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药】为什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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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不少人都发现，随着交往的成本越来越低，认识新朋友已经不再是什么难事，但若想与人建立稳定而长久的关系，却比以往更加困难。尤其在职场中，“人脉”往往取代了友谊，成为了一种更为实用的人际关系。尽管其中不乏一些真诚的交往，但在合作与竞争并行的关系中，同行之间的友情总是多了几分复杂和不确定性。

不过，“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也并非只发生在现代。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就是文化圈的家常便饭。如果纵观历史，我们更会发现，文人们获得的荣誉往往和他的敌人数量成正比。他们在年轻气盛时因相互蔑视和嫉恨所采取的恶言恶行，与如今人们在职场中发生的明争暗斗并无两样，甚至更加恶劣。究其原因，恰如法国作家朱尔·勒纳尔所言：“别人的成功让我不舒服，如果他的成功名副其实，我会更加难受。”

假如法国文人们生活在现代，他们在微信群中的对话很可能会如下图所示：

尽管有玩笑的意味，这却不是空穴来风。根据研究者在《法国文人相轻史》一书中的描述，这些只是十九世纪文人间爱恨情仇的冰山一角。就拿雨果来说，他在世人心中虽是伟大的作家，却多次在文学刊物上抨击与自己不和的作家。巴尔扎克曾将雨果比作“跳梁小丑”来讽刺他的“卑劣行径”，对此，大仲马也表示深有同感。另外，圣勃夫和雨果不仅是文学对头，还是情敌，对于这段“塑料友谊”，圣勃夫在1884年毫不客气地宣告了它的结束：

“从今往后我和雨果的关系变得非常简单，那就是：敌人，彻头彻尾的死敌。无论是我们两个人面对面时，还是在别人面前提到对方时，我们只要给予对方基本的尊重和礼貌就够了。”

事实上，树敌无数在某种意义上正是雨果想要的。自少年时代立下文学志向后，雨果就开始有意识的寻找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他深知，来自竞争者的仇恨正是创作的动力和灵感的来源，不能成为潜在对手的同行不是真正的同行。

无论这些竞争如何激烈和不堪，我们的确看到了其中的推动作用。它使雨果最终突破局限，创作出了经典名作《巴黎圣母院》，也使巴尔扎克在看到圣勃夫的《情欲》后，以此为启发，写出了更胜一筹的《幽谷百合》。正如左拉在《我的仇恨》中所言：“如果说我今天有所成就的话，那是因为我桀骜不驯，胸中有恨。”从长远来看，这些同行间亦敌亦友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它只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你真正有所成就。在此之前，你只能一边感激对手的存在，一边尝试发力反击。

经出版社授权，我们在此呈现《法国文人相轻史》中收录的一篇讽刺寓言，以飨读者。尽管它的作者夏尔·蒙瑟莱早已在法国文人的交战中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这篇诙谐幽默的短文却道出了所有友谊与竞争的妙趣，发人深省。

我的敌人

文 | 夏尔·蒙瑟莱

早年间的某个深夜，我昏昏欲睡。我打不起精神，因为一成不变的生活早已腐蚀了我的想象力。那时，一个名叫埃内斯蒂妮的女人刚刚背叛我。后来，于我而言，这样的遭遇比写一部五幕喜剧更平常。但在当时，我意识到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很可能没有人会来爱我。既然这样，不如找个人来恨我，一个和我一样知道如何运用说话和写作艺术的人来恨我。第一个情人之后，应该有第一个敌人了。

这样的想法让我很高兴。我已经体会过第一次约会和第一次牵手时的心情，现在急切想看到别人愤怒地握紧拳头时的表情。我怎么会一直都没有敌人呢？简直太匪夷所思，太滑稽啦！从今往后，我必须要有个敌人来充当生命中的调味品。于是我马上投入寻找文学敌人的行动中。

第一个敌人最珍贵，也很难遇到。他会逃脱你的伏击，躲避你的进攻；他会在你面前装傻充愣，微笑着原谅你的言行，那股宽容大度的劲头实在让人恼火。我哆哆嗦嗦地拿石头砸邻居家玻璃窗时领略过类似的不快——一个文雅的男士从窗户里探出头，对我说：“小朋友，当心点！如果你前半生用来砸别人家玻璃，后半生就要在安装玻璃中度过啦！”

我时常想起这个优雅男士的话，差点因此放弃自己的计划。但邪恶感战胜了内心的迟疑，我再次贪婪地寻找起敌人来。只是我已经厌倦了一边拿着刀向陌生人挑衅，一边念叨着：“您不想把我当成罪大恶极的坏蛋吗？”我试着采用另一种方法。我根据个人经验得出一个结论：要想树敌，最好拿朋友开刀。拿朋友开刀，那我的选择可多了，有棕色头发的、金色头发的、栗色头发的，甚至还有红色头发的供我挑选。我犹豫着，主动权虽然在我手里，但也要赶紧做出决定。我最终选择了一个儿时的伙伴，像吕西安·德·吕邦普雷写文章攻击达尼埃尔·达赫德那样，开始了对伙伴的攻击。我打算把所有谩骂都奉献给他的作品，一部小说接一部小说，一部喜剧接一部喜剧……

第二天，就在第二天，我就遇到了这个朋友。我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期待着朋友的一顿怒斥。但他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非常和蔼地说：“你犯什么病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斗？”接着，他毫不掩饰地说：“走吧，如果那是你的真实想法，我不怪你。”

他的反应简直让我痛苦不已······

在我看来，有敌人真是一种幸福。在敌人的注视中，我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在我面前也是一样。我会更加用心地去写作，更加在意自己的文风。作品发表之前，我会惴惴不安地问自己：“我的敌人会怎么评价？”或者这样安慰自己：“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在我的作品面前，他所有的攻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有一次，我的敌人打算离开巴黎，去意大利甚至更远的地方散心。他说他要走两年。我愤怒得快要窒息了！失去一个敌人，一个如此来之不易的敌人？！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往后我和谁较劲？谁还能带给我写作的冲动和熬夜时内心的窃喜？谁还能每天早晨在我耳边吹响起床号？没有敌人就没有激情。我的敌人抛弃了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为什么？就为了周游世界、消遣散心、寻找刺激？一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四肢瘫软。如果让我看到他，我会跪倒在他脚下，用最哀婉动人的话语祈求他留下。我要让他意识到他的行为有多么可憎，我将会多么孤独。我肯定能打动他。但这个叛徒没有出现，他已经不在法国了。这个懦夫！他已然是一副旅行者的模样，辜负了我的信任和期望！

我跑去追赶他。他见到我时一脸惊讶和愤怒，还没有意识到我已经离不开他。他请我不要再打扰他，让他安静度日！他的话让我出奇地愤怒。看到我怒不可遏的样子，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我当然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相反，我还要让凤凰戏剧公司给他上份保险。我们开始撕扯起来，我急需被他打伤，因为我觉得这样一来我们的仇恨将永远不会消亡。

“啊，我的敌人！我感谢你！”塞代纳曾如此感叹道。那场厮杀之后，舆论站在了我这边。人们同情我，认为我的敌人太过分，谴责他不应毫不留情地攻击像我这样一个刚出道、“有前途的年轻人”。

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拥有了一个永远属于自己的敌人。从今往后，我可以肆意攻击他。唉！我真是大错特错了！世事无常啊！就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就在我最不可能失去这个敌人的时候，也就是在那篇酣畅淋漓的文章发表之后，我和他都被逼得没有退路的时候，我却真真正正地失去了他！

我的敌人不再进行反抗，他做出了一个极端的决定。

他跑到证券交易所赚了一笔钱，从此当上了证券经纪人。

在我眼里，一旦他不再是文人，他也就死了。

这就是我和第一个敌人的故事。我经常感到惋惜，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替代他的人。

（本文书摘部分节选自《法国文人相轻史》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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