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Huaiy
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1967年的哲学论述《奇景社会》预言了社会控制的技术由物质生产方式转向普遍表象的过程。在他的论述语言里，图像，而非知识，正在成为现代社会认知的基本手段。图像的高度集中催生了广泛的奇景（spectacle）现象。
奇景的出现意在从感官上建造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用以抵消外部相对灰暗的社会现实。徳波并不是第一个指出奇景现象存在的批评家。在他之前的法兰克福学派乃至当代的社会评论家诺姆·乔姆斯基都从不同层次上理解了这种趋势，使之成为成熟的概念工具。
乔姆斯基在《传媒控制》中将奇景概念运用在政治话题上，指出美国的民主参与正在被奇景消化。一系列由主流媒体筛选的选举、丑闻等戏剧事件让民众满足于有限的观看者的角色，而不是实质地为自己的权力斗争。
社会的奇景化在城市研究中找到了新的应用。建筑形式对现代生活的影响力让城市逐渐被理解为“图像技术”的重要领域。自20世纪来流行的摩天大楼、国内近年来兴盛的后现代主义建筑、特制的文化地标正成为奇景研究的主要兴趣。
试验奇景
与传媒中的奇景现象不同，作为奇景的城市建筑表现的图像是以抽象为被认知的基础，其背后的设计理念与实际画面难以良好衔接。在困惑和质疑中，城市奇景时常未能达到理想的表现效果而仅浮于奇特。
荷兰建筑师雷姆·库哈斯设计的北京央视总部大楼可以作为一个受到争议的案例。虽然时常被戏称为“大裤衩”，央视大楼的建筑风格在周围环境中具有后现代的迥异——这也是设计的创新意图之一。
库哈斯本人对大楼激进的回旋结构极为自信，他对奇景效果的运用也与其客户对于进步形象的要求吻合，项目花费最终超过50亿元。激进的奇景尝试最终带来了公众认知上的差异，一些舆论意见批评了设计强加的风格、与环境的不匹配、甚至形状上的色情暗示。
国内建筑学者王丽方认为央视大楼追求的奇异外观“牺牲了建筑的所有好处”，联结到国内对于类似审美的追求更显示了设计中攀比、缺乏功能考虑的集体病症。
无论这些批评是否得到了验证，央视大楼的奇景图像的确在传播上出现了明显的差距，建筑所表现的外来愿景更唤起了民间的抵触。英国金融时报的记者埃德温·西斯科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库哈斯设计理念的风险所在：在艺术的激进表达上，创见和疯狂只是一线之间的理解。
虽然失败的试验大量存在，也有许多成功的案例让奇景被充分利用，变为一种习惯性的体验。成功的奇景建筑多少都有良好互动性、符合认知逻辑和功能需要的设计元素，不仅合理地引导了游客，对居民的城市生活的质量也是有益的提升。
购物中心正是这样常见的奇景模式。超大规模的零售和人流量应称着相当尺度的建筑空间，而地理学家们更喜欢将其看作为与现代资本主义相应发展的消费岛屿。主要经济体中，城市居民对于购物中心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
稳定良好的收益也保证了这种地产模式在不同城市复制的可行性，但商业的成功也离不开对设计和运营长期的积累过程。早期购物中心的代表，开业于1954年底特律的北地中心（Northland Center），很好地迎合了美国郊区家庭对于乘车消费的需要。
整个购物大楼被停车场环绕，连接高速公路的位置突出了对于乘车访客的便利。楼内商店和商品多样的选择和半封闭的环境让中产阶级消费者感到安全舒适。此后的半个世纪，购物中心的设计很快延伸到对购物体验的细节。
游客路径的安排、店铺的组合都被不断改进以适应日益加剧的竞争、开发新的体验需求。惊叹于购物中心扩张的强劲势头，美国建筑学者玛格丽特·克劳馥认为购物空间发展的最终目的是要为游客创造一个充满积极感受的世界，而非重现外界的真实。建筑内的繁荣和外墙的保护正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基础。
（北地购物中心，底特律）
（当代购物中心的发展。龙湖时代天街，重庆）
城市真的需要奇景吗？
对人口和投资的强烈需要让城市转向提升吸引力的发展议程，其中暗含了对建筑产品更高规格的要求。这种高要求常常把规划者、开发者和设计者引向奇景。雷布金斯基在研究美国大都市规划趋势时指出，部分美国城市的复兴依靠了大量更新的设施，其中不乏例如兴建海滨中心的大手笔。
这些努力让部分郊区家庭回归了城市，并提升了城市本身的投资价值。在新兴经济体中，奇景建设则往往被供应端驱动，其中不仅有商业目的，提升城市形象也是动机之一。
批评奇景的声音质疑现象背后的社会影响。与传统的公共奇景（如纪念碑、广场）不同，私人资本建设的半私人，甚至完全私人的奇景空间加剧了地理上的社会分隔。许多人质疑奇景是否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或滥用。
例如纽约围绕高线公园在建的大型豪华地产项目“哈德逊场”（Hudson Yards）被媒体批评为私有化公共空间的举动，收入不高的普通民众将因此难以在该区域定居或进入游览。
但这些问题也不无解决办法。根本的考虑应是消解奇景与城市环境的分割倾向，将奇景对后者的贡献作为重要考虑因素。
在规划中制定公共利用的计划、对社会功能的详尽评估、创新的解决方案有助于奇景更好地兼容社会环境。鉴于新兴经济体对奇景有更包容的态度，强调这一做法将使当地城市的高质量发展大有可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