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蜷川实花: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犹如生命结晶般的婴儿与慢慢走向死亡的父亲。刚刚出生的0岁的幼儿与80岁的父亲,其间有我这个43岁的人。这是对比度与鲜活的色调,生命由此而绵绵不绝。

蜷川实花。摄影:范剑磊

11月8日-10日,蜷川实花应云图映画之邀,带着她的中文版摄影集《美丽的日子》来到上海展出。作为日本当代最炙手可热的女艺术家之一,她的到来无疑吸引了各界关注,短短两天半的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9日,在黄浦江畔的宝格丽酒店,蜷川实花接受了界面影像的专访。不知是否为了配合此次作品风格,她特意换上了一袭宽腰封白色蕾丝连衣裙,优雅而不失时尚,与不远处江对岸繁华的陆家嘴高楼相得益彰。

《美丽的日子》的创作契机,源于2014年底蜷川实花的父亲因肺炎在香港住院。蜷川幸雄,这位日本教父级的戏剧导演,用他鲜烈、激情的舞台风格征服了全世界的戏剧迷们。尤其自他手上改编的莎士比亚剧,将日本文化和元素和经典著作完美融合,向世界展示了日本戏剧舞台的独特魅力。同时,蜷川幸雄也是一位将艺术在商业领域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大师——以地下戏剧创作为原点,破除新剧的保守框架与单一西化的锐意创新,把莎士比亚从高冷的文学殿堂上拉下来,回归更具普遍性的原味追求。

蜷川实花同样具备这种能力。作为一位视觉艺术家,她以绚丽的色彩,激烈地表达着内心的精神世界。她的作品,浓烈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当颜色被运用到极致,喧闹反而成为了理所当然的存在。而作为时尚界的商业摄影师,她为无数杂志和当红明星拍摄了一幅幅美妙绝伦的照片,她的镜头里始终充斥着她标志性的色彩与风格,而明星们融入在画面中,成为了作品构成的一部分。很少有人可以同时驾驭艺术和商业,两者之间的平衡点实则很难掌控和把握。蜷川却说她从来没有花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如何将艺术商业化,一切就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人生总是有喜有悲。2016年5月12日,蜷川幸雄终因病重去世。在父亲生病这段期间,蜷川实花经历了新生命诞生的喜悦,又尝尽了失去至亲的痛苦。她用自己的视角,想象着代替父亲的双眼向这个世界告别的方式,用相机记录下每天看到的最为寻常的风景。

“犹如生命结晶般的婴儿与慢慢走向死亡的父亲。

刚刚出生的0岁的幼儿与80岁的父亲,其间有我这个43岁的人。

这是对比度与鲜活的色调,

生命由此而绵绵不绝。”

《美丽的日子》与蜷川实花以往的风格如此不同。涉及到亲情,难免会让人心变得柔软。蜷川一反常态地选择了柔和的色调,透露着深深的温情,也诉说着对这个世界的恋恋不舍。但每幅作品近乎曝光过度的光线运用,似乎要用尽浑身力气来表现对生命的渴望——从光到影的交相辉映,是生命的起始与终点,而她正处于两者之间的交汇点,是纽带,也是人生重要的节点。

界面影像:《美丽的日子》记录了你父亲从生病到去世这一年半间,你一些心境的变化。请问当初拍摄这些照片时,你是抱有一个怎样的心态呢?

蜷川实花:因为我父亲是在香港病倒的。从生病到去世一共有一年半的时间。头一年我父亲是靠坐轮椅来生活,最后半年是类似一个病危的状态。所以我一直有意识到父亲随时可能离开我们,我特别珍惜每一天,想着如何能更好地与我的父亲度过这段最后的日子。当时就是以这种心情来拍摄的。

界面影像:这个系列和你一贯的风格有很大的差别,画面温情,色调柔和,是因为和父亲相关吗?

蜷川实花:父亲住进医院后就是一个长期卧床的状态,想到可能这次父亲就不行了,所以我想化身为父亲的一双眼睛,代替父亲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像便利店的角落这些平常注意不到的地方,在那时候反而显得特别的耀眼、美丽和动人。

界面影像:众所周知,你父亲是日本著名的电影导演和戏剧教父,他对于你的艺术之路是否有着重大的影响呢?

蜷川实花:当我看见我父亲的那种工作态度,我受到了非常大的鼓舞。我父亲是一位不停学习、不停精进的人,因此我也觉得不能停止脚步,要不断地向前拓展。这是在创作态度方面。在创作内容上的话,摄影方面并没有很大影响,但在我的电影作品方面我父亲还是给予我很大的启发。因为我从小是看着我父亲的戏剧长大的,在电影中怎么运用音乐、电影中的一些起承转合,以及如何将影片推向高潮,这些都深受我父亲作品的影响。

界面影像:据说父亲曾经给过你八条建议,非常令人耳目一新,你是否从年轻时就开始遵从着这八条告诫呢?

蜷川实花:我都不知道这八条在中国也这么有名(笑)。其实没有那么刻意去规整这八条,只是他会断断续续地给我些建议。从我三岁起,父亲就对我说要独立,包括在金钱上;他还要我做一个甩掉男人的女人,而不要被男人甩了。我一般就敷衍地回答,哦哦我知道了。

界面影像:其实我对其中一条印象特别深刻,就是要充满激情地活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你觉得如何才能在生活以及创作中保持住这份激情?

蜷川实花:我一直有一种饥渴感,我不会因为做完了一个作品就说“啊,真不错,我完成了”。我马上就会想下一个做得更多、做得更好。就像我现在想来中国发展,虽然在日本我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但我还想发展更多的地方,所以我来到了中国。我希望能在中国也做很多事情,例如以后在这拍电影。还有一点是我本身对创作就非常喜欢,包括摄影和电影。虽然会有压力,但不是那种压抑感,而是一种很积极的压力。每天的持续工作对我来说也不会成为一种负担,而是一种享受。而且在我累的时候,想起我可爱的孩子,我就会被治愈,然后可以继续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我曾经在日本诊所做过压力测试,结果医生很惊讶地问我“您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是公众人物,特别忙,压力应该特别大。但是测试结果显示,我的压力特别小,属于千分之六最低档次压力人群。所以医生反而会担心我有什么问题,但这是我真实的状态。

界面影像:你的母亲也是日本著名演员,据说你在作品中运用浓烈的色彩是源于您母亲的喜好(她的布艺作品),这是否是真的呢?

蜷川实花:我的母亲年轻时候是一名演员。我开始摄影,和我母亲开始布艺创作,差不多是同时展开的,但其实我们是各自做各自的,结果发现我们做出来的东西色彩非常相近,这可能就是基因中的传承吧,但并不是我的母亲教我怎么去做的。

界面影像:你出道时候作品是以黑白居多,能谈一下是什么原因使你的作品风格有了巨大的转变吗?

蜷川实花:我出道较早,那时候大家摄影都是以黑白为主。后来彩色照相技术开始普及后,自然而然地就转变到了现在这个状态,并没有刻意去做一个改变。我以前虽然拍黑白照片,但我当时画画已经是这种色彩了,所以这是很自然的一种状态。所以我刚开始发表色彩艳丽的作品时,经常被人说,你这个色彩真浓艳,我会觉得很意外,因为在我看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界面影像:商业与艺术,乍听之下是两件相悖的事物,但你却完美地融合了两者。无论在你的摄影作品还是执导的电影中,用色都非常大胆而霸道,却不会让人觉得庸俗或腻味。此外,你作为一位成熟优雅的女性,却成为了当代年轻人的时尚风向标。你是如何同时做到这些看似矛盾的事情呢?

蜷川实花:我并没有设计着去做这些事情,就是自然而然的过程,每天每天用尽全力去努力。比如这次来中国发展,从很早以前我就想来中国,这里有很多我想拍的东西,看见不一样的东西我会感到特别地高兴。

界面影像:你有多重身份,导演、时尚摄影师,艺术家,母亲……哪一个才是你看重的身份?接下来有什么新计划?

蜷川实花:我觉得这几个身份是不能分开的,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角色吧。但摄影和电影也是不可分割的。对我来说印象最深、最费劲的还是教孩子数学(笑)。

现在正好是我一部电影的拍摄期中,这两天也是一个请假状态才能来到上海。我之前还拍过一个电影,所以明年会有两部电影在日本上映,我也希望这两部电影可以在中国放映。另外,我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在北京办展览,我也非常喜欢上海,私底下也会过来旅游。除此之外,我最想去的城市是成都和杭州。

蜷川实花向界面影像展示她母亲的布艺作品。摄影:范剑磊
摄影:范剑磊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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