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王国CEO谢安:中美视效行业的差距在于思维和态度

谢安更为坚信的一个愿景是:当视觉特效、虚拟人、VR走到一条路上的时候,身处洛杉矶和北京的两个人将会相约在虚拟世界中的夏威夷相遇,展开一场对话或者进行一局游戏。

文|三声  查沁君

在见到谢安之前,斯皮尔伯格未曾想到,一家特效公司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惊喜。

“当时我们刚做完《奇幻森林》的特效,我们将它的场景跟动作捕捉棚相结合,让导演带上虚拟现实的VR头显,自由地在电影里面走动,他当时就觉得:这完全就是《头号玩家》想要呈现的样子,而且他是史上第一个导演可以身处自己的电影里面去导演整个作品。”

今年1月,由数字王国制作视效的电影《头号玩家》《复仇者联盟3》共同入围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类别。这家由詹姆斯·卡梅隆一手创立的老牌视效公司,在26年时间里,为上百部电影提供特效服务,曾十次斩获奥斯卡奖,其中包括《泰坦尼克号》《美梦成真》和《返老还童》等。

在数字王国当下的整体布局中,视觉特效业务是压舱石,保证了整个体系的稳定性。与此同时,在虚拟人和虚拟现实两个方向发力:一方面与头部公司合作,为虚拟人提供更多应用和消费场景;另一方面构建的包括“硬件+内容+渠道”的VR生态圈,继续押注VR领域,为虚拟与现实融合时代的到来做好准备。

谢安更为坚信的一个愿景是:当视觉特效、虚拟人、VR走到一条路上的时候,身处洛杉矶和北京的两个人将会相约在虚拟世界中的夏威夷相遇,展开一场对话或者进行一局游戏。

数字王国CEO谢安

以下是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与谢安的部分对话整理:

01 | “让电影时空处于更真实的状态”

三声:数字王国的技术优势是如何建立的?

谢安:目前来看,我们在生物特效如怪兽、动物、人物上的制作经验相对丰富。在技术上的最大突破是,除了最为原始地透过几套系统做人脸扫描,我们还能使其变老或变年轻,甚至复活。

这一套系统自《返老还童》始,我们已经做了约10年时间。《指环王》里的咕噜、《返老还童》里的幼年和老年布拉德·皮特,以及《速度与激情 7》里只拍了 10% 戏份就意外去世的保罗·沃克,均由虚拟人技术打造。

三声:数字王国会投入多大精力研发软件?

谢安:由数字王国发明的NUKE是全球运用最多的视效软件,曾获得2017 年奥斯卡科学技术奖。我们有大量软件技术研发团队,分别来自麻省理工学院、加州喷射研究室等。

而虚拟人技术因机器自我学习(Machine learning)进入到新的层次。传统的虚拟人操控上,为了方便后期制作,往往需要在人脸上打数十个点。现在这一步骤可以直接省略,后期只需要用一个单一摄像头,不用打点就可以操控虚拟人,进行实时对话,可以节省大量人力资源和时间成本。

虚拟人技术贡献于电影市场之外,还切入到人工智能和音乐等其他领域。早在2013年,我们“复活”了邓丽君,让她出现在周杰伦的“魔天伦”世界巡回演唱会上。未来的演唱会上,已经不需要提前预录歌曲,可以实时同步操控虚拟人。

但软件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辅助工具。比如《2012》中飞机撞到白宫的一幕,要展现大楼坍塌、砖头、桌椅、玻璃碎裂洒落的场景,仅靠艺术家后期画出一个个碎片是不现实的,于是我们生成了一个自我学习的程序DROP Rigid Body Dynamics,它可以由电脑运算物体掉落的先后顺序以及撞击反弹的运动状态。

特效最难的地方在于如何让效果呈现得更真实、立体、漂亮,没有任何软件能胜过特效师的眼睛。《钢铁侠2》中美国空军一号爆炸,钢铁侠在人们落入大海前将其接住,海面上留下划过的涟漪。本来DROP Rigid Body Dynamics已运算好整个过程,但特效师始终觉得机器生成的效果不够逼真,最终舍弃软件改用人工完成。

三声:您能还原一下《头号玩家》这个项目的全过程吗?包括如何与斯皮尔伯格联系洽谈合作?

谢安:最初导演看完原著后拿下版权,随即联系不同的特效公司。之所以选择我们是因为在好莱坞几大特效公司里,我们是唯一切入虚拟现实多领域的公司,涵盖广告、游戏和MV等。

那天导演来到我们位于洛杉矶的办公室,看到虚拟现实作品时,非常兴奋,也因此产生了更多的灵感去拍这个电影。而最终让他下定决心与我们合作的,是当他走进了我们的动作捕捉棚。

当时我们刚做完《奇幻森林》的特效,我们将《奇幻森林》的场景跟动作捕捉棚做了结合,让导演带上虚拟现实的VR头罩,自由地在电影里面走动,他当时就觉得:这完全就是他的电影想要呈现的样子,而且他是史上第一个导演可以身处自己的电影里面去导演整个作品。

我们帮他开发了一套全新的系统,在拍摄《头号玩家》时,他可以在电影里头去做修改。因为以往的演员大多在绿幕下演戏,现在他们可以透过VR,去了解他身处的环境,更易入戏。

三声:斯皮尔伯格对这个电影呈现的整体效果有哪些诉求?

谢安:虽然《头号玩家》呈现的是2045年的未来世界,但斯皮尔伯格希望电影不能有太多“未来感”,它不能像科幻片那般不切实际、离现在很遥远。他希望观众所看到的世界,离现在有一段距离,但是可以达到。除了对未来的憧憬之外,还要与现在有所连接。

三声:数字王国如何满足导演的上述需求?

谢安:我们的视效师基本上每天都和斯皮尔伯格在一块交流想法。其中特效师Matthew E. Butler之前在麻省理工做太空研究,兼具物理和科学根基。斯皮尔伯格还会不定时带他到家里面吃饭,在他的游艇上面畅谈未来。

具体来说,在制作团队提供草图的基础上,我们不断听取斯皮尔伯格的想法,然后让自己的脑洞和他同步。我们揣摩出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并以此为依据反复潜心制作镜头。

如果有任何精彩的桥段,我们会首先将其制作成动画预览,随后联动剧情发展。我们多次进行头脑风暴,来制定这部电影在视觉上可能实现的内容,尽量确保不浪费任何画面,让每个镜头都有用武之地,这种工作思路贯穿始终。

三声:不同于《复联3》《变形金刚3》等“视效大片”,数字王国在操作像《邪不压正》、《西虹市首富》这种剧情故事更重的影片时,会有哪些方向、概念、操作上的不同?

谢安:从故事来看,《头号玩家》《复仇者联盟3》是具有未来感的影片。比如《头号玩家》讲的是未来2045年,迷失的人类如何在未来的虚拟现实中找到自己。我们需要通过技术展现一个关于未来的真实的梦。《复仇者联盟3》有一半的故事场景发生在地球以外的地方,同样需要思考的是如何使用技术展现外太空世界。

《邪不压正》、《西虹市首富》呈现的是过去与现在的现实世界。两者的共同诉求是,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好莱坞导演和国内导演都希望让电影时空处于更真实的状态。

02 | “中美视效行业的差距在于思维与态度”

三声:在跟国内团队接触的过程中,您觉得中美两国特效行业发展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谢安:差距较大的是思维和态度。北美任何一家特效公司,不论是数字王国还是我们的竞争对手,都勇于和导演片方讨价还价,争取我们的权益,并且针对电影发表看法。比如特效师认为这个场景需要呈现某种效果,如何拍最好,他就会随同导演一起拍摄,并给予一定意见。当导演或片方需要追加镜头时,好莱坞的惯例是会收取比平时更高标准的费用。

而国内很多导演和制片人,纯粹把特效当成外包,在绿幕的背景下拍摄完,然后打包分发给多家特效公司制作后期。而美国基本上从拍摄前期就已介入项目,和导演、摄影、美术等各个部门的人互动。这个观念在国内才刚刚建立起来,所以特效师基本上没有一个可以跟导演在前期、中期对话的权利。

三声:哪些因素导致这种话语权的落差?

谢安:打个比方,一部一亿美金预算的电影,特效会占到20%左右,美国片方和特效公司不会讨价还价,这部分的特效预算是事前预留好的;而国内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导演先支付演员片酬、拍摄费用,最后剩下的钱才会留给特效公司,有时预算不够还会讨价还价,这只是体现在成本上的差别。

在工业化流程上,好莱坞的特效总监与导演、编剧、摄影基本上平起平坐,特效贯穿项目的前期、中期跟后期。从电影播完后的字幕名单就可以看出这点,导演、制片、摄影指导的后面就是视觉指导,所以美国工业对视效的尊重度很高,这对于最终的作品呈现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三声:数字王国已经尝试过以投资方的身份介入产业链上游,来取得更大的话语权?

谢安:对,当我们想要改变这个产业的时候,一定要先得到他们的尊重,成为资方代表是获得尊重的一种方式。我选择的合作伙伴一定要给我们保底,即使我们投输了,还有保底的钱可以拿回来,以及视觉特效的费用。

三声:对于数字王国来说,哪些公司被您视为竞对?

谢安:美国的工业光魔、新西兰的维塔等都是行业公认的顶级特效公司,其实把它们称之为“对手”有点言过其辞,大家已彼此相安无事共处二十余年,中间历经过几次其他公司倒闭的事件,比如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Rhythm and Hues。你会发现,当你的对手倒掉,反而是少了一个并肩共战的伙伴。在担任数字王国CEO的七年时间里,我们所谓的对手,更多是惺惺相惜,希望随着电影工业的飞速,大家能携手走下去。

三声:有特效从业者认为这个行业没有构建起好的商业模式和盈利模式,他们往往需要依靠项目“滚”项目的方式来保证生存空间,数字王国存在这样的情况吗?

谢安:资金方面,我们的压力并不大。通过香港的融资团队来为电影募集资金,一旦我们成为资方,在做特效时,对控制制作周期和整个流程更为方便。目前数字王国国内项目和北美项目的数量比例是3:1,比如《邪不压正》《西虹市首富》均由北京团队完成,此外印度团队也达到350人,他们的人工成本相对较低。

三声:加拿大也属于高返税地区,它会成为中国市场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吗?

谢安:完全不会,我觉得它跟中国完全没有可比性,因为加拿大的电影工业靠的是税收补助,而且税收补助不是给特效公司的,而是给片方的。比方说,你在加拿大拍片子,人员的税钱在拍完后可以拿回来,大概在42%到46%区间,所以很多导演会选择像我们这样的特效公司在加拿大拍片,同样的成本,还可以拿回百分之四十几的税金。

加拿大市场和国内市场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们在北京成立团队,将好莱坞的片子送到北京制作,是因为国内人工相对北美便宜,它可以帮我们节省成本,这个钱完完全全是进到我们口袋里,而非片方口袋。

三声:国内特效人才的流失率较为严重,好莱坞的特效人才现状如何?

谢安:以数字王国为例,我们在一步步培养视效艺术家,公司内部机制是:当你为公司服务满一定年限,可以申请轮调。这一制度对于年轻视效师很有吸引力,因为有足够大的上升空间,如果表现优异,可以轮调北美,所以我们的流失率较低。

三声:能具体介绍下数字王国的人才培养机制吗?

谢安:比如说,我们会吸纳美国南加大电影学院的学生,中国人优先。过去五年,我们提供给南加大电影学院的奖学金,就是为当地的中国学生服务,待他们毕业后可以优先来数字王国工作。

其好处在于,这些学生既有中国底蕴,同时兼具西方知识。他们第一年会在北美的数字王国学习,第二年将被派去中国,这样就可以将技术和知识输送到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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