安市检察院审理查明，2014年至2018年期间，李利娟作为武安市民建福利爱心村负责人，向武安市民政局、武安市武安镇政府隐瞒事实，提供李鑫月、李雪桢、康广苗等23名与事实不符的申请低保人员信息，使武安市民政局为不符合申请低保人员办理了低保手续；被告人李利娟隐瞒李鸿章等三名享受低保人员已死亡的信息，骗取城镇低保金。经河北涉县永利司法会计中心鉴定，李利娟以武安市民建福利爱心村26名人员名义骗取国家城镇低保补助资金共计人民币568493.2元。
据悉，办案民警经过调查发现，1岁的家彦2016年10月31日在医院不治身亡，但记录显示，从2016年11月至2018年4月，他仍在领取低保补助。还有1岁的鸿鸿和3个月大的聪聪，李利娟在他们过世之后以他们的名义申请了低保补助。
公诉机关认为，李利娟向武安市民政局、武安市武安镇政府隐瞒事实，提供与事实不符的申请低保人员信息，使武安市民政局为不符合申请低保人员办理了低保手续。遂以诈骗罪向武安市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曾任武安市民政局救助站站长、民政局城市低保负责人介绍，李利娟的低保申请是2014年通过的。据了解，以前李利娟的孩子们享受参照五保标准进行的救助金发放，因为五保的标准比低保的标准低，李利娟反映五保已经不能满足孩子们生活所需，由此向民政局申请给他们办理低保。
“因为这些孩子属于人均收入低于同期低保标准，也是城镇户口，符合《邯郸市最低生活保障实施办法》中的相关规定。”上述负责人说。因此2014年2月，民政局局务会研究决定，把爱心村孩子们之前享受的五保待遇停发，重新办理低保。
但李利娟办理低保没有走正常程序。武安市武安镇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说，按照流程，申请人要先向居委会提出申请，居委会经过入户调查之后上报给镇民政局，再由镇民政局向市民政局上报。审核结束，还要有居委会负责人、镇民政部门负责人和市民政部门负责人层层签字。
而当时，李利娟直接拿着市民政局的审批表和入户调查表来找居委会盖章。居委会工作人员说，他们认为不合规，不想给她办，她就跑去找镇领导。居委会没办法，只能给她办了。“我们都知道她是无赖，不敢惹她。”
当时爱心村有45人通过了审核，办理了低保。后来人数一直在陆续增加，到2018年4月，爱心村通过审核的人员有101个。
根据2014年国家城市低保标准，每人每月有495元保证金。除此之外，还享受电费补贴。按照每人每个月15度电，每度电0.52元进行补贴，折算成现金直接打到低保金的银行卡里。
2016年7月19日，武安市发生了洪涝灾害。灾害发生后，每个享受低保的人员拿到了补贴救助400元，到2016年底，又给每人补贴救助500元。
上述负责人说，根据低保规定，民政部门要对享受低保的人员进行抽查，但对爱心村的抽查却一直没能完成。他们多次前往爱心村核查，但每次李利娟要么说孩子在上学，要么说在住院，还有的在外面工作，他们始终没能见到全部申请低保的孩子。
2018年8月15日，李利娟等人被逮捕后，武安市公安局聘请涉县一家司法会计鉴定中心，对李涉嫌骗取国家低保补助资金总额进行鉴定。鉴定结果显示，2014年至2018年间，李利娟共骗取国家低保补助资金56万余元。
被指非法占用“爱心款”
起诉书显示，李利娟作为武安市民建福利爱心村的负责人，涉嫌职务侵占罪。武安市民建福利爱心村系武安市民政局注册登记的民办非企业单位。检方指控，2014年至2018年期间，李利娟利用管理民建福利爱心村公用账户的便利，将公用账户资金转至李利娟个人名下的一个工商银行卡账户。其中，2017年6月，李利娟从该个人账户分两次转账给其子韩文共47万元用于购买丰田霸道牌汽车。
2017年10月、11月，李利娟从上述个人账户分两次转账给任春梅14万元用于其个人购买红木家具。此外，李利娟从该账户内转账共计61万元用于个人消费。经查，2017年5月16日，李利娟该个人银行卡账户收到武安市午汲镇财政所40万元，扣除此笔40万元非捐款资金，剩余21万元被李利娟非法占为己有。
据办案民警在工作中发现，2016年11月23日以来，李利娟利用管理爱心村账户的机会，侵占爱心人士捐给孩子们的744万元捐款。
李利娟交代，爱心村有两个对公账号。经过公安机关查证，其中一个账户6年间共收到来自政府部门和爱心人士的打款1415万元，李利娟以医疗费、工资等名义，从账户中取款30次，共计金额1407.6万元；另一个账户两年间收到316笔打款，共计744万余元。她以劳务费、医药费和生活费的名义，分12次将其中的694万转到个人账户上。
李利娟对此解释，两个账户中，有爱心人士捐给爱心村的钱，也有捐给她个人的。但银行明细只能体现资金的转入和转出，当办案民警问及资金的用处时，李利娟回答：“用事实说话。”
坚称“没见过伪造印章”
据案件资料，武安市公安局在对李利娟相关处所依法搜查时，于2018年5月9日在武安市民建福利爱心村二楼办公室提取印章8枚。经邯郸市公安局物证鉴定所鉴定，其中标有“武安市午汲镇上泉村村民委员会”、“北京医院诊断专用章(2)”“安康精神康复专科医院病案专用章”字样的三枚印章系伪造，于2018年5月14日在武安市民建福利爱心村李利娟住宅内提取标有“峰峰矿区峰四勘探注浆有限责任公司”字样的印章，经邯郸市公安局物证鉴定所鉴定，该枚印章系伪造。
此外，李利娟使用标有“峰峰矿区峰四探注浆有限责任公司”字样的伪造印章，在2011年办理武安市白家庄村北铁矿探矿权延续手续时使用，非法保留了白家庄铁矿的探矿权。
这枚印章曾出现在李利娟名下铁矿的钻孔图纸和勘探报告上。“伪造我们的图纸，是为了给铁矿办理延期手续。”现任峰峰矿区峰四勘探注浆有限责任公司的负责人猜测。
该负责人告诉办案民警，他和李利娟打交道是在2009年左右。当时，李利娟要求他给上泉村的铁矿进行勘探。公司为她出具了勘探报告，并加盖了印章。但业务往来只持续到那年冬天。“李利娟要求我给矿井做施工延期时，我拒绝了。”负责人称。
后来，李利娟还让他们去山顶上打钻。她说，过几天架高压线经过这里，到时候要到钱，都给你。该负责人觉得她做事不地道，当晚就带着工人撤回了。“到现在还欠我们5万元，加上工人工资和各项开支，我损失达10万元。”负责人说。
对于伪造印章的指控，李利娟坚称，“没见过那些伪造的印章，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爱心村的办公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