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会晒——当时,陶·凯(Thao Kae)和他的小伙伴们正在为晚饭找吃的,在离他们湄公河沿岸偏僻小村步行半个小时距离之外的山林里挖竹笋。他们在土里刨挖的时候,一个男孩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球,然后把它带回到了村里的一间屋子里。
“他们以为那个球是用来打滚球比赛的。”59岁的农民、卡姆辛·瓦莱卡乌(Khamsing Wilaikaew)说。他所说的滚球比赛是一种类似于地掷球的法式保龄球游戏。“他们当时正把球往地上扔。”
但那个金属球其实是一枚美国制造的集束炸弹。于是,它在被人从一架军用飞机上投掷下来40年之后,做了它该做的事。八岁的陶·凯被当场炸死。卡姆辛的妻子和一个九岁的男孩也被炸伤,几天后也死了。
这起发生在老挝会晒(Houaykhay)的意外事故已经过去一年半了,但是,当时还有两个男孩脚受了伤、没有得到治疗,现在走起路来仍然一瘸一拐,而村民们也没有从创伤中恢复过来。
最近一天的早上,村民们对一位来访的客人复述了那段故事。她就是查娜帕·卡姆凡萨(Channapha Khamvongsa),一个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愉快神态的美籍老挝裔女人。过去的十年里,她一心致力于清除至今仍然埋在她祖国土地下面的几百万枚炸弹。当年,美国曾经对老挝实行过长达九年的空袭行动,让老挝成为了地球上遭受轰炸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而这些炸弹就是当年的空袭留下的遗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问题,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解决。”她说。“但是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考虑到它已经被忽视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就更需要付出双倍的努力来完成这项工作。”
1964年到1973年间,美国战机对老挝实施了58万次空中轰炸行动,是战争史上强度最大的空袭行动之一。由于美国政府拒绝公开承认曾经发起过这场战争,它通常被称为“秘密战”(the Secret War)。
当时的打击目标是北越军队,尤其是大部分位于老挝境内的胡志明小道(Ho Chi Minh Trail)沿线的北越军队,以及北越军在老挝的共产党盟友。
自从战争结束以来,遗留在老挝境内的集束炸弹以及其他仍然可以引爆的弹药已经造成超过8千人死亡,约1.2万人受伤。
今年,美国把每年用于清除老挝境内未爆炸炸弹的经费从十年前的250万美元增加到了1200万美元,而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查娜帕的游说。
“多出来的资金几乎完全是查娜帕凭一己之力,靠着不懈的努力得来的。”美国华盛顿国际战略研究中心(Southeast Asia at the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in Washington)的东南亚研究专家默里·希伯特(Murray Hiebert)说。“她一开始只能在华盛顿展开小小的鞋盒行动,几乎没有任何预算。她仅有的工具就是她的个人魅力,坚定的信仰,以及始终如一的坚持。”
美国国务院副助理国务卿塞缪尔·佩雷兹(Sam Perez)称查娜帕是“人们意识到、关注到老挝未爆炸弹药清除问题的推动力”。
老挝这个曾是法国殖民地、山脉众多的内陆国家遍布着大量的未爆炸炸弹。每周,全国范围内的拆弹部队都能在稻田和丛林里找出几百个没有引爆的弹药和炸弹残片。单单是去年,老挝境内就找出、销毁了5.64万件遗留军用弹药。
蒂姆·拉德纳(Tim Lardner)说:“每次我来到这里,这个国家都会‘炸’我一跳。”他曾经是英国陆军拆弹军官,他在老挝及其他地区从事未引爆炸弹拆弹工作已经有25年了。“(老挝)炸弹污染的程度十分可怕。”
曾经在阿富汗、柬埔寨、安哥拉和莫桑比克等许多遭到战争蹂躏的地区工作过的拉德纳还说:“从至今仍然遗留在地下的炸弹数量上看,老挝的情况比我见过的其他任何国家都要严重。”
金斐特·皮玛凡(Kingphet Phimmavong)是川圹省负责老挝官方拆弹工作的协调专员,那里是全国受到炸弹袭击最严重的地方之一。金斐特说,他在河床和白蚁堆里都找到过炸弹,还找到过和树根缠在一起的炸弹。
他说:“它们无处不在。”
突如其来的炸弹爆炸导致的惨祸在这片土地上司空见惯得让人倍感沉重。1976年,金斐特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在稻田里耕种时,锄头就碰到了炸弹,双双被炸身亡。
如今,引爆炸弹的往往是把炸弹当玩具的小孩,捡金属残片去卖钱的拾荒者,以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炸弹掩埋地生火做饭的村民们。
三年前,川圹省偏远村庄的农民能勇·杨(Nengyong Yang)砍树时引爆了一枚嵌进树干里的炸弹,导致双目失明。
他的遗孀、32岁的玛·康(Maw Khang)说,因为失明后干不了农活,他不久后就上吊自杀了。她现在独自抚养他们的4个孩子。
她说:“我得下地干活,没人看孩子。”
设计上,为了给敌军造成最大程度地伤亡,集束炸弹在半空中就会分解,向地面喷射出几百个小炸弹。而在老挝,因为淤泥的缓冲以及其它种种原因,许多这样的小炸弹并没有爆炸。
专家估算,美国在老挝投掷的集束炸弹大约还有30%没有引爆。
尽管当年轰炸行动规模很大,但42岁的查娜帕说,她直到成年以后才知道这件事。1979年,她六岁的时候,全家人就逃离了老挝,不再谈起这件事。在她长大的地方,弗吉尼亚州的老挝人社区里,也没人提起这件事。
“我自认为是一个算得上有文化、能辨是非的人。”她说。“但我当时对这件在老挝和美国的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事也毫不知情。”
查娜帕说,激励她采取行动的事情是,她后来偶然看到了曾经协助揭露“秘密战”真相的反战活动家弗莱德·布兰弗曼(Fred Branfman)收藏的一系列绘画。它们都是老挝难民创作、反映爆炸场面的作品。
2004年,查娜帕成立了一个组织——“战争的遗产”(Legacies of War),旨在呼吁人们关注未爆炸弹药的问题。当时,她在一场巡回展出中展示了这些绘画。
她的活动一开始遭遇过阻挠,尤其是来自离散在美国的老挝裔人士的阻力。
美籍老挝人中,许多人都曾经是在美军撤兵后被迫逃离的贵族和高级军官,并不愿意帮助共产党领导的老挝。许多人也不想重提往事。
“社区里的长辈们都不支持。”查娜帕说。“他们当年失去了土地,国家,家园和地位。”
所以,她重新包装了自己的行动。不再把目标表述为“一项揭秘美国轰炸老挝真相的计划”,而改为“历史,治愈,希望”。
她从老挝带来了一位战后出生、接受了截肢手术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传递的是一种没有政治意味的人道主义需求。
她把目标放在了辖区内有大量老挝裔人口的国会议员身上。2010年,她在国会面前作证陈词,要求增加给予炸弹清理工作以及受害者救助工作的拨款。
查娜帕说,随着近年来更多的美籍老挝人回到老挝,他们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随着他们个人与老挝这个国家的关系开始发展、变化,他们对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的看法也在变。”她说。“他们开始明白,这和选择站队没有关系。”
金斐特,那位负责弹药清理工作的管理人员,赞扬查娜帕的努力,但他说,美国应该做得更多。他说,许多美国人至今还不知道那场曾经发生在老挝的战争。
他说:“有些美国人来到这里,震惊地发现,曾经向这里扔了这么多炸弹。”
今年,全球包括澳大利亚、爱尔兰、日本、挪威以及瑞士等国的慈善组织和政府为老挝拆弹行动捐赠了4千万美元,美国政府提供的资金大概占了其中的30%。
但是即使资金大幅上升,把老挝境内的遗留弹完全清除仍然需要几十年的时间。与此同时,政府官员们也在前往这个贫穷国家的各个偏僻角落,督促当地人提高警惕。
政府官员豪姆帕·查塔凡(Houmphanh Chanthavong)也在走访会晒这个小村庄的队伍里。他给当地的居民讲述了把弹药从地里移除的艰难过程,介绍了金属探测器以及小心翼翼挖出炸弹的拆弹专家们。
“我们不停地挖,”他说,“就会不停地发现更多的炸弹。”
(译者: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