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辞典:枣树

我在枣树下背过诗,听过音乐,看过星星。就像乡邻们,就像移树的亲戚,他们都爱笑,我在枣树下,大约也爱笑。

作者:董彦斌

如果给杏花村找一棵树和花的图腾,无疑是杏树和杏花,这是村名使然,贴切得很,有点像“梨园行”所讲的“老天爷赏饭吃”。可是,如果给我家的院子,以至于给祖母家和外祖母家的院子找一棵树的图腾,那就该是枣树了。

鲁迅的院子有两棵枣树,恰好我家的院子也是两颗枣树,只不过,一棵是甜枣树,另一棵是酸枣树。前年见到叔叔时,叔叔给我拿了树上的枣,之前又见到邻居伙伴,也是给我拿的枣,也就一碗的量,我却最懂他们,这是最了解我。我曾经说,国旗和国徽是国家图腾的新样子,见到这枣时,真像是一个人在异国见到国旗飘扬,是的,那时我见到了自家院子的图腾,多年未回老院儿,闭上眼睛也知道枣树在一年年萌芽结子。

在山西大学读本科时,上王文清先生的音乐课,我写过仅有的两首歌,一首歌叫《日子》,里边就提到这枣树,这图腾。

院子里有几株果树,枣树之所以能成为图腾,是时间与空间使然,从时间上,枣树栽得最早。父亲与母亲原与祖父母同住一院,后来就在这杏花村的“和尚圩”地区批得一块地,在此筑房。不知为何叫做“和尚圩”,大约曾有过一座寺庙吧。其实,大家一直称之为“于”的读音,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读错了,现在叫“花明西街”。那时盖房子,就像割麦子,讲究各家帮忙,大约有一位大师傅,相当于设计师,而大量的工程,是邻里乡亲和友人帮忙而建好。

为了省钱,房子用了一批土砖——我不知道土制的砖算不算砖。事实证明,土砖确实不堪用,几年后,大约与父母持家有方有关,他们把地基垫高,又重修了新房。但是,枣树却是在第一次时已栽好,所以枣树是真正的元老,梨树和苹果树,皆为几年后所栽。我记得是一位祖母系的表舅为我们刨了坑、放了树、填了坑、倒了水。

我想起一个老笑话,讲苏联的一个植树队,一个人在挖坑,另一个人在填坑,第三个人在倒水,参观者问这是在做什么,答曰种树,但是放树那人没来。表舅这次的种树,却全是一人完成,所以树栽得格外好。乡邻皆爱笑,表舅栽树那天,除了用力时,其他时间都在笑。

后来我就觉得,枣树也像常常在笑。枣树从祖母家的院子里迁来,就像父母和我还有妹妹一起迁过来,虽说离得还是很近,但是,这也是一次重要的乔迁,迁后,就不再迁,这是这棵图腾枣树在北国小镇小院的受命不迁。

从空间上说,枣树在房子的正前方,房子的前面是一个月台,月台的边缘就是枣树,第二期房子重建时,月台垫高,所以给枣树围了一个圆形的围栏。枣树的前面是自来水龙头。客人从院门进来,先看到的是枣树,我们若在屋里向窗外看,是隔着枣树的枝叶看到客人的身形。

这枣树移来的原因,是因为小,故好移,可是渐渐它就长大了,有了一个很大的树冠,自然是亭亭如盖。枣树长大结果,我们发现,原来它的枣很甜。

我不太懂枣的分类,只记得一种圆的是团圆枣,这棵树并非团圆枣树,其枣是椭圆形更有设计感的样子。咬来甚甜,何幸如之。我们为枣树特别配了长竹竿和缠在上面的铁钩。朝南的梢部枣先红,我们就先把它一颗颗钩下来,到大部分都红时,就打,或者偶尔摇树。我舍不得摇树,或许也摇不动。

我那时看水浒里智取生辰纲,看到枣可就酒,不免觉得奇怪。似乎我吃枣时,是什么都不就的,就那样品尝着最新鲜的味道。

枣树就这样成了院子的中心和图腾,我愿意把那段时光称作我和它的黄金时代。我在枣树下背过诗,听过音乐,看过星星。就像乡邻们,就像移树的亲戚,他们都爱笑,我在枣树下,大约也爱笑。

可是我也鬼使神差做过对不起枣树的事。那时我向往影视和书里的宝葫芦或酒葫芦,常想自己拥有,记不得从哪里找了葫芦籽,就种在枣树旁了。我知道葫芦会有藤蔓,想,那就以枣树为葫芦架吧。哪知这葫芦,一来生长凶猛,很快缠了一树,想拽也拽不了;二来,它结出的是一种水瓢那样的葫芦,没有中间的那个漂亮的细腰,我眼睁睁看着水瓢的大葫芦和藤蔓缠着枣树,懂得了这是一个悔之晚矣的决策。

终于,草本的葫芦在秋天渐渐枯萎了,木本的枣树依然屹立,随后两三年,干葫芦枝一再变干,终于让出了本属于枣树的空间。传说中的宝葫芦不仅没有秘密和助人的神力,反而侵扰了枣树,我为枣树的重光而喜悦,倒没有为神话的走样而失落。看来,自家院里的图腾,不需要神力,才是回想起来可以附着梦境的童话。

至于外祖母家,那是一个枣树王国。印象中枣树的数量在8棵左右。外祖母家的房子,修筑了一个方便的砖梯,可以很快上到房顶,房顶有护栏,可以凭栏眺望,向下看就是枣树林。

秋天,这院里有个天生的枣树节,我现在闭上眼睛就能回到那场节日。天是蓝的,自不必说,枣树旁的台阶上,青苔似干未干,当我踩着台阶跳着摘枣时,外祖母笑着说“小心”。

枣太多,枣树节也吃不完,外祖母打下来闷到罐头瓶子里,洒以酒,到过年时拿出来,就是香甜不可方物的“黄枣”,所以说,智取生辰纲的好汉们,以酒就枣,何如这经三月发酵的黄枣。

我知道还没有写到“另一棵也是”的枣树,那棵酸枣树。由于图腾枣树立于我家院子中央,而立于侧远处的酸枣树,就一直甘于默默地站立。这棵酸枣树低调平凡,却每每奉献有别于甜枣树之沁香的皮薄而核大的酸枣,以这种不一样,它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彰显着多样性的不凡。

遗憾我忘了怎么样写一首歌,好再次写给枣树,但我记得图腾般的枣树每每让我体验东坡等人的诗境,“簌簌衣巾落枣花”。我也想起秋冬季节,不曾离开北国的喜鹊,常常在枣树上栖息而叽喳。

中秋节快来了,就让我祝福数年久违的枣树节日快乐。幸有明月,可同时照得我和远方故乡的枣树。

责任编辑:马蓉蓉

广告等商务合作,请点击这里

本文为转载内容,授权事宜请联系原著作权人。

打开界面新闻APP,查看原文
界面新闻
打开界面新闻,查看更多专业报道

热门评论

打开APP,查看全部评论,抢神评席位

热门推荐

    下载界面APP 订阅更多品牌栏目
      界面新闻
      界面新闻
      只服务于独立思考的人群
      打开