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成千上万的移民家庭来说，通往美国的移民征程道阻且长。他们中的许多人如今正滞留在美国边境上，并直接导致了今年春夏之时，美国出台了“零容忍政策”。许多父母和孩子因为移民而被迫分开，对此，我实在是难以理解。许多家庭被残忍地分开，这种行为令我为之震惊。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家庭曾经遭受的类似经历。六十多年前，一场战争以及美国的移民法使我的家庭处于分崩离析之中。
1950年6月26日，朝鲜战争打响。这场战争使得我的妹妹孙（Sun）和家人分离了长达十年之久。那个时候，我们和父母居住在美国华盛顿特区，而妹妹则和许多其他人一起，在战事来临之前，匆匆逃离了首尔。当时的我仍然年幼无知。因此，在此之后的十年中，我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我有一个神秘的妹妹。她由韩国的亲戚负责照顾，因而无法回到我们这个家庭当中。
但是，后来，当我读到母亲翻译过来的日记时，我逐渐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的母亲深切地思念着自己遗失的女儿，她的内心充满了内疚，并因此而夜夜难眠。最近，我发现，我的母亲将妹妹的照片剪下来，贴在了以前的家庭合照上，似乎剪刀和胶水能够让我们家人团聚。最终，妹妹在11岁的时候来到了美国。在当时拍的照片中，我父亲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我仍然记得，我的父母收拾了无数个包裹，里面装着一箱又一箱衣服、奶粉、糖果以及香皂。他们不断前往邮局，把这些东西寄给“身在韩国的妹妹”。
许多年之后，我才想起去问妹妹，来到美国是怎样的感受——作为一名美国化的小孩，我认为，所有的移民都应该为自己身在美国而心怀感恩，就像我父母一样。但是，即便我感觉自己特别了解妹妹，我对她的过往却一无所知。
1948年，在太平洋战争结束之后以及朝鲜战争爆发之前的一小段和平期间，我的父母来到了美国。他们计划先在美国赚钱，两年后再回到首尔，在那里建立一座教堂或者是学校。当时，由于传统的生活习惯，以及战后的艰难困苦，我的父母以及三个孩子与我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生活在一起。我的外婆对于家人即将离开的事情感到非常难过。她觉得，一旦他们体会到美国生活的美好，他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的父母也觉得，带着三个孩子去美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同时，也为了减轻外婆的担忧，他们最终决定把一个孩子留下来。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一个已经懂事了，她会知道自己是被抛下的。而最小的那个孩子还没有断奶。所以，当时年仅一岁的妹妹便被留在了首尔，和亲戚们住在一起。对我父母来说，这个举动充满了信念与爱意。但是，后来，这个决定却一直让他们以及我的妹妹深陷于痛苦之中。1950年、1951年之交的那个冬天，在战争的阴影下，我们的亲戚和妹妹徒步向南迁徙。在整整六个月的时间中，父母和妹妹无法取得任何联系。
我能想象，在被迫分离期间，特别是当父母无法知道妹妹和亲戚在哪里的时候，他们心中一定充满了痛苦。在许多年之后，有一次，我和我的残疾儿子约定在一个地方见面，但是，一位男子为了偷走他的手机，将他带到了几个街区之外。四个小时之后，他才依靠自己的力量，毫发无损地回到我的身边。在那几个小时里面，我体会到了自己父母当初的绝望。在如今的美国边界上，有成千上万的移民被迫与孩子分离。那段经历也让我体会到他们心中的痛苦。大约有2500位孩子被迫与自己的父母分离，而且，并不是所有家庭都会最终重聚。这一情况让人于心不忍。
后来，我的父母才知道，妹妹和亲戚最终抵达了朝鲜半岛的南端，受到了联合国的保护。长达三年的战争结束之后，父母希望能够把妹妹接到美国。但是，尽管父亲当时在美国政府工作，但是，他自己的移民身份也不够确定，这让他难以离开美国把妹妹接过来。当时，美国政府认为我父母的移民身份是非法的，并因此逮捕了我的父亲，直到后来移民身份落实下来，他才被释放。后来，父母都成为了美国公民，但是，1924年的移民法限制亚洲人进入美国，这使我的家庭继续分散。如今，美国的移民问题充满乱象，并且缺乏帮助父母子女团圆的结构方案，这使得那些与孩子分离的父母感到困难重重，无法逾越。
那个时候，父母心中充满了苦楚。当时妹妹年纪还小，并没有因为和父母分开而受到更多伤害。她只有通过那些包裹和信件才能感触到父母的存在。相反，当她到了美国，她体会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分离——她与将她抚养长大的舅舅分开了。在那两年的时间里，她每天晚上都会梦想着回到首尔的“家”中。她努力学习，将自己的痛苦埋藏起来，不让父母看到。最终，在20多岁的时候，她再次回到了韩国。那以后，她也时常去韩国探亲。迄今为止，她仍然认为来到美国是“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在一个11岁的孩子看来，她被迫与亲人分离。对父母和孩子来说，这就是分离的意味——黑暗。
如今，我的妹妹已经70多岁了。她的生活中充满了家人、服务和社区。我的一本小说便是根据她的两次别离经历改编而来的。当我让她读这本小说的时候，我曾跟她说，这本书或许会让她伤心。读完书的一整天，她一直都在哭泣。六十年之后，分离的伤痕仍然深深地刻在她的心底。
文本作者Eugenia Kim是一位韩裔美国作家，著有《书法家的女儿》（The Calligrapher's Daughter）等小说。
（翻译：尉艳华）
……………………
| ᐕ)⁾⁾ 更多精彩内容与互动分享，请关注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和界面文化新浪微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