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施展萍
李咏涛常想,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干了,重心转移,业余时间也多了,就专门去说说一些事。哪些事呢?这个城市的事。
在李咏涛眼中,深圳是个符号,改革开放的符号,但人们常常把真实的城市与符号混淆。符号是符号,代表一座城市的历史和精神,是伟大的,但符号是过去,而城市的当下是普通的,这个城与那个城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不大喜欢那些“深圳主义者”:“尤其很多人说深圳比上海牛,比北京牛,比这好比那好,感觉自己是世界中心,天生优越感。”
大概在五六年前,李咏涛出过一本叫《大道30》的书,分上下两册,当时他人在北京,写的是深圳。“大道”指深南大道,他把发生在这条道上的事与特区30年的时间历程对接起来,讲述了中国的改革开放与深圳的命运。当时,这本书甚至被称为一种现象——“大道30”现象。
数年后回溯创作心境,李咏涛坦言自己当时对深圳充满爱,有一点反思,但还是以“盲目的爱”为主。
他说自己现在不盲目了,并认为如何看待一座城,不该是文人的事,“文化人的看法是错的,是经过过滤的,加了很多自己的想象。”应该让普通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故事来阐述这座城,这才更客观,更有可能接近真实。
反深圳主义者
现任新浪乐居华南区总经理的李咏涛与邓康延常常见面,两人一起喝酒,谈论各自正在进行的项目。他对邓康延的评价是,豪爽,有民国文人的精气神,很有感召力。
他俩一个是做文化的,一个从事商业项目。前者的主要任务是表达,后者天天想着如何提高业绩。李咏涛很羡慕邓康延,羡慕他能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人有三重境界,一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二是做自己熟悉的事,最不济的是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现在属于第二种情况。
李咏涛常想,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干了,重心转移,业余时间也多了,就专门去说说一些事。哪些事呢?这个城市的事。
在李咏涛眼中,深圳是个符号,改革开放的符号,但人们常常把真实的城市与符号混淆。符号是符号,代表一座城市的历史和精神,是伟大的,但符号是过去,而城市的当下是普通的,这个城与那个城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不大喜欢那些“深圳主义者”:“尤其很多人说深圳比上海牛,比北京牛,比这好比那好,感觉自己是世界中心,天生优越感。”
作为上世纪90年代初来深圳的那批人之一,李咏涛经历过充满优越感的年代,那时,内地许多城市尚未觉醒,深圳开始了改革开放。那些在内地失意而到深圳来的人,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而对城市感情强烈,思想观念和经济实力也很快领先于他人。但他觉得,这些都不该演化为城市优越感的资本。
移民城市的文化特征应该是包容,而不是自以为是。“北京就没有北京主义者,但北京人都很自豪,连出租车司机也自豪,”李咏涛认为,热爱一座城市是应该的,但不该把这种简单的爱调动起来,经过思考的爱才更好。“别把爱上升为主义,藐视、好高骛远、看不起别的城市,天天为自己辩护,甚至攻击监督你的人。”
“深圳什么都不该有”
骨子里,李咏涛是个深圳人。
他在深圳工作、成长,完成了人生的诸多步骤,在此期间,这座城市经历了社会变迁带来的剧烈转折。个体命运与城市命运相互融合,这使他对此地产生了深刻的归属感。尤其去罗湖,那里相对古老的空间、建筑、狭窄的街道,甚至穿行于街道上的人群,都让他恍惚有种回到过去的亲切感。
当然,这位在《大道30》中介绍自己“深圳十年、北京三年、上海一年”的“城市化生猛进程的体验者”,偶尔也会比较这3座城市。尤其是拿深圳与北京做对比,相比之下,北京更丰富、博大,城市包罗万象,学生、外国人、知识分子、商人与政客……每个群体都极其庞大,那里无疑是中国的一个主场。深圳更小,但也更纯粹,如果把城市比作人,深圳还远没那么世故。
在他看来,深圳的移民文化似乎有些停滞了,失去了过去的锐利,包容性也逐渐黯淡。虽说来了就是深圳人,但在制度上并没有相应的体现,外乡人还是外乡人。
对此,他颇有些沮丧。毕竟,深圳的移民精神最早是体现在公务员的身上,那些敢为天下先的拓荒牛,当初做了比财政创新更了不起的事——制度创新。但后来,利益越来越复杂,人们开始享受成果。任何事情发展成熟了就可能失去锐度。
所以,深圳移民文化还应该在民间野蛮生长,在政府看不见的地方发挥作用。李咏涛举了个例子,深圳有许多非常成功的企业,如华为、万科、平安保险……这些都是移民们当年在此地创立、发展起来的。这些从内地各个城市汇聚至此的企业,是靠自由、市场和制度创新发展,这才让“本不能长出硕果与花朵的地方长出来硕果与花朵”了。
由此看来,问题的核心并不在于深圳主义者们所认为的“特”——深圳什么都该有,“深圳什么都不该有”,李咏涛分析,一切给深圳带来发展的基因都是后天长出来的。按理说,美国硅谷是在斯坦福大学周边形成的,推算至中国,中国硅谷也应该出现在北京、南京、西安甚至武汉这样高校林立的地方,但“正是那些地方的学校有围墙,体制是僵化的”,所以深圳才有了机会,中国的硅谷才跑深圳来了。
因为喜欢,所以不满
这位有些文人气质的商人,有时对深圳流行文化的发展前景态度悲观。深圳是个移民城市,移民们到这来创业,商业是此地的天然土壤,此处没有流行文化的根基。
流行文化围绕高校附近的区域发展起来,“你看北京那些有名的酒吧,都在高校周围,”李咏涛说,人们去南锣鼓巷泡吧,顺便去看看中戏的美女,这种隐性需求一旦形成,就会慢慢塑造起一地的文化氛围,“深圳没有,现在你看到一美女,都不知道她啥来路。”
认为自己说话不谨慎的李咏涛觉得,深圳还不足以形成知识分子阶层,当下诸多“伪知识分子”无非喜欢写写文章,有点文艺范,阳春白雪的,不犯错误的,但他们脱离了大众,且绝非专业领域的行家或权威人士,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既非别人的发声筒,也不为商业利益工作,而这样的人一定会批判社会,因为他们必然是完美主义者,必然挑剔,所有看不顺眼的都要去说几句。
为了发展文化,这座城市引进了作家和学者,给他们落户、津贴与职务,让他们在这里潜心创作。他质疑:“这有用吗?这没戏啊。不是说引进他们,他们就能怎么样了。”
李咏涛认为,文化这东西应该在野不在朝,真正的文化绝非主旋律,生于斯长于斯才有感情,才愿意为它负责。深圳先富起来,深圳的小孩大部分被送出国,数十年后,这些人各有成就,出现一流文化人的概率就会大很多。为了品牌形象移一些人来,“他能搞出什么来,我觉得没有用,也没有意义。”
如果你问李咏涛,对这座城市有诸多不满,为何还会久久停留?他会告诉你,对一个地方不满,是喜欢它才不满,因为希望它更好,才能看出它的问题所在。
(陆莹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