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声 张一童
编辑|邵乐乐
中午11点，主播浩哥的车开进了望京soho的停车场。
他在楼下遇到了三三两两出来抽烟的熊猫直播员工，对方说看了他的直播，特意下楼来接他。
浩哥和团队已经在熊猫直播了三年。3月7日晚间，熊猫直播COO张菊元在工作群发布长消息宣布遣散员工，这天早些时候，已经有多位主播先后收到熊猫官方运营人员消息，称熊猫直播将在3月8日正式关停。
浩哥也是其中之一。他从天津一路开车来到位于望京soho的熊猫直播北京公司，既是为了拿回自己此前和平台签约的合同，也为了做最后的告别。
浩哥的镜头里，熊猫直播的大部分员工已经办理完离职手续，空荡的办公室里，清空了私人物品的工位上零零散散地堆放着杂物，一张打印着“五险一金，代理咨询”的A4纸贴在墙上。
今年以来，浩哥没有再收到来自熊猫直播的工资，有和他一样来讨要合同和欠款的主播和公会，一位公会负责人表示，还有900多万的欠款没有结，包括了去年年底年度盛典的礼物分成。
过去两年里，这样的故事曾经发生在数个独立直播平台身上，但拥有王思聪光辉，且一直稳居第三的熊猫直播从来不在讨论范围内。甚至在最后发布的长消息里，张菊元依然称熊猫直播“有每天几百万的日活，每月数千万的流水，是一个可以被认可的体量”。
但这个依然可以被认可的平台最终没能找到商业上最契合的那个依靠。在漫长的寻找和等待过程中，平台的商业价值不断损耗，促成收购的理由最终都变成了阻碍收购的必然因素。当最后被寄予希望的一场过于依靠人情、关系和偶然因素的交易出现阻碍后，熊猫直播的生命戛然而止。
熊猫的滑落
命运的真正改写始于一年前的同一天。2018年3月8日，斗鱼、虎牙先后宣布完成由腾讯独投的6.3亿美元和4.6亿美元战略投资。
在整体经济形势下，资本趋于保守，强调变现，对直播行业热情转冷。同时，资源开始向头部平台聚焦，与之相对应的，整体缺乏变现能力，又受到资本冷落的中尾部平台开始先后转向。被苏宁收购的龙珠直播转向体育直播，全民直播欠薪倒闭。
更高的带宽成本、不断升级的主播争夺战和较低的营收水平，都使得在这场烧钱大战中，直播平台必须保持较为稳定的融资节奏。
事实上，在熊猫直播成立之初，王思聪就邀请了曾经先后在经纬中国和盛大投资战略部工作的庄明浩担任副总裁，专门负责熊猫直播融资相关事务。从2015年11月开始，熊猫直播已经先后完成了5轮融资，到2017年5月最后一次融资，融资金额达到10亿元，估值则在50亿左右。
2018年5月，仅经历过两轮融资的虎牙历时35天在纽交所上市。此时的熊猫直播亦在寻找新的投资方，并与四五家机构和公司保持着接触。
但本轮融资的进度难言顺利。一些问题开始显现，比如，相比与3万家公会达成合作的虎牙和有着明确主播孵化计划的斗鱼，熊猫直播与主播间的联系一直是较弱的，一旦失去资金的支持，在主播资源的争夺中，立刻显现出颓势。
这一定程度上在平台数据上有所显现。极光大数据统计显示，2018年12月，斗鱼和虎牙的月活跃用户分别为3575万和3415万，熊猫虽然依旧位居第三，但仅有722万，且渗透率已经低于企鹅电竞。
腾讯对斗鱼和虎牙的战略投资，也让王思聪在电竞领域的控制力被重新评估。近日，今日头条和腾讯围绕游戏内容展开的版权战争，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在腾讯占据绝对主导性的游戏行业，第三方内容平台的话语权依然是有限的。
此外，2017年6月后，万达持续面临资金链和债务问题也很可能对带有强烈王思聪个人色彩的熊猫直播的融资进度造成了一定的影响。2017年末，熊猫直播已经开始出现明显问题，有主播透露，2017年末平台已经开始拖欠工资，同时整体流量也迅速下滑，即使上了平台推荐位一天也只能涨粉100左右。
即使如此，在当时不管是获得新一轮融资，还是找到合适的并购者，熊猫直播活下去此时看起来还充满了必然性，涉及交易的多位人士依然对熊猫直播的归途保持了乐观态度。毕竟，在直播已经成为游戏内容重要分发方式的情况下，无论是游戏厂商，还是内容分发商，具有一定调性和忠实用户的熊猫直播依然有其价值和稀缺性。
2018年6月，开始陆续有消息传出熊猫直播欠薪、资金链断裂，并称王思聪已经撤资。
但这一消息很快受到了熊猫直播官方的否认。不过，为了降低开支保证资金链，包括周二珂、JY、SKY等在内，熊猫主动遣散了几乎全部头部主播。
6月23日，张菊元在采访中透露熊猫已经敲定C轮融资，投资方为互联网大厂，金额将在10亿元以上，预计在1个月内对外公布，并表示熊猫直播将于2018年年底启动上市。
今日头条在当时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的投资方之一，双方也进行过接触，但在6月，西瓜视频内部孵化的直播产品上线，并开始招募主播和公会。
直到当年7月，包括网易、世纪华通、斗鱼、虎牙、陌陌等在内，有6到7个潜在投资方仍在出价阶段。熊猫的前途仍旧充满了乐观性。
与此同时，不断加重的资金压力正在让熊猫直播改变原有的融资态度，寻求整体性的收购。7月，有消息流出，称熊猫直播作价30亿元寻求收购，其中包括了近10亿元的债务。
有消息称，虎牙曾想以20亿的价格收购熊猫直播，但并没有成功。而全力筹备上市的斗鱼则在内部进行了一系列裁撤，甚至砍掉了包括出海在内的一系列业务部门。
网易曾经和熊猫有过较为深入的接触，但最终宣告放弃。熊猫直播不愿放弃作为其主要内容的《英雄联盟》等直播内容。网易则同时面临版号、营收和转型的三重压力，2018年12月，因对业务效果不满，网易主动关停了刚刚上线半年的薄荷直播。
2018年10月，张菊元再次向外界传递讯息，称“公司还活着，且盈利在望，2019年将从巨头手中拿到融资。”《三声》接触到的另一位相关交易人士当时也表示，熊猫直播可能会在2018年年底拿到融资。
但实际上，围绕熊猫直播展开的这场交易依然没有获得实质性进展。尽管相关管理层已经接触过了在商业逻辑和利益关系上所有具有收购可能性的买家。
2018年11月底，负责融资相关事务的副总裁庄明浩正式从熊猫直播离职。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熊猫直播在纯粹商业层面的交易道路可能已经彻底告终，开始不得不向一个由人情、关系等更多偶然性因素主导的交易转向。
庄明浩离职还意味着另一件事，在熊猫直播旷日持久的派系内斗中，属于王思聪的那方势力可能已经彻底退场了。
最后的36小时
3月6日中午，有网络爆料称，熊猫正在大规模遣散员工。在广为传播的一张截图中，熊猫直播HR正在收集遣散员工的监理资料，并表示将帮忙对接头条、快手、花椒等公司的需求。此后，又有消息称，熊猫直播即将破产清算，并与3月20日正式关停服务器。
谈判可能是在最后一刻崩盘的。在上周《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还获知，花椒直播有意向收购熊猫，双方正在进行深入谈判。
花椒控股方360是熊猫直播的第二大股东。2016年11月，360先后领投熊猫直播A轮，此后又以战略投资方式增持熊猫直播股份。企查查公开信息显示，熊猫直播第一大股东为王思聪百分百控股珺娱，持股40.07%，随后便是360，持股19.35%。2018年6月，花椒还完成了与六间房的重组，并由六间房创始人刘岩担任CEO。
此外，以COO张菊元为代表，包括其马奭铎、章程等人，360系高管一直主掌了作为熊猫直播核心的运营业务。
无论是360的股东身份，其在熊猫直播管理层的深入渗透，还是周鸿祎和王思聪间微妙的私交，这场由360主导的交易可能都不能用常规的商业逻辑去解释。
3月6日当晚，针对交易展开的谈判依然处在“白热化”阶段。
但3月7日下午，情况出现变化。有供应商在看到消息后先后前往位于望京soho的熊猫直播北京公司讨要薪资。一位供应商告诉《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还没进门，就被熊猫直播工作人员告知公司已经进入破产清算流程，全部员工被要求在本周五和下周五之前全部离职，离职员工可以获得半个月的工资赔偿，“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3月7日晚间八点半，熊猫直播内部开会决议后对内正式宣布熊猫直播将在3月8日正式关停。十点整，张菊元在熊猫直播内部工作群发布长消息，称“在长达22个月的时间内没有任何外部资金的注入，被迫选择结束，做出遣散员工的决定”。
浩哥没有在已经几近清空的熊猫直播办公室待太久，拿到自己的合同之后，他和同伴一起离开了。但直播依然没有停，他不断强调让观看直播的粉丝加入QQ群，并重复播出着自己在虎牙直播的房间号。
这样带有一丝难言的狂欢氛围笼罩着整个熊猫直播主页。在陆续接到超管的停服通知后，主播们纷纷登陆熊猫开始了最后一场直播，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服务器会彻底关停，一位主播近24个小时没有下播，他们在标题上打上了“陪熊猫到最后”，却也同时不断宣传着自己在下一个平台的直播间。
3月8日晚间，针对媒体所称熊猫直播将完成红杉资本领投、网易跟投的19亿融资，红杉官方回复消息不属实，网易也表示并不知情。
最后的转机和希望可能再次回到了不确定的偶然性上。这场耗时长久的交易最终抛弃了所有行业逻辑回到了两个人的关系上，它不影响行业，也很难说产生了价值，这可能是最让人感到唏嘘的。
浩哥没有关直播，同伴已经睡着了，他还要开上两个小时回到天津。他把摄像头调到前面，今天是周五，因为堵车，红红的尾灯排成长长的一串。
“直播了三年，现在真是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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