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中投出光芒:失明摄影师们如何拍摄这个世界?

用听觉判断距离,用触觉和嗅觉发现事物,谁说视力障碍人士不能搞摄影?

“我喜欢滴水的声音。我想要拍下水滴下落时的形状,但一直没能成功。那天下午,我终于用相机捕捉到了这一刻。意料之外的是,除了水滴,我还拍到了一只手。”对普通人来说,在相机快门如此高速的今天,拍摄一滴水易如反掌,盯着取景框按下快门就大功告成。而对于摄影师李彦双来说,拍一张水滴的照片实属难得。她是一位全盲人士,她的水滴照片和其他170余幅摄影作品一起,被收录在了《失明的摄影师》一书当中。

李彦双,《无题》,中国,2009

《失明的摄影师》是一本由盲人完成的非视觉摄影集,收录了来自全世界50多位盲人的170余幅摄影作品,他们来自包括墨西哥、英国、斯洛文尼亚、坦桑尼亚、印度和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那么,什么是非视觉摄影?摄影这一如此依赖视觉的行为与艺术,离开了视觉的支撑又如何成立呢?我们可以依靠其他感官直觉拍照片吗?

非视觉摄影是一个由视障群体开创的实验性和创新性项目。多元化的背景和跨界的参与者(视障人士、志愿者、摄影师及艺术家)通过学习运用除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用听觉判断距离,用触觉和嗅觉发现事物。 最终呈现出的照片、可触摸识别的图片说明,以及关于照片的声音描述,都可以使参与者进一步观察和理解世界。通过神奇的摄影术,视障人士还能够把自身的感受和体会与别人分享,获得向主流社会表达和沟通的机会。

10月13日,在《失明的摄影师》一书的发布会上,中国信息无障碍专家、国内首批“非视觉摄影”培训师傅高山在北京PageOne三里屯店与听众们分享了“非视觉摄影”的概念, 并在现场进行了一场“非视觉摄影”教学。视力健全的听众戴上眼罩,用触碰、聆听、嗅闻等感官丈量着角度与距离,并按下快门。当他们摘下眼罩,多数人只能看着自己七扭八歪的照片哑然失笑。

《失明的摄影师》新书发布现场活动

傅高山的作品也收录在了《失明的摄影师》一书中。在摄于2009年的作品《无题》中,他高举相机,以俯拍的角度记录下了一列拥挤、闷热又略显冷漠的地铁。傅高山是先天性低视力(low vision),视力约为0.05,这意味着“视力表上最大的那个字,我可能需要走特别近才能看到”。除此之外,他也没有立体感和颜色感。 在2001年,数码相机价格有所下降,傅高山也最早接触到了相机,并开始把相机当成一个日常工具。由于视力很差,他之前上课的时候要拿电子望远镜看黑板,然而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望远镜的光线就变得特别弱。于是数码相机成为了望远镜的替代品,不仅可以调焦拉近、提亮屏幕,还可以拍下来作为记录保存,那也是傅高山最早开始“非视觉摄影”的契机。

傅高山,《无题》,中国,2009

在数码时代,每秒钟被生产出来的照片有成千上万。作为视障摄影师,傅高山选择举起相机的时刻与普通人无异,他说,“如果内心有所触动、对环境有所感觉,想要去记录和分享这个时刻,差不多就是我,或者说所有人,想要拍摄的关键时刻。”在他看来,摄影对于视障人士的意义有很多重,除了掌握拍照技术和能力这一实用价值,更重要的是培训后的摄影展览。他认为,“在盲人长期以来感受到的障碍中,很重要一点是由于主流社会对视力障碍不了解而导致的不信任,”而摄影和展览正是这一群体自我表达的一种直观的渠道。正如批评家瓦尔特·本雅明在《摄影小史》中所写的,“不管摄影者的技术如何灵巧,也无论拍摄对象如何正襟危坐,观者却感觉到有股不可抗拒的想望,要在影像中寻找那极微小的火花,意外的,属于此时此地的;因为有了这火花真实‘就像彻头彻尾灼透了相中人一观者渴望去寻觅那看不见的地方’。”主流社会通过观看视障人群的摄影作品,可以发现他们的观察角度,并打捞其中属于触觉、味觉、嗅觉、听觉的共同意义,配合“失明的摄影师们”在图说中对于照片的阐释,拍摄者与观看者在此过程中可能一同完成某种新的意义构建,达成一定程度的理解。

正如《失明的摄影师》一书编者梅尔·古丁在本书序言中提醒的那样,本书中的作品是否“成功”或“动人”,是由照片的观者,即每一个观看过这些作品的“你”来决定的。“我们生活在一个数码设备快速增长的时代,摄影被用于制造重复的陈词滥调与无谓的随意记录,成了绝对即时与转瞬即忘的媒介。在这样的时代,书中这些作品尤其能给我们带来愉悦与激情:它们脱胎于必要而多样的主体,挣脱了满是阴影或黑暗的生存困境投射到我们所有人都栖息其中的寻常光芒中。它们是理解与互动的中介:双向并行地驱使着盲人与视力健全的人去充分想象对方的世界。”

“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就喜欢纸船。这只船就是我。一旦脱离了水,它就无法动弹与航行,
毫无用处,但如果被放到合适的环境中,它便能够漂浮、漂荡,变得完整而自由。”
——艾丽西亚·梅伦德斯
帕米拉·马丁内斯,《无题》,墨西哥,2012

第六次全国人口及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推算,2010年末我国残疾人总人数8502万人,其中像傅高山这样的视力残疾为1263万人。如此大规模的视力残障人士的职业选择十分受限,政府所推行的、面向视力残障人士的最广泛培训是推拿项目。同时受限于就业歧视、受教育水平(18岁以上的残疾人,受过大学专科教育和大学本科及以上教育的,人口比例仅为1.1%和0.5%)和身体状况,视力残障人士能够进行职业选择的空间狭小,而可以表达情感的方式更是寥寥。傅高山在活动中提到,长期以来盲人没有拿起相机的原因,其实是周围的人默认盲人不可能摄影,但非视觉摄影这一摄影类别告诉我们的是:“不是周围的人说盲人不能做的东西,盲人就一定不能做,要把他们的信心和尝试新东西的勇气激发出来。”

激发这种勇气的方式就包括更改我们对于摄影价值的一般评价方式。以不同的角度和距离来掌握空间结构与视觉透视,是我们通常对摄影的一般要求,但很多全盲的视觉残障人士无法理解这些与角度、空间、透视相关的概念。如果我们把这类要求加诸于盲人摄影师的作品之上,就会影响到他们从其他感官出发的非视觉的摄影判断。傅高山认为,“这就是从黑暗的世界推导过来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基于同一个价值体系和标准,就是这个照片是视觉来拍摄,也是由视觉来评判好坏的,”但对于盲人摄影师来说,评价方式应该更加多样,而不仅仅局限于视觉标准。

《失明的摄影师》
[英] 朱利安·罗森斯坦 等编著  陈觅 译
新星出版社 20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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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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